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多久
他突觉心中的酸苦涌了出来,一时喉间一噎欲言又止,柳允柠见他目光躲闪,神情不太好,轻声问道:“你想跟我说什么?”
沈聆枫看着他的眼眸,他近日看起来消瘦了许多,精神也没有以前那么好了,沈聆枫忍声挤出一个笑脸,“初春的时候,我们去寻一片山清水秀的地方,搭一座小院子,在四周种满柳树,挖一个自己的菜地,还可以酿酒放羊。”
“好不好?”
柳允柠点头,“可以再养一头牛吗?牵牛放羊感觉很不错。”
“都随你。”
沈聆枫起身,他抬手握在门栏上,握得指尖泛白,默了会儿,他回头看向桌前的人,“清恒。”
“你记得要等我。”
柳允柠心疾频发,他心中已猜出个大概,更不想骗沈聆枫,他要回军营了,不知他胜战归京时,自己是否还能站在大梁的宫廷中,“我倒是舍不得你啊。”
沈聆枫依旧忍声,“你先答应我。”
柳允柠默声,一时给不出一个让他心安的言语,沈聆枫复道:“你先答应我…”
柳允柠只是看着他,看得眼中酸涩,才勉强做了个宽慰的笑容,“沈聆枫,我替你守皇城。”
“祝你余生有我。”
沈同泽昨夜翻来覆去,终是一夜没睡着,他推了屋门,见沈樾跟杨蔑也起了个大早,难得阴霾散去,各地都出了太阳,二人的面色却不见好,“禄州拿回来了,萧桁也抓到了,怎么还愁眉苦脸的?”
见他们两个心事重重闷声不语,沈同泽宽慰道:“当初齐国人还想要禄州城,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他想起昨夜重伤昏迷狼狈不堪的萧桁那模样,“一山更比一山高,柳允柠才是最阴险狡诈的人。”
沈樾抬眸瞥他,他赶忙收了假笑,柳允柠也起了,他刚出屋子,沈同泽忙凑上前,“柳春红说心疾未愈,你得回京城好好休养了。”
柳允柠眸中的情绪还是叫人看不清,他道:“去洪武。”
沈同泽不理解,洪武城风平浪静的很,眼下最要紧的是他得好好回宫养心疾,等沈聆枫拿药引回来,马车里闷的慌,沈同泽便跳了下来跟杨蔑一起走,“你说洪武城不会出什么事吧?”
杨蔑回道:“听丞相的便是。”
柳允柠与沈樾细说,自从严正裴被折磨得人模鬼样传遍京城后,那群当初贿赂过他的州县党羽觉得朝廷彻查难逃一死基本都反了。
沈樾沉声道:“你意料之中?”
柳允柠点头,“早有预谋。”
京城是天子脚下,守卫森严,不易争夺,这些人若要乱,只能起兵洪武城。
柳允柠早就调动过洪武的守兵,此刻的戒备不弱于皇宫,既是早有打算,洪武只要不兵败就不会上报,这几日沈樾几人都在禄州,也没接到消息,柳允柠现下要去验收成果。
洪武之战还未结束,战局来看必然会胜,那些人也是走投无路才会聚在一块做到如此,用萧祁的话来说,贿赂与背叛有过一次便会有第二次,凡是有威胁之人皆不可留。
他们手下士兵本就不多,也不知道哪来的脑子觉得洪武好攻,城上,守城将领道:“启禀丞相,叛军基本降了,该如何处置?”
柳允柠朝城下看去,面无表情,神色淡漠,“一个不留。”
沈同泽吃惊,相比之下,柳清恒不愧是柳清恒,沈聆枫对待战俘深得人心,当初还有不少萧祁的兵将投靠,徐盈盈也是因为无依无靠才被收进宫中。
“他这是要赶尽杀绝?”
沈樾叹声,他这一声完全叹到了心尖上,“他是在为皇上清理障碍。”
沈樾强忍着心底的酸苦,看向边上的柳春红,他语气发颤,小心翼翼的低声问道:“允柠…还有多久?”
