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交谈
史寥龙万万没想到第一天去工地，混了一个大上午，下午副主任来检查并微笑亲切地放下几句“指标”和“进度”，项目组的人就要加班加点。
但这加班加得没质量更没效率，项目负责人老夏待主任走后便坐在靠椅上耍手机，同组的几个同事和外包施工人员在工地上嘻嘻哈哈，没有任何时间观念和压力，他们都好像不急着下班，不需要陪家里人。
史寥龙的任务是现场拍照，然后把图片传给老夏，老夏再上传到单位的大群里。单位里其它在工地的项目组也在加班传图片，副主任则在里面点赞和洒花，发送“辛苦了”。
晚七点了，史寥龙坐在老夏跟前说：“夏哥，我觉得这加班完全是在做样子吧，你看施工队纯粹是磨洋工，这样耗下去副主任是不是要给我们送宵夜来了？”
老夏笑了笑，好像知道史寥龙的意思，说：“小史，你是个妈宝吧，想早点回家对不对？”
“我娃都升三年级了还妈宝，说我是孩奴还差不多。”
老夏呵呵一笑，又挥挥手地：“去吧，去吧，反正这里有我们盯着。”
史寥龙假惺惺地解释：“夏哥，我不是要临阵脱逃的意思，我既然来学习就得和大家同甘共苦，我只是想问下今天是不是要通宵？”
老夏直接明了地：“同甘共苦这话和领导说还可以换个表彰，你跟我讲就太虚伪了。小史，我在这单位干了快二十年，合同工我见得太多，来一波，待个两年就走再来一波还是一样。说到收入和待遇，你们只有我们正式编制的一半，而且公积金和子女医治补贴都没有，要谈责任和奉献那都太假了。”
这话戳中了史寥龙的要害，老夏的话不中听，但都是实话，单位里的人好像都知道凭路子进来的合同工十个有九个是在混。
“走啦，别跟我假正经，回家陪你老婆和儿子去。在这里没有办公室舒服，你心里肯定委屈。明天你也不用来那么早，十一点到都可以，如果有什么事要外出跟我打个招呼就行，工地的好处就是时间自由，人随便点。”
话说到这份上了史寥龙也就不再装，拎起包和老夏道谢后便“早退”。
其实他清楚老夏是怎么看他的。他来工地只不过是吃饭多张嘴多双筷子的人，老夏表面照顾他，心里也不指望他能在工地学出个什么名堂来。
回到家里才发现老婆麦莹莹还没回来。丈母娘坐沙发上正在和人讲电话。丈母娘听到有人进门声音立即收了几分贝，小声地：“他回了，不说了。”
史寥龙猜丈母娘是在给她那个未来能成为首富的儿子通话。他也懒得多问，洗过手看儿子的房间空空，猜到是在隔壁写作业。
“你今天咋回得这晚，你吃过饭没？”
他饿着肚子地：“吃过了，今天加班，在单位里吃的。”
丈母娘依旧没头没脑地：“你在那里又没个什么事，还加班？”
史寥龙阴阳怪气地：“没有不加班的单位，除非是干农活的，再说你问下你们家麦红超，你总说他收入高，你看他加没加班。”
丈母娘颇为自豪地：“红超那忙得不得了，我给他打电话他还在到处出差，还在工作。”
“那倒是，你儿子不像我有底子，他得拼命去挣套房子钱。”
说着他也不管丈母娘高不高兴，又把门打开，说去隔壁把儿子接回来，老麻烦人家不太好。
其实他是不想和丈母娘待一个屋里，更不想和丈母娘交流。
敲开严洛仪家的门，看到儿子在房间里写写算算，专注得不知道自己的爹已经来了。
严洛仪穿着一件卡通休闲衫，手上拿着一块蛋糕在吃，问他要不要来一块，说这蛋糕是她自己做的。
这可是雪中送炭。史寥龙不讲客气，把端来的蛋糕几下啃光，不停地称赞味道不错。他发现客厅的衣挂上那件风衣被划破的痕迹。
严洛仪问：“你没吃晚饭？”
“没有，今天加班，单位不包饭，我还是走得最早的一个，我老婆到现在还没回来。噢，对了，今天非常感谢你去接我儿子放学，这事老婆在电话里跟我说了。”
严洛仪从柜子里拿出方便面来用开水泡，说：“没事，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她将泡好的面撂到餐桌上，让他三分钟后再开吃。
客厅里多了一块大白板，上面是涂改痕迹很明显的表格，表格中有字母和他看不懂的符号。他坐泡面跟前说：“你这是要搞什么设计？”
她摇头地：“没有，我只是尽量回忆我以前的职业。”
“说到你的职业，我估计你以前是个很牛逼的人物。但是我在网上搜了你的名字，没有任何关于你的信息，甚至连你的图片都看不到。但是在武当山的时候，我的那个大神朋友私底下跟我说了句话我到现在还记得。”
她有些好奇地问：“哦，说了什么？”
他揭开塑料盒盖，对着热气腾腾的泡面说：“大神说你的知识储备可能超出了我们的认知。他让我尽量帮你，让你欠我人情，说等到你恢复记忆了，你有强大的能量拉我一把，我可以少苦逼十年。”
他本以为她会被逗笑，但她却思量一番，走到白板前用板擦和马克笔在上面涂改，画出的符号他依然看不懂。
