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算账
朱莎莎换了身衣服,是件粉青而且已经穿得有些褪色的那种短袖睡衣。这位新媳妇一脸素颜,头发后扎,有点突出的额骨与方脸在没有刘海修饰的情况下看起来不太协调,这长相在男人眼里属于平凡中的平庸那种。
史寥龙还真弄不明白麦红超怎么会看上这样的颜值,不过很快他又意识到这货有女人肯嫁已经是万幸了。
“我屈身下嫁这里,你们一家子人给过我什么?我找你们要过什么?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命贱?我告诉你们,在我们老家,随便嫁个姑娘彩礼就得六位数。你们倒好,这也省,那也省,流水席订最便宜的、婚纱照套餐选最廉价的、首饰挑档次最低的,结个婚你们连房子都懒得花心思整顿下,你们真当我这个外地人好欺负是不是?”
朱莎莎说这话时是怨气十足,不是针对哪一个人,而是针对一屋子里的人。
“妈!”
朱莎莎又冲丈母娘叫了声,这声妈叫得诚意十足,好像自己嫁不嫁都认定了丈母娘就是自己的亲妈,甚至握住丈母娘的一双手捧起来,无不心痛地:
“你看看你这双手,干了一辈子农活,皮糙肉茧,你作为麦家资历最深的媳妇,祖师婆婆级的人物,这么多年你只有付出,没有索取。
你当年嫁过来估计什么都没有,那怨不了谁,那个年代所有人都穷。现在不一样了,不说和谁攀比,起码女人一辈子一次的事好歹得有个仪式感吧。
你说你们家就这么个条件,钱要留着过日子,这是硬道理,我不反驳,但我也是娘生的,我几个月后还要给你们麦家生娃续香火,我在以后的几十年里也会和你一样守妇道、重贞洁,我的人和这双手也会和你一样变老变粗。我只想在进你家门之前要求一些能够尊重我们女人的东西,这个不过分吧?”
你说你有难处,你家里有难处,你儿子有难处,我就问问你,当初我姐麦莹莹出嫁时,如果我姐夫也像麦红超这样处处抠门,拿一些假大空的话当幌子,你愿不愿意把姐嫁出去?”
丈母娘被问得一愣一愣地,麦红超两手插裤兜也不知说啥好,老丈人干咳两声,又抽起了烟。
麦莹莹此刻悄无声息地走到史寥龙跟前,竟一把夺过他的手机,史寥龙问了句:你干什么?
只见麦莹莹用他的手机一阵捣鼓,很快麦红超的手机一连振动了几下。
麦莹莹当着全家人的面底气十足地:“麦红超,我用你哥的手机给你转账了两万,你用这钱给你老婆选她想要的首饰。”
史寥龙目瞪口呆地盯着麦莹莹,麦红超不相信地拿起自己手机,老丈人叼着烟腆脸过来瞅了瞅,还问了句:“是不是点两下就可以收款了?”
朱莎莎用实践来证明这个提问,将麦红超的手机一把夺过来点击确认收款。
瞬间,史寥龙的账上少了两万,麦红超账上多了两万。
老丈人像是见识到高科技一样地:“好先进呀!”
“谢谢哥,谢谢姐,你们是我的亲哥亲姐!”
朱莎莎朝着史寥龙和麦莹莹来了个90度鞠躬,丈母娘连忙把这新媳妇的腰掰正,说这样做会挤到肚子里的娃!
史寥龙彻底汗了。心想这都是些什么人,这朱莎莎完全是认钱不认人,有奶便是娘!而且他看到麦红超虽然不动声色,但脸上明显表现出捡了个大便宜一样。
麦莹莹这事做得太过了,但这转出去的钱也不可能现在要回来,所以史寥龙摆正坐恣,一本正经地:“麦红超,这钱是借,不是白送给你的。你找到工作得如数奉还。”
这话让出身不好却又心高气傲的小舅子下不了台阶。这货瞪着史寥龙眼神充满挑衅。史寥龙心想我钱都帮你出了,我还不能神气一回?你麦红超钱拿不出来,整天只会吹,现在倒还吹胡子瞪眼,有种、有骨气你再把钱转给我!
