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执念（一）
又是一场骤雨, 挟着疾风自天边落下，浇灌着眼前这片茂密的树林。
然而，和那晚不同的是, 这场突如其来的骤雨来去匆匆。不过三四十分钟左右，声势浩大的风雨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明亮的太阳和洁白的云彩再度出现，仿佛刚刚的骤雨不过是人们的一场错觉。
时隔许久, 终于再次回到小楼的凌肆看着窗外熟悉的风景, 竟然产生了些许恍若隔世的茫然。
其实, 能熬过瑟吉欧的严酷刑罚，本就令他生出了再世为人的错觉, 如今回到昔日熟谙的空间, 生出这般的感受也是情理之中。
意识到这一点的凌肆淡淡一笑, 将眼神自窗外收回, 平静地专注到自己的计划上。
经过这一场闹剧一般的变故，乌仪瑟的落败已成定局，只要她被罢黜皇后之位, 剩下的困难，在有任务世界意志暗中支持的沙亚丽面前，并没什么悬念。
所以, 不出意外的话, 这个任务世界终于接近尾声了。
也许, 等过了守夏节，见证了乌仪瑟的落败, 自己就可以顺利离开了，青年神色淡淡，眼中无波无澜。
邰兰举国信仰佛教, 所以有关佛法的节日也是多见。比如，再过几日就是了邰兰的国民节日——守夏节。
据说，这个节日起源于佛祖释迦牟尼，他曾下令在万物茁壮成长的季节里，禁止僧侣外出化缘，以免踩踏庄稼造成损失。也因此，尽管守夏节仅是一天时间，但自守夏节日起，身为黄袍佛国的邰兰，都会颁布禁止僧侣外出的戒律。并且，这个戒律要持续整整三个月。
在此期间内，邰兰境内全部的僧侣都必须严守禁止外出的戒律，悉心学习佛法。而作为邰兰佛寺之首的阿难拉达宫，也会在此期间关闭宫门，一边禁止僧侣外出，一边也拒绝任何外人踏入。
所以，当时得到传讯后，并不知道守夏节前夕阿赞是否有什么急事的英素法，几乎是立即就飞一般地赶往了阿难拉达宫。
然而，他并没有想到，迎接自己的，就是这么一个堪称晴天霹雳的消息。
泰辛丹是
索拉什崇迪一手带大的弟子，他严守戒律自幼好学，也是曾经指导过英素法的一位优秀龙披。在英素法看来，泰辛丹精通佛法，于修行上颇有悟性，堪称是邰兰全国之内，年轻一辈中最优秀的僧侣之一。
可是，就是这位被整个阿难拉达宫寄予厚望的年轻僧人，如今却因为旁人的引诱，而误入歧途，以至多年清修毁于一旦。
可想而知，他的陨落让他的阿赞索拉什，以及其他的崇迪多么失望和惋惜。也因此，他们绝对会越发迁怒于那个引泰辛丹犯下如此大错的小沙弥，甚至是，和那个小沙弥一样的人群。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身在阿难拉达宫多年的英素法听到一切，只觉得如遭重击。
他清楚地意识到，这件事件带给所有崇迪的影响到底有多大。
同性之爱于佛经而言本就是灰色地带，只因有着慈悲爱人的悲悯之心，才让众位崇迪装作视而不见，默许了它的存在。
其实，于大多僧侣来而言，他们对于此事，既不反对，也不支持，而是保持着一种微妙的中立态度。
可是，现在这种中立的平衡被打破了、
或许，自己原本还有机会争取到阿难拉达宫的支持。可出了这件事后，只怕所有佛寺及僧侣们，都会对同性之爱避之不及，更会对自己的提案持反对意见。
而且，英素法清楚地明白，阿难拉达宫里的僧侣们和议会里的贵族长老们是不一样的。他们淡泊物欲，恪守清规，一旦他们认准什么道理，就将用自己的生命去维护它。
所以，对于已经拿定主意的他们，自己没有丝毫办法可以让他们改变心意。
并且由于阿难拉达宫在邰兰境内的崇高地位，哪怕自己一意孤行，执意枉顾他们的反对之声，也不见得就可以顺利推行此事。
更何况，自己并不愿意和自己的阿赞，和整个阿难拉达宫为敌。
几乎是在一瞬间，英素法就被无尽的绝望淹没了，为什么，这世间种种都要和自己作对？
难道，自己和阿肆之间的缘分，当真这么浅薄吗？
之前的所有示好，都得不到他的回
应，他的心如同冰雪雕出的一般，异常冷漠。
随后，哪怕是自己告知了他预知梦里的结局，真心劝他留下，他还是依旧毫不犹豫地离开了邰兰。
那时得到青年离开消息的英素法，又是愤怒又是失望。直到他慢慢平静下来后，失魂落魄的他才终于看清，自己和青年是不同的。
自己的身份和职责，早就把自己牢牢困住在邰兰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间，可对于青年来说，邰兰只是他生命中一个不甚重要的节点。他可能会返回星洲，可能会回到纽约，可能会前往伦敦，也可能会去往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
