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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呆差役二淘黄金汤,好读者伸手摸莲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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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朱个性乖张,陆善柔仿佛看到了少女时期的自己,她是家里的老来女,生她的时候,父母都年过四十了,上头还有兄长和大姐,全家把她宠上天,娇惯着长大,她要女扮男装扮作书童跟着父亲查案,父母都不答应,她一哭二闹三上吊,最终得偿所愿。

    她也曾经叛逆、乖张、愤世嫉俗,浑身都是刺,半生娇宠,半生劫难,时间和阅历磨平了她的棱角,把真实的自己关在心房,上了锁,披上了一副温柔娴雅贵妇的画皮,画皮在身上久了,几乎融为一体,忘记了在心房里“坐牢”的那个任性刁蛮的自己。

    所以,面对陶朱的无理取闹,陆善柔以己度人,这回没有生气,说道:“等这件事结束,回到乾鱼胡同家里,我打开衣柜和首饰盒,你随便挑,好不好?”

    陶朱早就气消了,只是需要一个台阶下,闻言拍手道:“好好好!刘秀和魏千户作证,不准反悔。”

    就这么简单的重归于好。

    此时天已经大亮,夏天的阳光明媚且热烈,已经把地上的水渍都晒干了,搜院子的差役们拿着从各处掏来的藏起来的物品,摆了满满三个桌子,声称“……连茅坑的粪水都滤了两遍,发现了这些东西,只是还没有找到陆宜人形容的凶器。您看这些东西有没有用?”

    一听这话,吃饱喝足的陶朱差点吐了,不忍直视桌上的东西。

    陆善柔面色如常,戴上刚刚由她亲手用羊肠缝制的手套,手指活动自如,隔绝脏污,一件件的查看桌上的物品。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根琵琶般的大火腿。

    陆善柔无语了:这东西能是砍脖子的凶器吗?啊!这东西能把脖子砍半边,我把脑袋旋下来给你们!

    差役解释道:“这是我们从厨房灰堆里找到的,是厨子偷了火腿,用油纸包裹,藏在灰堆里,打算出门倒灰的时候偷了去。陆宜人,这可是您特意交代过要着重搜的地方啊。”

    脑子一点都不转吗?这东西能砍脖子吗?还能靠点谱吗?陆善柔强忍着怒气,“厨子不偷,五谷不收,把火腿搬下去,放在这里碍事。”

    礼部的差役没有凶案经验,眉毛胡子一把抓,就像他们乱抓人似的。

    接下来的东西五花八门,以乐伎藏在房梁和屋檐燕子窝里的金银首饰居多,陆善柔一一仔细看过了。

    由于陆善柔划重点交代过,差役们从粪坑里淘洗出来的东西最多,不愧为是“粪汁都滤了两遍”,大大小小的物品占据了整整一张桌子,都冲洗干净了,还是有一股臭味。

    陆善柔首先揭开一个包袱皮,看到里头的时候,顿时僵在原地。

    陶朱伸长了脖子,踮起脚尖,“什么东西?死老鼠似的。”

    “是一个刚成型的胎儿。”陆善柔盖上包袱皮,她褪下手腕上一个金虾须镯,“买一副小棺材,送去安葬。”

    烟花之地,官妓的痛苦远不止出卖身体这一项,身体不由自主,那么生育更不是她们说了算。堕下“劣胎祸根”,扔到厕所里,继续倚门卖笑。

    既然遇到了,总不能再抛进粪池。小包袱拿走了,虾须镯是安葬费。

    气氛霎时压抑起来,连聒噪的陶朱都难得安静。

    陆善柔继续查看,人们在五谷循环的最终场所大体是放松的,容易掉东西,这地方又不是普通地界,掉了东西往回找,扒拉扒拉还能找到,这地方一旦掉进去,就沉了底,肉眼是看不见的,所以东西多。

    掉进去的东西林林总总,陆善柔一一仔细查看,金七事一挂,其中一事是个金耳挖,耳挖柄上刻着“丘伯言”,应该是失主的名字。

    银七事一挂,铜三事一挂,皆无铭文。

    玉佩两枚、扇袋三个、荷包四个,里头有若干铜钱和散碎银子、以上皆是悬挂在腰间的物事,估计是人们方便之前忙着解开腰带,没有留意,掉进去了。

    梳子两个,玉兔捣药耳坠一只、银丁香一只、银戒指一个、玉扳指一个,以及一支雕琢成并蒂莲的白玉簪,白若凝脂,上头刻着一行诗“禾稼如云岁事登,乃是资贤宅里人”。

    “这刻得是什么玩意儿,不伦不类。”陶朱很是不屑,又忍不住嘲讽道:

    “‘禾稼如云岁事登’出自宋代诗人陆游的一首田园古诗《白发》,意思是庄稼大丰收,后一句‘乃是资贤宅里人’是宋代诗人徐铉写的《月真歌》,意思是歌颂深宅大院里贤良淑德的美人。好句都是好句,就是硬凑在一起不合适啊,怪怪的,估计是卖首饰的用来骗那些不懂诗文的土豪大老粗。”

    陆善柔深深看了陶朱一眼,此人性格怪癖,喜怒无常,但应该读过很多书,上次脱口而出刘秀和佩玉的名字出自“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王勃的《滕王阁序》是脍炙人口的名篇,知道出处或许正常,但是陆游的古诗《白发》,徐铉《月真歌》都不是普通人能知晓的——陆善柔自己就不知道。