麦莹莹知道老公和亲弟弟再这么眼神互撕下去会演变成嘴炮,所以站自己老公身边说:“麦红超,你哥说得对,这钱是借不是给,结了婚你得出去工作,得还这钱,你最好写借条。”
写借条这个只是麦莹莹随口这么一说,老丈人和丈母娘却一致认为这个可以有。老丈人去找笔,丈母娘去拿纸,俩老分头行动,搞得麦红超无地自容。
笔和纸都拿来了,麦红超开始发倔,说自己卡里有好多个两万,只是没和手机绑定,他明天就去取钱还史寥龙。
朱莎莎无不鄙视地:“得了吧你,在自家人面前还装,你下面有几长,身上有几斤肉我还不清楚。你不写,我来写!”
说罢,这位待过门的媳妇提笔洋洋洒洒几行字一气呵成。
借条交到史寥龙手里,那几行字歪歪扭扭,堪比小学生。签名是“妻朱莎莎”和代“夫麦红超”。
史寥龙把借条折成小长方让麦莹莹收好,他知道这就是个形式,就算这货后期耍懒他也不可能拿着这张纸去打官司。
乡下人的生活好像才是最为遵循自然规律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晚八点多大多数的人家都熄了灯,一大家子人的矛盾用钱化解了,接下来就该洗洗睡了。但是史寥龙见老丈人拎着两个桶出去打水,丈母娘这才告之今天下午就停水了。
史寥龙一听头就大。他暗自懊恼自己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他从大江城出发时就应该带上两个洗漱的面盆。一个洗脸,一个泡脚。
在刚和麦莹莹结婚的几年里,每年回老家,在晚上遇到“洗洗睡”的事就让史寥龙浑身不自在。因为老家只有两个大面盆,一大家子五口人的洗脸洗脚都使用这么两个。
当时的史寥龙还是新女婿,回趟老家像贵客,丈母娘和老丈人总是让他第一个去洗,说第一道水干净。
史寥龙那时候是个没心没肺的小伙子,不懂观察,不会看事,心想第一个洗和最后一个洗都是自来水烧开,有什么干净不干净的。
后来他才知道洗漱的面盆只有两个,家里所有人都用这盆子,也许这村的每家每户都是这通操作,自家人不嫌弃自家人!
后来史谨谦出生,每年回老家史寥龙夫妇都会带四个盆子,两大两小,大的夫妻用,小的孩子用。
再后来,老家装了电热水器,这个尴尬算是解决了。
不过热水器带来了新的问题,因为挨家挨户都装这个,导致村里老旧的压力泵负载不起,水压小,但凡洗澡喷淋头里出现的水柱像细水长流一样只适合浇花,不适合淋身。
最近这两年,村里隔三差五地停水,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所以不在意这事,没人反应。老年人还是按往常一样用桶打井水烧开,所以停水对这里人的生活影响不大。
今天家里有6个人,面盆还是那么一个红色的面盆,而史寥龙已经不再是新女婿了,享受不到抢“第一道水”的待遇,这待遇给了未过门的媳妇朱莎莎。
朱莎莎也许是入乡随俗,也许在她那边的老家也是这般操作,所以见怪不怪。这新娘子在隔断专门用来洗漱的三平方小房子里唱着“明天我要嫁给你了”,看来是心情大好,好像刚才闹别扭,写借条的事根本没发生过一样。
麦莹莹则拿了纸和笔替老家人为这次婚礼筹备花了多少钱列明细。
流水席请的专业厨师班子,一天两餐,一餐六桌,为时两天。所有的荤菜厨子包办,费用16800
