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病后三年
初秋的太阳不热不冷，刚刚好。
夏燃最喜欢这样的天气，不冷不热，不容易出汗也不容易受寒，但无论哪个季节，都容易累。
眼下她就有点喘了，在呼吸急促前她停下脚步，慢慢踱步到校门旁边的行道树旁，扶树站着稍稍缓气。
静默等了一会，气顺了之后，她再次往前走，一踏进校门，鲜红旗帜映入眼前，朗朗读书声入耳，食堂里饭菜的香味，操场的桂花香齐齐涌入鼻中。
久违了的校园。
往教学楼走的时候，她偏过头看了眼旁边的公告栏，上面贴满了告示，一张开学啦的火红海报贴在正中央，格外喜庆张扬。
还好高三在一楼，不用爬楼梯，她一步步走到办公室，才进去，班主任就迎了上来，拉着她看了好几眼，欣喜又惊奇：“夏燃，好些了吗？”
“好些了。”
“那就好。”班主任放轻了动作，扶着她坐下，见她身后没人，“就你一个人来学校的吗？”
“是，就我一个来的学校，老师，我想回学校读书。”
班主任一时语塞，沉默了一瞬才涩然开口：“夏燃，高三很累的。就算你好了，也建议多休养一段时间。”
想到她过往的成绩，和她休学在家的自学，她也难再说出劝解的话，但无论什么，都没有身体重要，她放柔了声音，“夏燃，医生和你爸妈怎么说的？”
“医生说我病情稳定的话可以考虑继续上学，我爸妈随我。”
班主任想了好一会，夏燃这孩子爱读书，要是拒绝她，她在家里学反而伤身，不如放到教室，自己多看着她点，也让别的老师同学多顾着点。
如此想着，她同意下来：“行，那我晚点再和你爸妈打个电话，和他们交代一些事情，交代好后你再来学校。”
“好，谢谢老师，那我先回去了。”她说着便要起身，班主任忙搀扶着她，“老师送你回家。”
“不用了，老师，我自己可以的。”夏燃拒绝，“我想自己回家。”
她既然这样说，班主任也不好再坚持，只好折中一下：“那我送你到校门口好吗？”
“好，谢谢老师。”
班主任跟在她身旁，二人走得缓慢，班主任跟她说起她之前常喂的野猫：“雪球和乌白现在是越来越胖了，陈望远天天喂它们，都快长成橘猫了。”
自己走后，有人接过养猫大计，很好。夏燃打趣道：“那下次雪球乌白打架就不会输了。”
“现在他两是这的地头蛇。”
说着话，便来到了校门，夏燃向老师告别：“谢谢老师，我先回去了。”
“好，路上小心。”班主任说完后，并没有急着回学校，而是默默站在原地，看着夏燃离开。
夏燃胖了好多，不爱说话了，眼里璀璨的光也渐渐熄了，她还只是个孩子，却遭受如此大罪，同样身为母亲的班主任难掩心疼，眼眶微酸。
直到看着夏燃消失在视线尽头，她才转身回学校，想着如果她回来上学，怎么样才会让她更舒心。
加油！已经成功一半了！
夏燃给自己鼓气，已经走到学校了，只要再走回家，就可以来上学了，只要再走一会，走一会，就可以到家了。这五百米走完后，就歇一歇，歇完继续走。
她慢慢踱步，走了五百米后她坐在路边休息。
休息十分钟后，她再次起身，这次走个八百米，走完八百米后休息，这次顺利的走了八百米。
真棒，离家越来越近了，只要再走三个八百米，只要走到家，就可以回去上学了，她再次给自己打气。
只是这次，她走完八百米后，有点累了，她靠在路边的行道树上，想多休息一会，等体力恢复。
“夏燃。”清越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她扭过头，是班长陈望远，她慢慢转过身来对他笑了笑：“今天你怎么这么早就放学了。”
陈望远提了提手中的芭比娃娃：“今天我堂妹来我家，所以我提前回来了。”
那是一个穿着华丽大裙摆的精致娃娃，夏燃收回视线：“娃娃真好看，那你快回去吧。”
陈望远装作随意的样子轻快说道：“我刚出校门的时候，我堂妹就跟我说她堵在高速上了，没那么快到。”他刻意幽默，嬉笑着说，“都好久没见了，我们一起回去吧，反正你家我家离得也近。”
起风了，夏燃鼻尖额角渗出了汗。
