第9章 来得及吗?
母女对峙的当口,家里的座机响了。
苏霄霄接起来,是苏爸爸,问她们几点过去姥姥家,要不要他再买点东西拿去。
苏霄霄没把电话给她妈,直接对话筒说:“什么都不用买,我妈都准备妥当了。对了,爸,你下班的时候从家这绕一下,接我跟你一起过去吧,现在外面太热了我不想出门。”
苏爸爸刚从外面跑一趟回到厂里办公室,晒得头晕眼花,衬衫背后湿了一大块,正站在空调前呼呼地吹。
他也舍不得女儿顶着大太阳跑路,一口气灌下去满满一杯茶,说:“行,你等我回去接着你一起。”
苏妈妈已经把电话从苏霄霄手里接过来了,闻言急道:“不用你接!她跟我一块儿去就行。外面哪有多晒,别人不都好好的,就你惯着她。再说了,也就一小截路要靠走,走到大马路旁边不就可以打车了?”
“今天确实是热,我下午就去了一趟新街口,回来衣服都湿透了,”苏爸爸一只手拿着扇子猛扇,“这么闷热的天,车也不好打。刚刚我开车回来,一路都看到有人在招手叫出租,却没一辆空车。你们现在去外面等车不知道要等多久,又提着东西,何苦折腾孩子?你们娘儿俩还是等我下班接着你们一块去吧。”
“那怎么像话!”苏妈妈强烈反对,争辩道,“打不到车,坐公交也不是不行——”
但苏爸爸直接截住话头:“行了!你非要去就自己去,晚上我拉着笑笑一起。”
苏妈妈没办法,挂了电话后一肚子不痛快:“热热热!天天在外面疯跑不觉得热,去姥姥家就嫌热了,没良心的小白眼狼!养你有什么用?你姥姥对你多好,一把年纪亲手给你炖鸡汤,请你去你还不情不愿的,是不是得八抬大轿来接你才肯去啊?”
……
苏霄霄装作没听见,回到房间欢快地啃起了瓜。
苏妈妈一个人拿不了所有要带的东西,赌气干脆留了一大半给苏霄霄,自己只拎着个保健品大礼盒就出了门。
人走了,苏霄霄从房间出来,侧耳倾听下楼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再跑到厨房,趴在窗台上往下看,亲眼看着苏妈妈走出单元楼,一直出了小区,身影没入遮蔽林荫道的树荫里。
她从厨房来到客厅玄关,把门反锁好。
这才开始仔细翻苏妈妈留下让他们捎的东西。
一大包苏爸爸从香港托人给老婆捎的燕窝鲍鱼花旗参,苏妈妈平时不怎么舍得吃。
一个什么高科技红外按摩仪,专治腰腿疼病。
两条花色偏保守的真丝连衣裙,从尺码看是给姥姥孝敬的。
一件皮尔卡丹衬衫,看包装应该是真货。
一双男士真皮皮鞋。
……
最下面是四条烟,两瓶酒,旁边另有一个包装精美的礼品袋。
苏霄霄耐心把礼品袋里的礼盒掏出来,拆了包装,一件件看。
礼盒有两层,上面一层是一罐罐精装茶叶。
下面一层塞了个红包,里面装了三万块钱。
还有个小方盒,装着一支浪琴的男士手表。
这么多年苏爸爸只管挣钱,给长辈孝敬的事都是苏妈妈操持。
苏霄霄一贯没心没肺,所以苏妈妈完全没想到会有人真的一件一件地查,钱和东西就这么正大光明地往娘家搬。
其实回头想想,一切也都有据可循。
上一世徐舅舅一贯游手好闲,不事生产,夫妻俩都靠着姐夫的工厂上班。
可是苏爸爸厂子倒闭以后,姥姥家日子竟然能维持一贯的水准,徐舅舅不久之后听说还投资跟人合伙做起了生意,过得是越来越红火。
一家人反过来嫌弃苏霄霄家没钱,也是挺奇怪的。
苏霄霄手里捏着皮尔卡丹,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上一世苏爸爸花白了头,穿着破背心佝偻的身影。
她深呼吸几下,告诫自己别生气,苏妈妈挖小家去补贴舅舅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为这个事气坏了不值当。
苏霄霄果断地把衬衫和皮鞋重新放回苏爸爸的衣柜。
那包海味她懒得管,苏妈妈省着不吃,心甘情愿进贡是她自己的事。
最后她拿出红包和表,走进书房,看了一圈,决定把东西放到苏爸爸办公桌的抽屉里,苏妈妈很少会去翻苏爸爸的抽屉。
拉开抽屉,里面散乱地躺着几叠文件。
苏霄霄习惯使然,把文件拿出来,整理了一下,刚要放回去,突然瞥见里面一页上写着个人投资合作协议几个字。
她拿出那一份文件翻了一下,投资是关于建造一家位于城西的酒楼,叫大观园。
电光火石的,苏霄霄想起重生第一天听到苏妈妈说的,舅舅劝她爸投资的那个机会,以及印象里上一世父母间争吵的只言片语。
