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追逐（下）
我一路循着气息，越追越近便越觉得那股气息怪异而且强大，让我颇为忐忑不安：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怪物，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对方的对手。我脑子里乱糟糟的，忽然又想到自己若也被控制变成了傀儡怎么办，家中的小凤凰定然活不下去，两个丫头只怕都会下场凄惨。
我越想越是害怕，脚步也下意识的慢了下来，但前面突然停步了。我出神的想着事，不知不觉竟已走到了那股气息的身后。我陡然一惊，发现自己能看到那股气息的背影，急忙轻手轻脚的藏匿好。只见那背影罩在一件高大的黑色斗篷之下，依稀能辨认出人形，那古怪的气息不住的从斗篷下弥漫出来。此处已是一片密林，淡淡的月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只余下少许洒在那黑影之上，看上去仿佛是来自幽冥的使者。我紧握着岁月的手都忍不住有些微微发颤。
林老伯已经躺在黑影前的地上委顿不起，他对着斗篷倒是毫无惧色，一边吐血一边道：“老鬼，我苟活了这么些年，终究还是落到了你手里。罢了，我的命随你处置，莫要戕害那些年轻的娃儿。”
那黑衣斗篷一声未吭，只静静的站着。我忽然感觉到那股气息开始疯狂的提升并开始向四周辐射，我脑子都被冲的嗡嗡直响，瞬间头疼欲裂，我不得不闭上眼睛运功相抗。我从前遇到那个傀儡师的时候，也从未感觉到这般难受。好在我凝神运功之后，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过了一瞬，我就平静下来。我能感觉到那股古怪的气息逐渐由辐射集中到了黑影与老头儿之间，在慢慢的慢慢的朝老头子靠近。
我内心的一个声音告诉我，我似乎即将要见证一具活尸的诞生，一时间我心中如水沸般翻腾了起来，满腔的的愤懑终于压过了心底的恐惧。我轻轻地拔出岁月，闭上眼默默凝聚功力，再睁眼时，只见黑暗中岁月剑如蒙上了一层白霜，淡淡的发着光。我吃了一惊，顿时想到了一种可能和一个办法。
我偷偷爬上树，再闭双眼，感知确认了黑影的方位，横下心，从树上一跃而下，口中大喝：“杀！！！！！！！”
那黑影似乎也吃了一惊，被我如风暴一般连续十数剑逼得连连后退。我能清晰的感觉到，好像已经有数剑刺中了斗篷，但黑影看起来并未受伤，只是不住的后退，似要遁走。我依旧不敢睁眼，也不敢过分追击。突然间我福至心灵，脚下停步，内里却暗暗凝神于剑，对准了黑影退去的方向猛地劈空挥出一剑。
我能感觉到一瞬间全身的功力均随着剑势而去，随即便听到一声男性的惨呼，那声音苍老嘶哑，并伴随着周边的树木折断之声。即便如此，那声惨呼仍旧以极快的速度逐渐远去。我松了一口气，收剑回鞘以剑杵地调息了半晌，再也没有感觉到那古怪的气息。
我心下微安，睁眼转头去看那老者。那老者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眼睛睁着大大的，眼神混沌，似乎仍在出神。我想了想，运起功力，一掌轻轻的拍在他顶门。过了片刻，那老者眼睛闭上了。我收起手掌，坐在老者身侧运功调息，暗想这老者伤势太重，只怕活不过半个时辰了，只能赌赌运气看看他能否醒来。
好在运气不错，只过了数分钟，那老者便幽幽转醒，醒来又是一阵咳嗽，然后侧着头愣愣的看着我，眼神也逐渐恢复了清明。我微一犹豫，道：“老伯您伤势极重……您怎么称呼？可还有什么要说的要办的，晚辈可尽力一试。”
那老者有气无力，虚弱的道：“我姓林……是你……赶走了那只老鬼？你是……”老者说话完全不复之前的中气十足，声音甚是微弱。他一边说着话，一边用眼神从我脸上往下扫。突然间，那老者蓦的暴起，一把抓住了我手中的岁月，音量也瞬间提高了好几倍：“这！这把剑！！这把剑哪里来的？！你是谁？！”
我吓了一跳，只见那老者眼神瞬间变得凝聚且锐利，说完又是一大口血喷在了剑鞘上。我赶紧安抚道：“老伯莫要激动。这剑是家师所赐，林老伯可是识得家师？”