柳春红手足无措的侧头去看他,这件事只有沈聆枫知道,柳允柠自己大概也清楚,他有些发愣,还是如实告知,“最多两个月。”
沈同泽瞳孔骤缩,他从未往这方面想过,只是觉得柳允柠的心疾这么多年了都没发生过什么恶化的事,这些日子也不常见他心痛发作了,还想着这次沈聆枫取药引回来,一切苦难都会过去。
沈樾看向城楼上柳允柠的身影,明明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他心中万千愧疚,柳将军与永宁公主的两个孩子,他几经波折到头来一个都保不住。
柳家小公子小小年纪就入了说书先生的话本,是京城出了名的富家浪荡子,他自小患有心疾,无论是在皇室还是在柳家都是被惯着养,沈樾第一次见他,是在京城街上的十字路口,他是那个无忧无虑的京城贵族纨绔小孩。
十几岁少年的肩上本该悠然坦荡,他却被迫承受皇室压力,变成了那个清冷孤傲不好相处心狠手辣的大梁丞相。
他这辈子活的高贵冷峻,放荡不羁,凶狠残忍,玩弄权谋疯批残暴的柳清恒是他,懒散随性桀骜风流的柳允柠也是他,这二十年的光景兜兜转转皆如往日破碎的焰火那般消散,这狂傲又悲寂的一生似乎也只会停留在二十岁了。
刑部大牢,之前住过严正裴的地方印着好几道他的血迹还没清理干净,现在要腾出位子给萧桁了。
他见柳允柠,发了疯似的高声吼叫,“柳清恒!我可是萧氏皇族!你敢把我关在这里!”
柳允柠目光冷厉,嘲笑道:“你以为你是谁,头都抬不起来的走狗,我这辈子没做过好人,睚眦必报才是真正的我。”
他拽着萧桁脖颈上系着的那根麻绳,像要勒死他那般一点一点收紧绳索,这种滋味他托严正裴的福在刑部里尝受过,窒息的濒死感让他觉得十分讨喜,一度想喂给萧桁。
他的骨头特别硬,甚至将柳允柠的手掌勒出血痕,柳允柠像感受不到疼似的,萧桁愈发痛苦的表情让他十分兴奋,绳索越收越紧,他手上磨破了皮渐渐渗出血迹,都不知道是在处罚谁了,沈樾就知道会出事,连忙将柳允柠拉回神,把他握在手中的麻绳丢了。
萧桁瘫倒的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显然柳允柠是真的会杀了自己,他虚声道:“柳家真相,我跟你说。”
柳允柠忍不住一笑,“要你说,我早就知道了。”
当初要不然严正裴有意怂恿,萧祁也不会那么快相信萧桁的话,他死有余辜,柳允柠走近,阴寒刺骨的声音荡在萧桁的耳边,“放心,严正裴全族上下一个都没剩。”
萧桁这才真正的意识到柳允柠发起疯来简直可怖至极,甚至看人的眼神都是充满血色的杀气,他才是那个会吃人的怪物,好似下一刻就要将面前的猎物生吞活剥。
萧桁疼的浑身止不住打着寒颤,他惊恐失色,“清恒,我知道错了,我现在是你唯一的亲人了,你会留我一命的对吧?”
他几乎是跪在柳允柠边上,拉着他的衣摆,低声下气央求道:“我是你唯一的亲人了。”
柳允柠只是饶有兴致的看着他,眼中的轻蔑让萧桁不禁脊柱发凉,他冒了不少冷汗,颤抖的吼道:“你虽然姓柳不姓萧,但你也流着萧家的血脉,你不能弑亲!永宁不会让你杀我的!”
“我管他什么血脉!”柳允柠一掌扇得他嘴角带血,又立刻拽着他的衣领,几乎将他半个身子都提了起来,柳允柠倾身凑近,厉声道:“我可是柳清恒。”
“如你所说残暴不仁手段残忍的柳清恒。”
“你敢跟我作对,我就要你的命。”
萧桁拼命挣扎着,他跌跌撞撞向后爬了几步,退到墙角,无处可去,“你当真心狠手辣,毫无人情…”
“我心狠手辣?”柳允柠一阵苦笑,笑的眼眶都不自觉的微微发红,带了水珠,“你不择手段要柳氏全族性命就不心狠手辣了吗!”
他弯身怜悯的看着面前这张脸,“萧桁,我跟你是一类人。”
“但我跟你不一样,你活的不好,我做丞相的时候,你可怜的什么都不是,一个王爷整日看人脸色摇尾乞怜。”
他说的一字一顿,“低贱如蝼蚁。”
贵族身份一直是萧桁最为高傲的事,他的自尊心已然被柳允柠摔在地上狠狠地摁着狂踩,破碎的到处都是。
“我就是比你生的好,就是比你地位高。”柳允柠拽着他乱七八糟的头发,让他不得已抬头对着自己的眼眸,“就是看不起你。”
太医院内,大大小小的陶罐子炖了一锅又一锅,空气中都漫着那股浓厚的苦涩味。
“这药参水了吧!柳清恒身体不好,这么淡的药对他有什么用!”