    但陶朱却能信手拈来,此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可是现在凶案未破,不能纠结陶朱的身份。

    三大桌子,都没有任何东西符合凶器的特征。陆善柔摘下羊肠手套,扔了,说道:“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到凶器,行院内已经搜了一遍,现在从命案现场开始,我亲自梳理一遍。”这些呆差役是指望不上啦。

    一切还得从最先开始的地方查起,卧房里的尸首已经验过了,陆善柔命差役将尸体抬到门板上,储在行院地下冰窖里,所有门窗打开,让阳光倾斜泻进来,一片光亮,连根头发丝都藏不住。

    先把床褥抖一遍,看是否有凶手行凶时遗漏的物品,没有收获。再看床榻,脚踏上发现几滴血迹。

    陆善柔半跪,趴附在地上仔细看,血滴呈圆形,边缘一圈锯齿状波浪纹,“应该是从凶器上滴下来的。”

    陆善柔站起来,把手里的拐杖幻想成凶器,“乱砍几刀之后,凶手拿着凶器跑了,此时刀尖朝下,血从刀尖流下来,滴在脚踏上。”

    陆善柔的拐杖直指房门口,“把通到门口的冰缸全部抬走,找血滴。”

    为了降温防腐,卧房满是各种装满冰块的容器。

    这是一件奢靡的卧房,铺着和田羊毛地毯,血滴在上面,即使后来被脚印和冰缸破坏了,也会留有痕迹,最初滴落的地方血迹最明显。

    血迹延伸到了房门口,在门槛上还找到了一滴完整的血迹。

    但是到了院落,就不可能找到了,因为昨天下了一整晚的大雨,把院子里铺的青石板路冲刷的干干净净,什么都没留下,连一粒灰尘都没有。

    陆善柔说道:“弄些白醋来,喷在青石板上。”

    这是干什么?众人皆哑然,唯有魏崔城双目发光,不禁说道:“水冲掉的血液遇醋会重现痕迹,梧桐居士所写的《续陆公案》里第五回‘苦命女命丧黑客栈,痴情郎千里娶枯骨’,陆青天就是用这个方法找到了苦命女埋尸所在,捣毁了杀人越货的黑客栈,红颜已变枯骨,千里觅芳踪的未婚夫抱着一坛子枯骨办了冥婚。”

    公案话本小说爱好者魏崔城对三卷《陆公案》的情节倒背如流,连陆善柔这个原著作者都没有他记得清楚。

    因小说和现实不一样,源于真实案件的话本会考虑阅读者的喜好和情绪,选择容易引起共鸣的部分进行再创作。

    黑客栈是有的、消失的女人也是有的、白醋寻血迹挖出受害人也是有的,但爱情故事是陆善柔编的。

    但也不是完全瞎编,未婚夫和枯骨成亲的故事,源自于陆善柔的姐夫和姐姐,姐姐死后几年,姐夫一直没有走出思念,在乾鱼胡同梧桐树下自挂东南枝,殉了情。

    陆善柔一时伤神,故事背后的残酷只有她一人知晓,默默背负着一切。

    绝美凄凉的爱情故事最打动人,众人唏嘘不已,很快取来了白醋和锡制喷壶。喷壶肚子大,壶口上有如莲蓬头般细小的孔洞,倾倒时会喷出如头发丝般绵密的水珠。

    “我来,让我来,我来喷!”陶朱兴奋得如兔子般蹦跳着,提着喷壶,往地上呲白醋,空气中弥漫着酸楚的味道,就像故事里凄美的爱情。

    白醋如梅子黄时雨,所到之处,血迹无处遁形,滴落到了一处,断了。

    是断在院子角落里一个盛放着睡莲的大水缸里。

    因房子都是木制,若是起火,从厨房打水来灭火,远水解不了近渴,所以在院子角落里搁置水缸,养一些金鱼睡莲装饰,好看又实用。

    正值盛夏,红的、蓝的、白的睡莲挤了满满一缸,莲叶都挤到外头了。

    陆善柔问差役们:“你们搜过这里吗?”

    差役们支支吾吾:“没……应该没有……陆宜人没有点名明要搜这种地方。”

    光记得掏粪坑、掏炉膛、掏酱缸了!

    陆善柔正要挽袖子,陶朱兔子似的跳过来,“我来,我来,让我来!”

    魏崔城拦住了,“你这个小身板,胳臂太短,都够不到底,怕是要一头栽进睡莲缸里,我胳臂长,我来。”

    其实魏崔城毛遂自荐,是觉得陆善柔露出胳膊,将来怕是要被人闲话,一个寡妇已经很艰难了,何必再添隐患。

    魏崔城手长腿长,中指指尖几乎能够到膝盖。

    陶朱不服不行,嘴上不服气,“就你胳膊长,猿猴似的。”

    你要是个男的,我早把你扔到九霄云外了。魏崔城撸起衣袖,右手伸进睡莲缸里,手在莲叶东、手在莲叶西、手在莲叶南、手在莲叶北。

    手指在绵软的淤泥里游走,触到一物,触感尖锐,魏崔城慢慢摸去,将此物提起来。

    一把薄薄的长刀,刀身呈长条形,是市面上常见的西瓜刀!

    刀刃中间有一道月牙形状的缺口,陆善柔将从李公子喉骨取出来的碎刀片按上去。

    严丝合缝!

    凶器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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