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秘辛(上)
我一愣,方才郑初晴吐血之后,我当时怒气填膺,血灌瞳仁,气力都不知道从何而来,剑就这么攻了出去,根本没想过施展了什么。现在一想,那般风雨不透的快剑,竟然是郑家的“五雷七杀剑”!这剑法郑初晴曾说整个郑家就她一个人会使,难怪郑明远会以为是郑初晴教了我这套剑法。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武林中所谓的“偷学”武功是怎么判定的,我只知道这个问题,我跟郑明远解释只怕是说不清楚了。不过我有一个问题也很好奇,便索性问道:“我听说这剑法……只有你姑姑一个人会使?”
郑明远道:“现在不是还有你会使么?不过郑家么,确实只有她一个人会使。”
我不解:“这是为何?这剑法明明威力非凡……”
郑明远斜睨着我道:“我姑姑没跟你说嘛?这可是我郑家的秘辛,你确定你要听?”
我:“……”
郑明远哈哈一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秘辛,不敢说江湖上都知道,但至少几大世家应该都是知道的,你以后没准就是我长辈,我说给你听倒也无妨。”
我:“……”
郑明远突然又想到了什么,道:“嗯……这事其实是姑姑的私事,算了,以后还是让姑姑亲口跟你说好啦,哈哈。”
我:“……艹!”这孙子特么逗老子玩呢。
郑明远道:“你好像很喜欢说这个字?昨天还吼那么大声,至少半个樊阳城都听到了。我建议你少说这个字,我姑姑很讨厌满口污言,轻浮粗鄙之人。”
我哈哈大笑:“我反正在你姑姑面前从来都不是什么正经人……呃?”我的大笑戛然而止,我突然想起,今天和天门派斗嘴时,玄机子就说我白日“睡丫鬟”极其粗鄙。我再往前想,我调戏逗弄她次数也不算少,她屁股至少被我打了一巴掌外加两脚。我再往前想,我在树林将她从傀儡堆里救出来的时候,她那一脸的厌恶和如今大不相同。她不喜欢笑,所以我才喜欢逗弄她,但她羞怒的样子也真的很好看。还有……还有……
我突然问郑明远道:“你和你姑姑自小一起长大,有没有见过她哭?”
郑明远的表情就像见了鬼,我看他倒是马上要哭了:“哭???她从小性子又冷又硬,只有她把人家打哭,我从来都没见过她哭,在她及笄之前我都没意识到过她是女人。”
我脑子里一片混乱,一会儿冒出一张泪珠莹然的俏脸怔怔的看着我,一会儿又冒出一张老妇人的脸,拿着一把银闪闪的软剑,对我冷笑道:“你不想入赘却招惹郑家的这位姑娘?”我忍不住默默的念了某两个字好几遍,最后深深的叹了口气。
郑明远瞧着我脸色数变,不由的有些困惑,我勉强笑道:“看来你从小没少被你姑姑打哭……”
郑明远脱口而出道:“胡说!”过了片刻,他又沮丧道:“好吧,好吧……我父亲走得早,母亲性子软也很早就过世了,曾祖父又事忙,家里没人敢管我,曾祖父就把我丢到她哪里去了。她比我还小一岁,见了我居然就要跟我摆长辈架子,让我听她的话。我当然不会听了,就免不了要动手。她从小就像个怪物一样能打,我那时候打不过她——当然了现在也打不过,打输了打疼了就一边哭一边咒她嫁不出去没人要。她当时既不回嘴,也不着恼,只木着脸又揍了我一顿。”
我吭哧一声,差点没憋住笑。郑明远却没有笑,道:“我小时候性子也倔,她打我我也要咒她。她却跟我说,一个男人,只会逞口舌之利没什么意思,不服就尝试打赢她。我当然不服啦,就拼了命练功,她在旁边看了,还经常会指点我。结果打着打着,越打越是亲近,她也不再打我了,我也不再咒她了。”郑明远的脸上突然露出几分惆怅,“等她及笄了,越来越漂亮了,一直也没许配人家。我也万万没想到,居然一语成谶……”
