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逼供（三）
若是有个非邰兰出身的旁观者知晓一切, 只会觉得帕育华家族疯了。
邰兰全民信佛，转世之说盛行，哪怕就是平民之间，也有很多因为前世约定而找上今生的纠纷。
所以, 对于把英侬荣看成是拯救邰兰唯一希望的帕育华家族来说, 保护英素法不再受任何情爱的困扰, 就是帮助他复兴邰兰最关键的一步。
当年, 年少的英侬荣尚处在人生低谷时，就得以遇到一生挚爱，并为了她放弃了邰兰皇室三妻四妾的传统，只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是，世事难料，谁知已经得到英侬荣全部爱意的皇后兰默秋居然在数十年后背叛了他，并将自己出轨的事情闹得是人尽皆知。
可是到了这个地步，情陷泥潭的英侬荣依然没办法放弃自己的妻子, 哪怕是在因为自己暗中处决第三者而导致兰默秋愤而和自己决裂后, 他依旧给予了她, 整个邰兰最至高无上的地位和荣耀，并直到自己去世都没有收回。
据当时的宫廷医生记载, 临死前的英侬荣最渴望的，就是可以让自己最爱的女人主动来见自己一面。可惜在他人生最后的三年时光里，深恨他暗杀了自己情人的兰默秋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感情从来不是公平而对等的，并不是你付出多少，就能收获多少。不明白这个道理，或者明白太晚的英侬荣因此一生饮恨，却也无可奈何。
所以，帕育华家族极力避免英素法也陷入同样的情爱漩涡中, 他们把他自小送入阿难拉达宫，教他清心寡欲，让他远离红尘。然而就算是帕育华家族也没有料到，就在英素法即将完成由佛子向王储的转变时，他会对一个来自异国他乡的陌生男子一见钟情。
若只是露水姻缘或是一夜之欢那就算了，可如今的英素法还没有取得青年的芳心，就开始要急匆匆地开始推动邰兰同性恋婚姻的合法化。
昔年的英侬荣为了兰默秋，修改了邰兰自古以来从没有变过的后宫制度，而今天的英素法为了凌肆，执意推行同性恋婚姻的合法化。
如此强烈的相似举措，触动了帕
育华家族最敏感的那根神经，他们不由把英素法看做了当年的英
侬荣，而把令他心动的凌肆当成了曾经的兰默秋。
所以，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们都要把这段感情提前扼杀。
这就是瑟吉欧甘愿冒着被英素法迁怒的巨大风险，也要对青年下手的原因。
可是直到这个时候，瑟吉欧才发现了，他和自己身后的帕育华家族都小瞧了眼前这个年轻人。
没想到，这样强度的刑罚居然都没办法令他拿到想要的证词，因此，得到青年坚定拒绝的瑟吉欧不由又惊又怒。
明明都已经徘徊在崩溃的边缘，明明已经遭受着无比的痛苦，为什么还要固守不必要的坚持？瑟吉欧的心头不知为何冒起莫名的怒火：“说，你喜欢沙亚丽，快说！”
他钳制住青年下颌的手早已被冷汗弄得湿漉漉的，可就算到了这个地步，面对他的威逼，陷入失神之中的青年，面上却只是一片痛苦和茫然，完全没有顺从他的意思。
如果不能拿到青年自己点头的口供，那么帕育华家族所做的这一切努力除了把英素法越推越远外，都将毫无意义！
清楚知道这一点的瑟吉欧暴躁无比，再想着可能会随时到来的英素法，他差点直接给了青年一个耳光：“你明明就是喜欢沙亚丽，明明就是和她勾搭上了，为什么不承认？”
然而，瑟吉欧的怒吼对于此刻的青年来说毫无用处。
没有人知道，在这短短十几分钟内，药剂起效果的期间，他到底经历了怎样的痛苦。凌肆只觉得，从自己的太阳穴到整个头颅，都仿佛有一千根针同时插入，带来一阵高过一阵的刺痛。眼前是一片漆黑，而这个昏昏沉沉的脑袋，正处在不知何时何地的眩晕中，仿佛从云端一直坠落，却永远不能着地。
自己刚刚好不容易聚起的理智又飘散了，耳边好像有个无比吵闹的东西，一直在嚷嚷，凌肆眉头越皱越紧，恨不得将那个讨厌的声音直接掐死。
他从来没有这么一瞬如此得渴求睡眠，只要可以得到一秒的安睡，哪怕就让他放弃生命直接去死，
只怕眼下的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自己昏昏沉沉的大脑，早已失去了作用，凌肆只感到仿佛有一根绳子吊着它，不允许它休息。除了头疼欲裂的脑袋，胸前也传来被重物不断敲打后的钝痛，心口处更是沉甸甸地压着什么东西，让他极度恶心想要呕吐。
好想陷入永恒的睡眠，好想放弃这坚持的一切，极度疲倦的身体自发涌起本能的需要，逼着他答应这个声音一切的要求。
此刻无数的幻象在凌肆脑海中闪现，如出了错的万花筒一般在他的眼前爆炸，逼着他承受一次又一次的震荡冲击。
