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旧事
左家大娘和黎叔进了屋,关好门。左家大娘没说话,过去看了凤凰,凤凰熟睡正酣。左家大娘用手轻轻的抚了抚凤凰的脸蛋,口中喃喃道:“这孩子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我想起当初凤凰中术求医无果的时候,左家大娘的悲怆如同今日一般,毕竟凤凰也可以算是她带大的。黎叔进了门之后反而冷静了很多,只瞅了凤凰一眼,便一言不发的坐在角落里。我没说话,静静的等待他们主动开口,不料一时却无人吱声。我想了想,道:“昨夜我遇到一个姓林的老头,被傀儡妖人追杀……”
黎叔“噫”了一声,左家大娘却急急的站了起来问道:“这人现在何处?”左家大娘问完又顿了一下似是想起了什么,看着我道:“……老实你?你没事吧?”
我笑了笑道:“多谢大娘关心,我没事。”
黎叔却忽然在一旁道:“我就说嘛,老大的徒弟怎么可能不会武功……”
我也没多解释,只听的左家大娘道:“那就好,那就好!那姓林的老头怎么样了?”
我摇了摇头道:“伤势过重,死了。”左家大娘似是吃了一惊,又有些泄气。黎叔却呵呵冷笑了几声。我继续道:“这林老头临死前却认出了我这把剑,问我常老大在哪。”
场上顿时陷入沉寂,我也不着急,坐在凤凰旁边,默默的等待着。果然,过了一会,左家大娘幽幽的开了口,道:“你说的这个林老头,是不是使棍的,长相颇为凶猛,喜欢哈哈大笑的。”
我想了想道:“夜色下看不真切,不过喜欢哈哈大笑倒是真的,棍法也是相当的凶猛。”
左家大娘叹了口气,眼泪又开始汩汩而出。我没有多说什么,只静静的听着外面悲切的喧闹。过了一会儿,左家大娘仍在哭泣,黎叔却突然开了口道:“常老大从来不准任何人告诉你……”
我打断他道:“黎叔,你就告诉我,我师父是不是青云会的会首。”
黎叔沉默了一会儿,道:“是。”
我哼了一声,黎叔又接着道:“我黎家,还有左家,坊前的谭家,坊后的肖家、刘家,都曾是你师父在青云会的旧部。”
我冷笑道:“我师父已经离世多年,那你们这群“青云余孽”,这些年来还聚在这里干什么。”
黎叔一时语塞。左家大娘抹了抹泪开口道:“老实你怎么能这样说话。你师父这些年也待你不薄……”
我打断她道:“待我不薄?”我怒气上涌,喝道:“这里有他这么多旧部,他不告诉我,就那么一穷二白的撒手去了,让我一个人带个刚出月子的小娃娃,这叫待我不薄?!”
左家大娘强辩道:“他养你长大,教你习文练武……”
我怒气愈盛,道:“我根本不记得以前的事,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他教我习文?他那点墨水就只够教县学里的那些书呆子。我还会英文日文lok-tar ogar、selama ashal"anore!他懂吗!再说了这些年你们这些目不识丁的,现在能认几个字,哪个不是我教的!”
左家大娘被我的怒气吓坏了,有些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这些年我也从来没有在明镜坊发过火。我再冷笑一声继续道:“练武?这就更好笑了,他从来都没告诉过我他自己会武,我一直以为他就是个县学穷先生,他怎么教我?”我顿了顿,又道:“这事说来好笑,他倒是知道我会武,但从来不让我展示武功。我本无所谓,江湖是非多,我陪他装装穷酸文弱又何妨?可是我一个人还要抚养凤凰长大成人,我听他吩咐,自缚双手谋生养家何其艰难!这叫待我不薄!!”