那老者道：“家师？你师父叫什么名字？是做什么的？”
我道：“家师李长青，是樊阳县学的一位教书先生。”
那老者道：“李？什么李？他现在在何处？？”
我一时不确定这老者认识家师是有恩还是有仇，但想了想还是答道：“家师七年前已经过世了。”
那老者似是被人又抽去力气般再次瘫倒，喃喃的道：“原来……原来他已经死了……这么久了……”
老者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愣愣的出神。过了半晌他才转过头来看着我，然后又开始笑，只不过现在笑对于他来说，也一样很痛苦罢。他一边笑一边咳嗽着吐血，道：“常老大一世正经，没想到却收了个这么不正经的徒弟。”
我愕然，我不正经？我他娘的哪里不正经了！老头指着我的脸，笑的鲜血直飙，那样子看上去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又让人觉得很是难过。他笑道：“你看看你，这是采了哪家的小姐，还把人家手绢蒙脸上，哈哈哈……”
我顿时醒悟我一直蒙着面还没摘下来，赶紧手忙脚乱的把手帕收到怀里，一时间颇感尴尬，只得小声辩解道：“什么小姐，这是我家丫鬟的……”我突然想到，夏烟也算是袁家的小姐出身，呃……好吧。我只好岔开话题道：“老伯原来认识家师……恩？常老大是哪个？”
那老头道：“你师父怎么可能姓李，他姓常，破空神剑常守一就是他。他本名就叫常青，只不过没什么人知道。青云会你可曾听过？”
我暗暗吃了一惊，道：“当然听过，青云会是当时江湖第一大帮会，您叫他常老大是什么意思？”
老头道：“他是会首，不叫老大叫什么。”
我再吃一惊，道：“会首？不对啊，青云会的会首不是个女人，叫李衔云的吗？啊，青云青云，青加云，原来是这个意思。”
老头叹了一口气，道：“对。李衔云原是副会首。他们曾经是一对鸳鸯。”
我脑子里如同闪过一道电光，忽然之间我明白了一些事，但又多了许多新的疑问。我急急的问道：“那傀儡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弄出来的？你们为什么要弄出这样东西？”
那老头哼了一声，道：“这些……我……都回答不了你。因为傀儡根本与青云会无关。”
我长出一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又接着问道：“刚才那个老鬼是谁？傀儡师是不是个组织？”
林老头说完那几句后气有些上不来了，说话越发的艰难，断断续续的道：“傀儡师这些年……谁也不知道有多少个……这个老鬼，我也不知道他是谁……我只知道他手下还有小鬼，有天攻击将军府的时候死了一个……”
我默默念道，这小鬼就是我干掉的。我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但此时老者已经气若游丝，我有些不忍，但也只得抓紧问道：“林老伯，老鬼为什么要追杀你？卢家又为什么要护着你？”
林老头嘴里喃喃，眼睛直直的看着岁月，我凑耳过去细听，只依稀听到三个字“对不起……”我不明白这句话是对谁所说，再问他似乎没听到一般。我看已经回天乏术，想着要不试试再输点真气能不能让他短暂回复过来。我自己本身内力还没恢复，但别无他法，只能咬牙一试。
可惜我试了半柱香的功夫，只觉得能够勉强吊着一口气，想让他再说几句话，只怕要自己状态正常的时候才行。我正在犹豫要不要撤手，此时突然听到一声尖锐刺耳的女子叫声，那尖叫划破夜空，让我心里猛地一突。我再也顾不得林老头的生死，当即便撤了手，提起身法，飞一般的朝着尖叫的方向去了。
我奔出大约二里地，忽然想起这尖叫声离我并不太远，而夏烟在家中离我可远的多了。我根本没想到会被引到城外来，这个距离若还能听到夏烟的尖叫，那得功力通神才行。我提着的心顿时放下一半。
大概又走了一里地，又听到了一声女性的尖叫，似乎就在附近。我循着叫声过去，只见林间一片小空地上坐到着一个白衣姑娘，但周围围了五个走路姿势怪异的人，僵着手臂，围着白衣姑娘却不进攻，只不停的慢吞吞的绕着踱步。