柳春红将那锅汤水倒了,重新安排了药草炖上,“以后所有送到丞相府上的药都要审查,别整日给他喝那些没用的,越喝越不好了!”
高家世代行医,柳春红从小就深得真传,沈聆枫临走时特命他专管柳允柠的心疾,边上医士低声道:“这药已经这么浓了,还加大了剂量…”
“高太医没事吧?”
一直到天黑,柳春红才将药草熬好,他亲自送来,顺便看看柳允柠怎么样了,恰见柳知行坐在院门台阶上,柳春红走近,低头看了他一眼,“干嘛?你要哭啊?”
柳知行没注意来人,连忙侧身抬手用衣袖擦了眼角,“才没有。”
柳春红在他身旁坐下,“什么事我听你说。”
柳知行微微抬头,红着眼眸去看他,再也抑制不住哭声道:“今日是姐姐的生辰。”
沈樾坐在屋檐上,他极少饮酒,今日却是破天荒的要大醉一场,沈同泽守在檐下,就怕他一个不小心失足跌落。
沈樾说喝到昏昏沉沉的时候总是能看见柳清源的身影,她责备的一把夺过酒瓶子,怪道:“喝这么多干嘛!做酒鬼啊!”
柳清源抬手捏着他被酒水熏到发红的脸颊,“不给你做醒酒汤,明日让你头疼的求我。”
沈樾被她说的鼻头发酸,眼前白茫茫的起了一片雾气,水珠不自觉的从眼角落下,柳清源安慰道:“好了好了,不让你受苦了。”
她将酒壶子晃了晃,一点儿都不剩了,眼眸鄙弃道:“什么时候跟允柠学坏了,酗酒像话吗?”
她见沈樾一直不说话,着实心软,“不怪你了便是。”
“老看着我干嘛?有话要对我说?”
沈樾闷声,他缓缓抬手向柳清源伸去,“柳大小姐不弃,我三生有幸。”
只是指尖还未碰到她,她又消失了。
清风拂过杨柳岸,明月高挂柳梢头,丞相府的柳树下,院门口,“他一整日就吃一顿,吃一口呛一口。”柳知行缓了缓气息,低声哽咽道:“若是清源遇险,允柠便是柳家唯一的血脉了。”
“我叮嘱过他了,切莫忧思过重,急火攻心。”柳春红看着自己这双手,学了一辈子的医术,世上唯一一个最想治好的人,却是无能为力。
他忍着哀声,宽慰道:“沈同泽也说了,柳清恒这个人最是风流成性,一肚子花花草草,潇洒的很。”
“跟你说个笑话,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被他打了一顿,我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跟你坦白了,小时候我非要争个高低,年轻气盛说谁赢了跟谁姓,后来他赢了,我就非要跟他姓,还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柳春红叹息一笑,“然后他就嘲笑我,说我小时候算是个君子,长大了却想做女子,卿本佳人,奈何不全啊。”
柳知行甚至都能想到柳允柠那时嘲讽的语气,他自小就有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定是非常欠的,他一笑,上下打量着柳春红,“你真的想一直做女子吗?”
“怎么?”柳春红一顿,看着他这不怀好意的眼神,“不过事先说好啊,我卖艺不卖身的。”
大梁是一块沃土,天下却不算太平,外面的人总想夺这块地,温万仇原先以为沈聆枫养尊处优太久,战场上刀剑无眼,他必然招架不住,还想着不出两个月就能拿下边境,一举攻入洪武,这场战争却是出乎意料的僵持许久,他们的几个将领除了吕程坷外都是生面孔,凭柳宏传给柳允柠的战场兵术,再被他稍改之后显得更为精湛,然怪萧桁说柳清恒绝不可留。
柳宏征战沙场数十年颇有权威,在士兵们感受到阵法熟悉的味道后,士气大涨,皆高声道:“我们怕柳清恒!但是我们信柳清恒!”
身后的百姓与他们齐声,“柳丞相在跟柳大将军在一样!”
“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