此时我突然听到有人压抑的抽泣声,一转身看到凤凰已经醒了,想来是被我盛怒之下的音量惊醒,我赶忙上前一把抱起,凤凰把头埋在我怀里开始放声大哭。我一边哄着,一边逐渐冷静了下来,转头对仍旧惊愕的左家大娘道:“罢了。我师父是我师父。大娘待我待凤凰都着实不薄,我感念您的恩情。我师父曾有一本笔记,上面有写道傀儡有死活之分。凤凰能救回来,是因为她是活傀儡,刺激得法就能醒来。死傀儡只能火化或者斩首。若昨夜真是傀儡作乱,将军府也许并没有做错什么。”
黎叔面如死灰,左家大娘又开始忍不住掉泪。我接着道:“今日我就先带凤凰回去了,过几日再来送几位一程,我现在住在城西光德坊。”说完便抱着凤凰起身,也没再理会他们,从窗户中掠过飞上了屋顶走了。
凤凰窝在我怀里紧紧的搂着我的脖子,依旧在小声的抽泣。我心头有些沉重,哄慰的话就有些说不出口。我想着那群青云旧部,被将军府杀了这么多血亲,场面上一个喊着要报仇的都没有,可见是隐藏这青云会出身躲了这么多年,早就已经血性全无只求苟活罢了。
另外还有好几个问题,第一是师父笔记中,并没有指出死活傀儡的区分方法;第二是林老头是谁还是没来得及问清楚;第三就是……青云会和傀儡的关系,青云会当年被官府和江湖帮派联手剿灭,就是因为据说傀儡出自青云。这个疑点被林老头坚决否认过,但他并没来得及说清楚。说实话,我对青云会是否能洗脱嫌疑并不在意,师父也从未跟我提过青云和傀儡之事。我在意的还是傀儡妖术本身,这门邪术的存在对所有人都是威胁,无论是我,还是我想保护的人。
凤凰慢慢止住了哭声,抬起头来问我道:“哥哥,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我是你的负担是吗?”
我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道:“怎么会?这些年若没有你的陪伴,我在这个世界上只怕早就活不下去了。只是这些年我独自一个人抚养你,这个世界……我有些不知道怎么谋生,着实是有些辛苦,好在现在也熬出头了。”
凤凰又把头埋进了我的怀里蹭了蹭,道:“我就是知道哥哥辛苦呀,所以我以后长大了我来伺候你,给你做老婆,给你生儿子……”
又来!我……一口气顿时被噎在了嗓子眼。等你?老子岂不是还要素上十几年?我正暗暗骂娘,凤凰又道:“可是哥哥,那个傀儡实在是太可怕了,我上次是活傀儡还能救回来,我好害怕万一我被变成了死傀儡可怎么办……”
我听的心中一凛,感觉这个念头多深想一步都让我毛骨悚然,那种发自骨子里的恐惧让我甚至有些微微发抖。我打定主意,勉强笑道:“有哥哥在,丫头别怕。你好好练好我传给你的内功,这个能抵抗傀儡术,你以后还要跟我一起扫荡妖魔呢。”
夏烟回到家中时,已是黄昏时分。我等她多时,她也颇利索,一进来便交还笔记,并说道:“老爷,昨夜血案已经惊动了府衙,将军大人少不得要向上面交代。崔夫人怕有变,说明日便会把文炼少爷送来。笔记她也看过了,说以前曾有人给过她几乎一模一样的建议,昨晚她就是这么做的。”
我点了点头。这应对死傀儡的方法,有点类似扑杀瘟疫,只不过斩首这个法子略血腥了点,但从打断手足无效,傀儡也不惧刀剑来看,也是很容易能推导出来的。我突然有个疑问,我几次接触傀儡都没有见到实质性的攻击行为,便问道:“昨晚傀儡具体是用什么方式攻击将军府守卫的?是用工具武器还是直接如野兽般用手或口撕咬?”
夏烟愣了一下,道:“奴婢也没有亲见,不过奴婢认识将军府的一个守卫,他昨天也有参加。要不我明日带他来跟老爷见一面?”