我听得也觉得有些难过,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郑明远却突然眼光灼灼的盯着我道:“还好,就算嫁不出去了,招赘也是好的……”
我没有再回答郑明远的话,只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小冯带着文炼张罗了饭菜,大家也就草草一饱。待到了掌灯时分,崔妈妈出来说郑初晴已经醒了,郑明远很是高兴,急急的便冲进了崔妈妈的房间。
只不过不过片刻,便见他灰溜溜的出来了。我颇感惊讶,他苦笑道:“姑姑一醒来便骂我毛毛躁躁,这屋里不只她一个受了伤的……”
夏烟虽然新伤旧伤皆去,但终究身体损耗不轻,人还是很虚弱。崔妈妈也曾向我回报夏烟转醒过,勉强吃了点粥水,又沉沉睡去。郑明远道:“我问姑姑要不要先回自己院子里,她只说先请你进去说话。”
我点了点头。郑明远又道:“姑姑既已醒来,又有崔妈妈妙手,想必已无大碍,那我便先告辞了。她的院子就在隔壁,她想回去还是想留都随她。”郑明远突然对我眨了眨眼,嘻笑道:“反正她对你也够放心,大家都是江湖儿女,我也就不和你见外了。”然后他张嘴无声的说了四个字,说完便转身走了。我依稀瞧着似乎说的是“十三姑父”,也没敢接话,只好苦笑着送到了门口。
我轻轻的推开崔妈妈的房门,凤凰居然还在里面,坐在郑初晴旁边。郑初晴本来就长得白皙,眼下更是面如白纸,连嘴唇都缺了几分血色,好在她一双美眸看上去还是极有神采。我放下心来,先看着凤凰笑道:“凤凰怎么还在这里?刚才郑公子进来你也不回避回避。”
凤凰眼睛红红的,委委屈屈的站起来走到我面前,一把抱住我,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都怪我!”她呜咽道,“若是我乖乖的去拿剑,会不会郑姐姐就不会受伤了?”
郑初晴脸上浮起一丝微笑,道:“这丫头一直在我耳边说“姐姐对不起”,“都怪我”,吵得我不得安生。”
凤凰闻言立即从我怀里甩过头来,惊道:“姐姐你都听到了?对……对不起!”
我瞧她眼泪甩的四散,泪花与长发齐飞,不由也觉得好笑。我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不怪你,都是我的错。”
郑初晴突然附和道:“嗯,都是你哥哥的错。”
我一楞,凤凰也似乎吃了一惊,呜咽声都断了一瞬。我反应过来,也笑道:“是啊,都怪我。”
凤凰却有些急了,从我怀里又蹿到了郑初晴床边,道:“姐姐,你别怪哥哥,怪我好了。若不是我自作聪明……”
“好了,丫头你别哭了,出去吧,你今天也辛苦了,快些去休息吧。”我打断了凤凰,凤凰回过头来,泪眼睁着大大的。我又补了一句:“听话。”
她好像总算明白了点什么,乖乖的点头应了,又看了一眼郑初晴,勉强止住了哭声,抽噎着出去了。
我瞧着郑初晴惨淡的面容,想着她平时端肃安静指点孩子们练功时的样子,又或是熟练麻利认真做菜时的专注,又或是银牙暗咬时的羞怒,总觉得如今眼前这个虚弱又面带微笑的姑娘有些陌生。她笑容里的那份淡淡的娇媚和浅浅的温柔,让我竟一时看得痴了。我忍不住脱口而出:“你笑起来很好看啊,为什么不多笑一笑?”
郑初晴侧过头去,不再看我,只抿了嘴,轻轻的哼了一声。我话刚说出口,便觉得有些轻佻有些尴尬,挠了挠头,坐下赔笑道:“你感觉怎么样?好点没有?”