“我今天去了一趟高校听课，又去了西餐厅吃午饭，下午接孩子放学，经历过这些事我感觉自己以前的职业并不是在单一的领域靠专业输出，应该是有一个全面的知识架构和体系来支撑，并涉及和催动其他行业。”
史寥龙开始吃面了，说：“你说的这些我懂，就像张无忌本身拥有九阳功为根基，然后学什么功夫都快，一学就会，我这个比喻是不是很形象？”
她扭头看他吃面的样子，问：“张无忌是谁？”
“你不会连这个都忘了吧？”
见她一脸茫然，他又说：“在武当山我们一路结伴时你说你叫严洛仪，你还特地强调你是严谨修炼，最后学成乾坤大挪移。”
她说：“噢，金庸我知道，有华人的地方就有金庸。你说的张无忌应该是书里面的人物了。”
“对头。现在有一点能证明你是中国人，但你以前没有生活在我们华夏国土，你的亲人和朋友都在国外，估计他们现在还不知道你在接受治疗。”
她点头承认地：“也对，因为从我出事后我脑子里想的都是我以前的职业，潜意识里我从来没担心我的家人问题。”
史寥龙开始喝泡面汤，像是品到山珍海味一样地满足。面和汤都下肚了，他摸摸胃，还打了一个嗝。
儿子这时从房间里走出来，看了一眼史寥龙，急匆匆地说：“爸爸你来了，我作业做完了，但是今天我还要完成拔高的习题，我先撒尿。”
儿子去洗手间解决，连门都不关。细水长流的声音过后是哗啦的抽水马桶声。儿子出来后甚至不看史寥龙一眼，而是信心满满地对严洛仪说：
“难题就是陷阱多，多个知识点叠加运用，在草稿上用步骤方式展开来然后层层破解，难题其实并不可怕。”
严洛仪冲孩子翘起大姆指。待孩子进去后，史寥龙脸上有种状元他爹般地兴奋。
“你的孩子很聪明，只要正确的引导他念初中就能在学业上独档一面。”
史寥龙有点飘了，笑道：“那是，不过最重要的是靠你这位名师给他开了光，而且他的优秀多少有我基因方面的遗传。”
“这个是正确的，基因学是有科学根据的。但是史寥龙，从我对你的观察来看，你回到江城，在步入正常的生活后和那个在武当山的你判若两人。”
一听这话史寥龙兴致十足地：“原来你还会看相呀。来来来，你看着我，运用你所具备的知识来分析下我这个人。”
严洛仪坐到餐具旁，与他呈对立面方向，说：“这个其实不需要看，从你的行为可以推断出你和妻子的婚姻没问题，但和你的岳母相处得不太融洽。”
“活神仙呀，这个你都发现了，你从哪方面观察出来的？”
严洛仪说：“你加班回家应该没多久就来我这里了，而且你还空着肚子，这证明你的岳母没有准备你的晚饭。你宁愿来我这里吃泡面也不想在家和岳母待在一起，这表明是你的自尊心在作梗，因为你妻子的收入比你要高。”
史寥龙难为情地笑道：“又被你说中了。”
“关于你妻子，她在生活中应该比你强势，比你有主见。不过在我看来她和你一样也很善良。”
这话史寥龙有反驳的理由了，他几乎脱口而出地：“她善良么？你是没看到她和我吵架动手的样子，还有以前指导儿子学习时她被逼急了连吼带骂的样子，她就是那种——”
史寥龙说着突然嘎然而止。他用手轻轻地抽自己的嘴巴。男人当着别的女人面揭老婆的短，这行为很垃圾。可转念一想，难怪大神李文广在武当说和严洛仪谈话容易被她带偏，现在他算是领教了。
严洛仪并没有取笑他的表情，反而是一直在认真地聆听。见史寥龙打住了她才说：“其实当你妻子送我去医院接受检查的那天，她借口说自己去趟卫生间，我知道她是打算一走了之的，不过人的想法会随着时间差在不断变化，最后你妻子还是调头回来了，她不放心我一个病人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接受治疗，她是一个善良的人。”
史寥龙无话可说，麦莹莹当时可能就是因为这事把车都撞坏了。
“好了，现在说说你，你以前的专业是什么？”
史寥龙回答“学的是新闻学。”
“按年龄推算，你也有近十年的职业生涯了，你现在从事的是什么行业？”
史寥龙意志消沉地：“市政行业，说白了就是修马路的。”
“这和你的专业有很大差距，你是中途跨行业的么？”
“不是，我以前从事过传统的商超管理，也在上市公司做过行政主管，后来家里人托关系把我弄进了这家事业单位。”
“现在你是否属于国家公职人员编制？”
史寥龙惭愧地抠着脑袋，笑道：“我不是公务员。”
“你家人对你在这家单位的发展有什么期望，又或者你自己的期待值是什么？”
史寥龙答不上来，甚至无意识地回避严洛仪的目光。
严洛仪似乎看到了答案，点点头地：“我懂了，你受过高等教育，有专业知识储备，但从事的职业不能让你发挥所长，你是在一种迁就家人的循环模式中被动地不断自我内耗。”
“一针见血了。我就是在不擅长的领域里做着重复简单的工序，置身于没有进步的循环状态。”
史寥龙说着心一拧，严洛仪确实一语道破了他这些年的心态和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