并且，他是南亚凌家的小少爷，是华尔街的顶级精英ling，他容貌和身份，可以让他和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优秀男人或美丽女人携手，都不会有人感觉不般配。
后知后觉的英素法终于发现，邰兰王储和未来的国王身份，一边让自己享有整个国家最崇高的待遇，一边也让自己成为这里最尊贵的囚徒。
于是，自己和青年，一个仿佛是被囚禁于古堡的孤王，一个则是不经意间停留在窗台上的飞鸟，哪怕自己再被他所惊艳，也注定无法让他为自己而停留。
恍然大悟的英素法这才明白，自己任何或强硬或威胁的手段，都只会将青年越推越远，他只有先获得青年的心，让他自己心甘情愿留下，才能得到永久的陪伴。
于是，推动同性婚姻法案的建立，就成了英素法为了博得青年好感而采取的第一步行动。
他对待感情非常认真，一旦爱了，就会全身心的投入到这段感情里，主动谋求个长长久久的结局，并且，他清楚地感知到，青年也应该是这样的人。
所以，他要在邰兰推行同性婚姻的合法化，他要给青年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他要给青年一个天长地久的承诺，他要给青年一个长相厮守的将来。
可是，那时的英素法并不知道，自己的求爱之旅，竟然会走得如此艰辛。
前有帕育华家族因为自己的心动而对青年下手，让他遭受到不可扭转的种种伤害，后有阿难拉达宫旗帜鲜明地反对自己的提案，让自己追求
青年的道路再次荆棘丛生。
“阿赞，是我冲动了。”英素法一声惨笑，只觉得自己一腔真情，却被命运无情地随意玩弄，当真是造化弄人，眼中不由渐渐绝望。
“阿察，你执念了。”慈悲的老者叹着气，看向曾经跟在自己身后学习多年的弟子，“你明明早就知道缘散则散，缘聚则聚的道理。”
“众生有情，是以心动，但因世事无常，若执念于情，就难免陷入贪嗔痴之困，再无清净。”看着昔日弟子不复清明的双眼，僧王顺善加拉眼中悲悯怜惜之意更甚，“阿察，纵使你此刻爱人之心热烈，可他人之心不可猜度，未来之事不可预测，也许你和他终于迎来离散的结局。你当下又何必如此逼迫自己呢？”
“立法之事，关系到邰兰万千子民，阿察身为王储，应当小心谨慎，以众生为念。”僧王顺善加拉对于英素法的爱恋之事并无异议，他只是不赞成自己手握大权的弟子，仅因一己私欲就强行催生一个还没到成熟时候的花果，提前出现，“虽然情爱之事，不过个人私事，但这举国上下的看法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改变的。阿察如果真的想让大家接受同性之爱，就应当让他人先知晓此爱与男女之情并无区别，让他们体察同性恋人的苦处，再因势利导，以得到善因善果。”
“可是阿赞，如果不这么做，就来不及了。”英素法听懂了顺善加拉委婉的规劝，心头更加酸涩苦闷，他抬首看着自己的阿赞，眼里尽是绝望，“他是天上的飞鸟，是山巅的白云，如果我不能展现出自己的真心，就根本不能让他为我停留。”
“因缘之事，皆是命里注定，强求不得。”情之一字，委实难以看破，老者眼含怜惜之色，继续劝道，“阿察，世有无常，非人力所及，你要学会接受无常，顺应无常，方得始终。”
“可是阿赞，我没办法接受他离开我的生命，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都能令我心如火焚。”或许凌肆就是自己此生最大的执念，哪怕英素法研习佛法多年，此刻听见了自己阿赞的亲口劝道，心中却还是耿耿于怀无法释然，不禁苦苦哀求
道，“我曾想过，把自己一颗真心挖出来给他看，却没有料到这反而会给他带来无妄之灾。阿赞，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到底要做怎么才能把他留下来？”
“愿者是随愿而为，贪欲由心而生，虽实有不愿，但由欲而生，由欲而集起，以欲为因，以欲为缘。”看着昔日爱徒苦苦挣扎于爱欲中的模样，顺善加拉眼中浮现了一抹不忍，他轻轻摩挲着英素法的头顶，慢慢说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阿察，你该学会放下了。”
所以，自己难道真的放下执念，放下阿肆吗？
英素法茫然看着自己的阿赞，眼中泯灭了最后一丝希望。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真的是个挑战，给自己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