我想了想,还是摇了头,示意这件事就算了,让夏烟有机会再问问便好。夏烟又道:“老爷要问的那个叫袁中平的,夫人表示没听过这个人。”
我皱了眉,也没有再多问,只叫夏烟先下去找点吃的休息休息。毕竟将军府可不是我的下首单位,打听不到也就罢了。我坐在房中翻看这师父的笔记,总觉得师父可能和我有同一个疑惑,就是内功。他曾有记载过一些有名的江湖人士中术的记录,但并没有给出结论。我现在已经得知师父曾是青云会首,当年青云会之盛,有隐隐压住几大世家之势,他不识得的江湖人物只怕是不多。他没有写出结论,可能真的是无法定论吧。
眼下对于傀儡术的信息实在是匮乏,那么,对傀儡术最熟悉的应该是什么人呢?若干年前青云会和傀儡术接连并起,最后被官府和江湖帮会一并剿灭,想来官府应该是有比较详细的一些记录。官府既然熟知此事,那卢将军应该也不会有事。另外除了官府,最熟悉傀儡术的江湖帮会……应该还是几大世家吧……郑家是世家之首,可惜与我并无交情。恩……有机会还是要再去卢将军那边问问。
我打定了主意,便叫了夏烟进来。我直接说了一些我刚才的分析,然后道:“我答应过教你武功,内功便是这重中之重,我也无法确定凤凰之所以能救回来,是不是因为内功的缘故。但现在应对傀儡术别无他法,只能一试。”
夏烟颇为欣喜,当即跪下叩首道:“奴婢谢过老爷。”
我有些迟疑道:“你先别急着谢我,这件事有一桩难处,我先说给你听,你再决定也不迟。”
夏烟眼睛里闪过一丝困惑,又复坚定起来,道:“奴婢不怕吃苦,只要老爷不嫌弃奴婢愚笨就好。”
我叫夏烟起来坐下,道:“你哪里愚笨了,这就不是愚笨不愚笨的事……好吧,是这样的,我这门内功是我自创,也没有起名,我除了自己修行外,也只教过凤凰。”
“问题是……这门内功我教凤凰的时候她太小,言语讲解她根本无法领会……我是……我是运功给她打通周身穴位,然后度了一些真气给她再带她慢慢运转起来……”
夏烟似乎立即就明白了我的难处,脸蛋上瞬间红晕密布。我咳了一声,继续道:“你是大姑娘了,用言语教授于你,似乎也没什么问题。但我没有这样的经验,所以无法确定这样传功,是否会有因为理解出现偏差,导致走火入魔的风险。我这门内功,威力无穷,我平日里无有不适,凤凰练后也是身子极其强健,但我不能确定其他人是否也能承受。”
“所以这事就由你自己来决定吧,选凤凰那种,还是我言语传授你自行领会参详。当然了,你有问题可以随时来问我。还是说,你可以不学……”
“不!”夏烟红着脸猛然站起,走到我身前又复跪下,道:“奴婢要练!求老爷教我!”夏烟说完一个头又磕了下去然后头也不再抬起来了。我有些尴尬,这到底是选了哪种方法啊?过了一会儿,忽然听到夏烟低着头声若蚊蚋一般,饶是我听觉敏锐,居然也没听清楚,不由又好气又有些好笑。又过了会,只见夏烟猛的一抬头,那表情既是羞涩,又是坚定,声音却有些颤抖:“奴婢早已决心此生追随侍奉老爷,性命都是老爷的,何况是身子……”
说到此处,夏烟再也说不下去,身子也开始摇晃颤栗,然后忽然一把抱住我的腿,大哭出了声。我顿时有些懵,一时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却听着夏烟越哭越大声,越哭越是剧烈。我想起她也是大家小姐出身沦落至此,崔夫人待她不错但始终也只是个奴婢,想要普通过完一生只怕也是不易,不由怜意大起。我轻轻的抚着她的头,顺着后背给她顺气,嘴里念道:“好姑娘,这些年你也不容易,好好哭一场也好。”
凤凰听到动静赶来,一看到夏烟大哭吓了一跳,赶忙问我道:“哥哥,哥哥,夏烟姐姐怎么了,是不是你罚她了?夏烟姐姐平日里待我很好,你就别罚她了嘛。”说完还拉着我衣角摇晃撒娇。
我有些无奈,夏烟赶忙强抑哭泣跟凤凰解释我没有罚她,只是她哭的太厉害,想好好说一句都有些艰难。我只好自己跟凤凰说道:“夏烟姐姐只是想她的娘亲了,哭一会儿就好了,你别担心,继续回去好好练字吧。”凤凰听了乖乖的点头,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依言出去了。
凤凰前脚刚出去,只见夏烟蓦的抬起头,泪水洗过的眸子闪闪发光。然后她直起身子,一把搂住了我的脖子,顿时让我温香软玉抱了个满怀。她勉强止住了哭声,但仍然止不住的在抽泣。我叹了口气,任由她抱着,我继续轻拍着她的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没有再发出声音,竟然睡着了。今日她帮我跑腿整天,也没怎么休息过,想是累了。我轻轻的横抱起她,托在手里甚觉轻盈,不由感叹她不过还是个比凤凰大一些的小姑娘罢了。