我吃了一惊，我没看清楚这白衣姑娘到底是谁，但周围围着的分明就是五个傀儡！那个白衣姑娘也不知道有没有受伤，瘫坐在地上似乎是吓坏了，胡乱着舞着手上的长剑。我赶紧先运功扫描了一下四周，并未发现有怪异之处，也没发现那股古怪的气息。反倒是这几个傀儡进又不进，退又不退的，莫名其妙。我下意识的再掏出手帕把面蒙好，然后出声喊道：“姑娘！你有没有受伤？”
那姑娘道：“没受伤，快，快！快帮我赶走这些怪物！啊~~~~~”又是一声尖叫。
我一时也没听出这姑娘是谁，先救人再说，我冲进圈子，挥剑带鞘横扫，五个傀儡均被我打飞。我立马抓住白衣姑娘的手臂，说声得罪，一把提起她拖离了圈子，然后扯着她的手臂一路飞奔，不一会儿那几个傀儡就已经看不见了。
又奔了好一会儿，我才停下脚步，借着月光，方才看清楚这姑娘的样貌：她不是郑氏双姝，颜色却远在郑氏双姝之上；一张精致粉嫩的娃娃脸，未施粉黛，但容貌极美；一双眸子睁的大大的，脸上的还残留了一点儿惊恐之色。我不由暗赞，好漂亮的小姑娘，只是不知为何这大半夜的却在荒郊野外的树林中，还拿着一把剑……恩？？这把剑……
我忽然见那白衣小姑娘脸色一变，惊恐之色也敛了起来，变得有些冷淡端肃。她低声喝到：“还不松手？”
我这才反应过来，急忙松开手，心中暗道，这小娘皮翻脸翻得好快。我万万没想到郑家的天之骄女，不久前还冷酷跋扈的郑家青年高手，竟然是这么一个胆小貌美的小姑娘。我忍不住哈哈大笑。
郑初晴见我大笑，脸色更是冷了几分，冷冷的道：“登徒子，你是谁，你笑什么。”
我见她眼神不善的盯着我蒙在面上的手帕，不由的暗叫不妙，小姑娘估计是也把我当采花贼了。这事几句话解释不清，但我想着这么小一姑娘，估摸着年纪未必比夏烟大，居然还担心我是采花贼，一时忍不住好笑说了一句：“你一黄毛丫头，怕什么登徒子，老夫可没什么兴趣，哈哈哈哈……”
郑初晴怒气上脸，我眼瞅着不对，这小丫头只怕立即就要动手，我还有事，可不想在这荒郊野外被小姑娘给缠住了。于是我赶紧退开几步，然后纵起身子，一边跑一边笑道：“啊哟，小丫头还想恩将仇报，你快点回家吧，小心又被傀儡缠上，咱们有缘再见。”
我远远的看着，郑初晴稍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害怕傀儡，一甩袖子提起身法往另外一个方向离开了。
我兜了一圈，又绕回了林老伯所在的那片密林。只见他静静的躺在原地，已然气绝。他应该是我师父的旧部，可惜我没能救得了他。我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然后就地用剑掘了一坑，浅浅的埋了，并在附近搬了几块大石头，以埋他的地点为中心，隔两米放一块，一横加一竖，摆成了一个大写的“l”。我准备明日去找口棺材，好好的让他入土为安。
我收拾完之后，又观察了一下四周，只见刚才剑气击伤老鬼的地方，树枝都是齐齐而断，切口平整。密林也似乎被撞开一个缺口，月光透入，能看到地上还有一滩鲜血，显然不是林老伯的。我若有所悟，今夜不但见了“鬼”，还可能看到了自己武功的一个全新的境界。
我本想循着血迹再搜一搜老鬼的痕迹，但毕竟树林中月光遮挡，实在难以看清。心中又着实挂念家中，便也不再犹豫，一路疾奔，也没有再遇到过傀儡。
到得家中，我观察了一下四周，并无任何异常的痕迹，不由的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我轻轻的推开凤凰的房门，只见夏烟坐在凤凰床边，头一栽一栽的，显然有些支撑不住睡意的侵蚀。凤凰仍在酣睡，嘴巴里还砸吧砸吧的，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好吃的。我顿时觉得心中宁静，我过去用手臂靠住夏烟，等着她顺着我的手臂逐渐后仰，然后轻轻的一把横抱起她。夏烟顿时被惊醒，我低声道：“是我。没事了，睡吧。”
我能感觉到夏烟身子逐渐的放松，最后开始依偎在我怀里。我抱着她到了隔壁她的房间，黑暗之中，我仍能看到一对明亮的眸子灼灼的盯着我。我笑着抚了抚她的长发，道：“好好睡吧，有话明天再说。”说完便放下她出去了。
我回到凤凰的房间，此时天空已经微微发白，索性就在她房间睡了。我回想着这一晚上的惊心动魄，逐渐也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