她上辈子对大观园酒楼这个名字印象很模糊,但是所在地却很熟。
那片地在城西,离市中心有一段距离。
大概一两年前,不知道从哪个渠道传出来的消息,号称那里被李嘉诚的儿子看中了,打算买下来投资,开一家吃喝购物娱乐一体化的商城。
消息一传开,坊间都在传说那片区要升值,紧跟着周围房价就炒了上来。
苏霄霄有同学家就住在西区,说街坊邻居破房子一住二十年都舍不得搬家,就是在等李嘉诚儿子投资以后拆迁大赚一笔,还有人当初就是冲着传言卖了原来的房子搬过来的。
然而这种传言虽然从她初中就有了,但直到她大学毕业工作好几年,也没有听说关于那块地最后被谁买了去,有任何开发计划。
相反的,她去上大学那一年,市政府和好几个高校纷纷搬去了原本是一片农田的吴市的东区。
再十年后,东区发展了起来,成为吴市新的商贸中心,西区就更加萧条了。
苏霄霄默默把前因后果捋了一遍。
这几年李嘉诚儿子要买西区投资的传言正盛,附近地皮价格不会低。
买了地,再建高档酒楼,再加上各项运营成本,需要的投资就更高了。
苏爸爸不可能一个人全包,他是有点钱,但还没有那个实力和经验。
所以这个一定是舅舅不知道哪个门路找来的项目,拉着苏爸爸入伙投资。
上辈子吴市没听说过一个酒楼叫大观园,要么是没开起来烂尾了,要么是酒楼开了没多久就黄了。
吴市的西区大都是些半停工的国营工厂和家属居民楼,没有足够消费力,再加上不久之后国家开始打压公费吃喝(这里把限酒令提前了几年),很多酒楼生意一落千丈,新开张的大观园只能更萧条。
没有客人,工资还得照发,食材还得准备,天天烧钱不回本,可能投资商们后来一合计,就干脆把大观园关了,等着靠卖地回本。
但吴市的发展策略是向东部开发,所以如果投资这块地和酒楼,钱多半是血本无归。
第二年经济危机爆发之后家里资金周转不过来,估计有一部分也是被这个套住的原因。
上一世她对家里的财政状况一无所知,完全不知道苏爸爸投了钱在里面,但是也大概听到苏妈妈和苏爸爸为一个什么投资吵了很久。
苏霄霄大致翻了翻合同,苏爸爸还没有签字,她把合同和手表盒放了回去,合上抽屉。
至于红包……
苏霄霄犹豫片刻,最后拿起红包,转身走出书房,回到自己房间,把钱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装起来,打算过几天去存银行。
她从小就有自己的银行账户,专门放压岁钱。但存折在苏妈妈手里,具体有多少钱她也不知道。
所以她打算去重新开一个账户。
忙完这些,她再把翻得乱七八糟的礼品盒整理好。
轻轻叹口气,苏霄霄想起以往看过的重生文,里面女主回到过去以后总能大杀四方,彻底扭转劣势,抓住时代的机会,带着全家风风火火走向发家致富的康庄大道。
可到了自己这里,一个十六岁的中学生,吃的喝的都得靠父母,囤不起房子记不得彩票号码。人微言轻,好像除了好好学习,别的做不了什么。
定了定神,她告诉自己,还来得及,一步步来,别急。
家里没人,静悄悄的,苏霄霄收回心,专心看课本,不知不觉忘了时间的流逝,直到钥匙开门的声音打破寂静,苏爸爸回来了,她才猛然惊起。
苏爸爸站在客厅叫她:“准备好了吗?什么时候走?”
“好了。”苏霄霄匆匆叫道,看一眼时钟,五点整,到姥姥家开车需要十分钟。
她从房间跑出来,苏爸爸灌了杯茶,拎起地上苏妈妈留下的一堆东西,看也没看,带着女儿出门。
刚过5点,太阳还在半空,暑气一丝儿也没少。又闷又热,一到外面活像进了桑拿房,呼吸都烫鼻子,蝉鸣声嘶力竭的,吵得人心浮气躁。
还好苏爸爸的车熄火时间不长,凉气依旧存着。苏霄霄坐在凉透了的车上,透过玻璃看柏油马路,感觉路都要被晒化了,空气里蒸腾起一阵透明的气体。马路边的狗无精打采,伸着舌头躺在阴凉地里。
徐姥姥家原先在老城区,三年前房子拆迁,两个女儿加钱换了一套140平米的安置房,新房离苏家很近。
当然了,这房子写的是徐舅舅的名字。
苏霄霄跟着苏爸爸下车,拎着东西上四楼,按响门铃。
马上听到里面有人说“来啦”,在猫眼看了一眼,打开门,露出一张满是笑意的慈眉善目脸,正是苏霄霄的姥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