12米的充气拱门摆放时间与流水席同步,400一天,三天的费用是1200
戏班助兴搭台于婚宴流水席的第一天下午4点开场,为时2小时,费用4600
自家提供给厨子的各类蔬菜按斤共计940元。
礼服一套红旗袍,一套西装,租金一天分别为400和260,两天共计920元。
喜粮、瓜子、散装的粮食酒与市价10元一盒的香烟共计1400
合计两天的花费:25860元。
这其中充气拱门和戏班子是麦红超去谈的价,麦莹莹皱着眉头怨麦红超这些年是咋混社会的,戏班子才三个人,搭台成本也不高,四千多不知他是怎么和人谈下来的。还有充气拱门沿海地带的收费也才600至800一天,这穷乡僻壤要价一天400,人家完全把麦红超当韭菜割了。
麦红超切了声,说现在物价涨得厉害,他已经凭着三寸不烂之舌为家人争取了最大利益,反嘲麦莹莹不懂行情。又说这些都是小钱,该花则花,他以后赚回来是轻而易举的事,如果砍价砍猛了反而不吉利。
麦莹莹不再计较,心里也清楚这些钱的大部分来源于自己妈离开大江城的那天,她塞给她妈的那个大红包。
朱莎莎洗毕出来,麦红超拿着毛巾进去。
麦红超出来,麦莹莹还对着账目颇有微词,丈母娘催着史寥龙进去洗。
史寥龙悄悄拿了瓶矿泉水捂衣服里,进去后用瓶装水和自己带来的毛巾和牙刷刷了牙,洗了脸,其他的东西他根本没碰。他想也就这几天的事,将就将就吧。
晚上九点多,全家人都入睡了。
这老家唯一的优点是房子比市里大,一个堂屋四间房,三间用来搁床睡觉,一间没有铺砖刷漆的当杂物间。
熄灯后麦莹莹搂着史寥龙,说抢他手机转账时他没抗议是一个男人的风度与大度,他帅到天上去了,她爱死他了。
史寥龙无奈地干笑两声。他想这两万花得有些心痛,但很明显,这朱莎莎和两老对今天的他是另眼相看,尤其是丈母娘,甚至眼睛不敢和他对视,只是偷偷地看他。这“偷窥”让史寥龙心里比较爽。
他又在想,如果不是严洛仪,他哪里能挣到这些钱,今天怎么可能在老家人面前威风一把。
很快麦莹莹陷入熟睡。他却择床,怎么也睡不着。隔着脆弱的木门,他甚至听得到老丈人和丈母娘如雷的鼾声,还有对面朱莎莎一个劲地展望婚姻未来的喳喳声。
漫漫长夜,过了很久很久,迷糊中的史寥龙被堂屋里的动静惊醒。他坚起耳朵听到有脚步在来回走动,好像还哼着小曲。
莫不是进贼了吧?
不过这十里八乡都土窑瓦房,有什么东西好偷的?跑村里来偷东西这成本也太高了,这贼也太没出息了!
他用胳膊轻忤了下麦莹莹,老婆却翻了个身开始梦呓。
他下床披上衣服蹑手蹑脚地把房门拉开一道缝,看到堂屋里居然有光,那是开启的手电筒搁在一张桌子上。来回走动的居然是老丈人。
老丈人步伐踉跄,手里握着个酒瓶子。那酒瓶子来回晃动,标签被史寥龙瞧得清楚,是麦莹莹带来的五粮液。
我滴个去!
史寥龙捂着嘴又是好笑又是可惜。
老丈人馋酒馋到这份上了,这么好的酒不拿来在流水席上待客,却在夜里自己偷喝。
老丈人走着八仙步,嘴里哼着听不懂的曲调,时不时地把瓶口捅嘴里高举倒灌一大口,抬起另只手摆出古代大将军的架势,小声念叨一句:醉卧沙场君莫笑!
史寥龙憋住笑蹑手蹑脚回到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