我抱着夏烟回了她的房间,想着索性就趁着她熟睡,先帮她打通经脉好了。我把夏烟平放在床上,想着两世为人,也从来没解过这般年纪的女孩子的衣服,一时有些恍惚。夏烟身契上显示,已经满了十四周岁,身段亦已经初现雏形。我抬头仰了一会儿,暂时屏蔽了脑子内乱七八糟的绮念,没有再欣赏她的青春稚嫩的身体,并她昏睡穴上补了一指,然后除了她的外衣并开始动手推拿按摩身上各大穴位。
这个法子说白了是个笨办法,但效果却是极佳,我原本也从未想过还有机会传功给他人,我传给凤凰也只不过希望她身体康健少生病罢了。这法子颇费功力,饶是我这般功力,都很是疲惫,忙活了半天依旧有几路经脉未能打通。我回想当初帮凤凰的时候,轻易就完成了,也不知道是因为她天赋异禀还是她当时年纪太轻。
我沉吟半晌,决定再从少商穴注入功力助她打通手太阴肺经。谁知刚注入一点,就听到夏烟竟发出一声惨呼。我吃了一惊赶忙撤手,方才发现夏烟不知何时已经醒来,她身上多处经脉受阻,只怕是早就被疼醒了。她脸色苍白,只脸颊还余有几分血色。
我有些不悦又有些心疼,道:“醒了为何不出声?”夏烟不答。我叹了口气,接着道:“也许我以后还要教别人的,你要把你的感受都说出来,我才能知道怎样做才最合适,你现在明白了吗?”
夏烟这才点了点头,应声称是。我又试了半晌,发现仍旧无法打通几处经脉,夏烟的表情也越来越难以承受。我停下手来,让夏烟休息,心中隐隐觉得哪里不对。我不太懂医术,只因为会武所以稍微懂一点经脉,一时也想不到问题到底在哪里。
我闭着眼睛默默的在脑子里对比了凤凰和夏烟好几遍,突然想到一个可能,当即便出手一把抓住了夏烟的右手手腕,猛地把她的衣袖撸了上去,竟发现她臂弯处有一片密集的陈年旧疤。我吃了一惊,又一把抓住了她的右脚脚腕,往上撸起裤脚,却见膝盖后面的委中穴上也有类似的疤痕。
夏烟又是惊讶又是害怕,连连惊叫了数声。我顿时有些急怒攻心,发力直接扯破了她身上的所有衣服。夏烟不敢也来不及反抗,只蜷缩成一团,一把还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就见眼泪无声的流了下来。我怒气填膺,沉着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伸出左手一把扣住了她的一双腕子,一并拉起摁在了她的头顶上方,她身子不由的弓了起来。我索性再补了一指让她放松下来,开始仔仔细细的查看她白皙细嫩的身子。夏烟的身上表面并无伤痕,只是手脚关节处有些密集的疤痕,似是被尖锐之物反复扎过,疤痕颜色已经有些淡了,应该是有些年头了。
我这是头一次亲眼见如此阴损歹毒的法子,不由的气的手抖。我松开手,拿了被子给她盖上,然后强抑怒气调息了半晌,方才开口问道:“这几处伤痕,可是你在袁家留下的?”
夏烟最开始时就很惊恐,后来发现我是在验伤,惊恐反而愈盛,此刻隔着被子我都能感觉到她在瑟瑟发抖。她泪流满面,惶急道:“老爷,老爷!这都是小伤,早就好了!不会影响我伺候老爷的!就算老爷嫌弃我,我还可以伺候小姐!别,别赶我走……”
我满腔愤怒,在她的哀哀恳求中,逐渐变为惊愕,再由惊愕,慢慢的变为怜惜和悲哀。我右手伸进被子里,一把握住了她的颤抖的小手。她被我点了穴道,手上无力,但我仍然能感到她在竭力的回握着我。我满腹疑问,一时也问不出口,只静静的看着她。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我,终于也逐渐止住了哭泣,慢慢恢复了平静。我叹了口气,拿了条帕子给她擦了泪,道:“你胡说八道什么。练功的事也不急于一时,日子还长着呢。今晚凤凰不用你管,你今晚好好休息。”说完我也没再看她的反应,起身走了。
我走到凤凰房间,发现这丫头不知何时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怪不得之前夏烟房间动静不小,也没见她过来。我轻轻的抱起她,除去外衣,放在床上躺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