她点了点头,道:“我感觉好多了。”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我听崔妈妈说,天门掌门其实下手并不重,只是没成想你手上并无多少功力……”
她嗯了一声,没有接话。我又道:“你语言挤兑住对方,要找我就先比武。你先赢了两阵,先打赢了老武,打玄机子的时候,被她划伤了手臂。老武倒也罢了,玄机子很厉害么?”
她道:“武义元有心相让,不然我眼下多半不是他的对手。”
我默默回想了一下武义元那天半夜跟我教技时的水平,若郑初晴从未受过损伤,可能还是要比她强一点,更何况是眼下尚未恢复的郑初晴。我点了点头,郑初晴接着道:“他师父当面,就算想让也不能太过明显,我也有心拖延,这场就耗了许久。打完一场,我说我要休息一炷香的时间,估计是看在这是在卢家的地盘上,几大世家向来交好,他们不敢过分相逼,也就同意了。”
她有些气短,歇了一会儿,我给她倒了杯水。她喝完续道:“玄机子武功不如我,但天门掌门却指点她稳守少攻,安心的和我消耗。”
我啊了一声,心念电转,道:“原来如此。”
她也点头道:“第一场我消耗甚大,休息一炷香根本没恢复过来。我原以为他们怕我拖延,定然会让玄机子一鼓作气尽快击败我。”
我缓缓道:“玄机子本来就不如你,但是她若以为你的武功和老武差不多,而且还是强弩之末。她一旦轻敌,那她就输定了。她若输了,你又可以找机会拖延一炷香的时间回复功力。当阳子武功只怕和玄机子差不多,未必不能用同样的法子击败。剩下的小辈就只有吕瑞阳这个菜鸡了……”
她噗嗤笑出了声:“什么菜鸡,怪难听的。”
我瞧着她难得一见的笑脸,忍不住自己也露出了微笑道:“他确实是够菜的,脾气还大。只可惜,他爹却不是等闲之辈,瞧出了你的虚实……”咦?我说完觉得有哪里怪怪的,却一时不知道问题在何处。
她点头道:“吕掌门的眼光着实毒辣。玄机子只守不攻,我若有样学样,她就近身一通猛攻,如此反复数轮,我渐感不支。再这样下去,只怕我就要落败,我只好假装退守,诱她进攻,拼着左臂受伤打赢了她……”
我叹了口气,道:“你……何必这么拼命?”
她却看了我一眼,道:“我不想输。老输给你,我已经很难接受了。”我有些无语。
她又道:“好在明远今日居然在家,一直藏在墙头观战,看到我受伤后立马就跑了过来,要替我比武。”她突然露出一丝困惑,道:“也不知道凤凰躲在房间里做了什么,竟然引得当阳子突然两次闯门,第一次差点被冯兄弟的弩箭射中了。”
我大吃一惊,两次?凤凰、文炼和小冯一直躲在文炼的房间里,我以为只是小冯陪着两个孩子藏身,没想到他们还设了套子让当阳子钻,一回不成还有第二回,竟然还成功了……我苦笑摇头,道:“这丫头就是太聪明了……”
她却笑道:“凤凰聪明且大胆,根骨又极佳,跟着先生,以后定然也是武道大家。”
我怅然道:“我要她做武道大家做什么,我教她武功,不过是想她强身健体,能够保护自己罢了。我只想她好好长大,成亲生子,安稳一生。”
我不知道是不是“成亲生子”这几个字刺痛了郑初晴的心,一时间她也有些怏怏,我和她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她才重新开口道:“我知道我说这话有些不妥,我……真的很羡慕凤凰。她虽然和我一样父母早亡,却有先生这样的人护她长大,陪她一生……”
我叹了口气,道:“莫要听凤凰胡说八道,她终究是要嫁人的,我最多把她留大一点儿到二十岁以后。还有就是,父母也没有办法陪儿女过一世的。”我歪着头想了一想,又道:“我也不知道她以后会找个什么人嫁,先好好长大才是正经。”
她果然有些惊愕,道:“凤凰不是说先生在等她长大之后娶她么?”
我哂笑道:“你们怎么都信她的胡说八道?她倒是想得挺美,等她长大,老子还得打多少年光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