一片耀眼的白茫茫中，他看到了快速闪过的艳丽傲慢妇人，看到了面色狰狞的华服少女，还看到了面色沉郁眼神晦暗的壮年商人。肆少曾经的记忆碎片和数不清的幻象交织在一起，向着他不断冲击而来，已经丧失视觉的凌肆完全看不到自己已经鲜血淋漓的双手，只察觉到自己勉强维持的理智正在摇摇欲坠。
忽然，一片天旋地转间，凌肆仿佛从高空中无尽坠下，落到一个坚实的怀抱里。
自己好像变小了，而那人似乎半蹲在自己旁边，用手臂环绕住自己，凌肆极力抬头想看清那个人的模样，却见一团浓稠如云的黑雾将自己周围都笼罩起来。
什么也看不清的他只能顺着那人的力道，做出了一个类似拉开弓箭的姿势，等到指尖力量忽然一松，凌肆才听到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心慈手软，妇人之仁，阿钰，若你今后还是如此，就不配做本王的继承人。”
几乎是话音刚落的瞬间，巨大的悲恸就一拥而上，冲击着凌肆不堪重负的理智。
一片恍惚间，他只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被人从躯体中抽离出来，又重重抛下，明明依旧承受着无边的痛苦，此刻却好像又重新拿回了自己的清明。
于是在瑟吉欧震惊的眼神中，近在身前的青年嘴角忽然溢出一丝鲜血，整个人如带血的剑锋一般，眉宇扬起不可触及的凌厉：“瑟吉欧？”
眼下的青年到底是已经恢复了神志，还是依旧陷在幻觉之中？瑟吉欧拿不定主意，正
当他又惊又疑的时候，就听见青年继续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情根本就不是你们所猜想的那样？”
“什么？”这是药效结束了，还是青年已经熬过来了？
瑟吉欧几乎是下意识地立即去看了眼时间，明明才过去二十七分钟，为什么眼前的青年好像已经完全恢复了理智？
睁开的双眼依旧无法聚焦，于是青年将陷入了短暂性失明状态的眼眸再度闭上：“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叫指鹿为马？”
“凌肆，你到底想说什么？”瑟吉欧无比警惕道。
指鹿为马是邰兰邻国华夏的一个成语故事，瑟吉欧作为出身于第一家族帕育华的子弟，自然听说过这个故事。但是瑟吉欧完全猜不到，眼前这人现在提起这个故事，到底有什么用意？
“其实指鹿为马，不过是赵高做的一个实验，通过这个实验，他辨认出了哪些是忠于秦二世的人，哪些是自己可以掌握的人。”大脑的强烈胀痛和灼烧感依旧，而且自己似乎也丧失了听觉，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于是凌肆轻轻晃了晃脑袋，继续低声说道，“某种程度上，这就是一个服从性测试。”
“你们邰兰军队不也经常这样？默认老兵有指使新兵的特权，通过对新兵的欺凌，来判断新兵的忍耐度和服从度。”青年的眼睛依旧闭着，嘴角的血迹还没有干涸，可他低沉的声音已经恢复到了之前的从容和镇定，“所以，你们一直以为英素法推行同性恋婚姻法是为了我，为什么就没看出这明明是他的一个服从性测试呢？”
“这项提案和几乎所有的权贵阶级都没有利益纠葛，可以迅速通过他们的反应，来判断出这些人中，到底有谁会顺从自己的意思，又到底有谁会执意和自己作对。”从未想到过的答案随着青年的言语出现在了瑟吉欧的脑中，令他越想越是心惊，“所以，你觉得，对于自己精心准备的提案反应如此之大的帕育华家族，英素法心里会怎么看待呢？”
“我不信，这明明就是英素法，为你昏了头而搞出的东西！”瑟吉欧又惊又怒，连连否认
道，“反正绝对不可能是你说的什么服从性测试！”
“你不信？”哪怕什么也听不见，但青年依然准确无误地预料到了瑟吉欧的反应，“不过是与不是，对你们帕育华家族来说，都没什么区别了。”
“如果，这真的是英素法的一个测试，你们无疑做出了他最讨厌的选择。”强烈的眩晕持续来袭，青年感到自己实在有些撑不住了，不得不慢慢将想说的话一点点说完，“如果顺着你的意思，不是测试，而是因为我的话，那你觉得英素法，看到我受到你们这样的对待，又会怎么做？”
“所以无论出于什么目的，你们都已经一错到底。”瑟吉欧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以至于他既没有看到青年垂下去的头颅，也没有注意到匆匆赶来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昨天可以双更的，结果作话没写完，只好今天发了。
不对，现在已经是30号凌晨了，哭ing，请各位小可爱把上一句话的时候自动往前再拨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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