她悄悄做了个深呼吸，摇摇头：“不用了，你自己先回去吧。”
抓着娃娃的手指尖微僵，将外包装盒按出一个印来，陈望远拘谨地抿唇一笑，试图撒娇：“夏燃，别这么无情嘛。”
娇都撒了，索性放开点。他伸出手放在自己头顶比划，自得道：“你没看见嘛，我又长高了些，现在180，你不觉得我更帅气了些嘛？一起走，多看看我帅气的身姿。”
被他这玩笑话逗得噗嗤一笑，夏燃抬起眼定定地看了他一眼，一年未见，他真的长高了很多，脸上轮廓也越发明显，眉目深邃，高鼻薄唇，确实帅气。
笑完后，她夸道：“确实帅气很多。”夸完后再拒绝，“不用了，你快回去吧，周天可以来我家下棋。”
陈望远不再坚持，挥了挥手：“那周天见。”
说完后他走旁边的一条巷子，从巷子里快速穿出，还是在夏燃身后，只是方向不同，她看不到他。
确认了她看不见自己后，他才遥遥望向她，她胖了一大圈，小尖脸变成了大圆脸，腿和胳膊看起来有些肿。
她以前可是班花啊，骨肉均匀，明眸善睐。不忍再想，他掐断了自己蔓延的思绪，在内心祈祷，她快点好起来，千万别倒下去。
可惜天不遂人愿。
夏燃倚靠在树干上，大口大口呼着气，双手紧紧抓住树干，头开始发晕，眼前渐渐模糊，她放弃了。
她忙掏出手机，给妈妈打电话：“妈，我在建邺路十字街天桥这边。”
才说完一句话，她就口干得不行，不停的用舌头舔舐着嘴唇，还是干，明明大口呼吸，氧气却还是不够用，吸进去的氧气少的可怜，心脏都想从嗓子眼跳出来自行呼吸。
呼吸不顺胸口肋间闷得窒息，像是内脏都积压在一起，争夺那一点稀缺的氧气。
疼痛和缺氧压得夏燃站立不稳，她蹲在地上，从书包里拿出药盒，数了六片药一把吞下。
看见她蹲下的陈望远忙疾奔过来，跑到眼前，他又停下了脚步，她妈来了，他退回巷子中，看着夏燃上车离去，他才从巷子里走出，将拎在手里的娃娃扔进了垃圾桶。
这个理由太逊了，下次不能用。
上了车的夏燃早已冷汗涔涔，她盖着毯子，脸色潮红未褪，但疼痛渐缓，她费力扯出一个笑：“妈，我还好，我今天走的路加起来有6千米呢。”
我知道，我一直在身后看着你，开着车的杨念咬了咬唇，睁大着眼睛，夸奖道：“哇，走了6千米，好棒呢。”
听出妈妈的故作轻松，夏燃张了张唇，话语泯灭在空气中，该说什么呢？没用的。这已经成了习惯了。
她靠在后椅上，说起了高兴的事：“我刚才碰见陈望远了，好久没见，他长高了很多，也变帅气了，我邀他周天来家里下棋。”
居然邀请人来家里？杨念看了一眼后视镜，女儿懒懒倚着，微微眯着眼，唇边漾出一圈笑意，她也跟着笑起来：“好呀，那周天我多炒几个菜，以后也可以多邀些同学来家里。”
“嗯，以后我会邀同学来家里做客。”
“好，要是在家里拘束也可以去外面玩。”
外面？夏燃侧过头，看了眼窗外，正值放学，一群学生从学校涌出，叽叽喳喳的结伴而行，还有人骑着自行车飞驰而过，只剩一个前进的背景。
视线收回的时候，她瞥到旁边车座上的微型制氧机。
她垂下眼，窝在后座上，被毯子遮住的手捏成了拳又放开，她打了个哈欠：“妈，我不去上学了。”
杨念心一颤，眼泪瞬间漫上眼眶，她快速的眨了眨眼，逼退眼泪后，笑着应下：“好。我们自己在家学也是一样的。”
放学时候容易堵车，停车的时候杨念挂了d档，看着外面来来回回的学生，一个个都活蹦乱跳的，怨念又哀伤。
为什么女儿不能像他们一样，平安健康？熙熙攘攘的吵闹声钻入耳膜，扎得她心疼。
终于通车后，杨念油门一踩飞奔而去。
到家后，杨念就给夏燃量血压，测脉搏，看数值都在正常范围内后才放下心去做饭。
夏燃打开冰箱拿出菜往厨房去，杨念忙说：“不用了，妈来，你坐着吧，今天不吸氧吗？”
“不用，我还好。”夏燃放下菜，从背后环抱住妈妈，“妈，我们一起做饭嘛。”
“那你把这一篮白菜洗了，再把玉米粒掰下来。”
“好。”
夏燃洗着菜掰着玉米粒，母女二人合作，做出了一桌子菜。饭刚做好，夏正就回来了，一家三口一起坐下吃饭。
“爸，你今天回来的挺早啊。”
早退的夏正打着哈哈：“今天公司没什么事就早点回来了。”他喝了一口鲫鱼汤，“这汤很鲜，你多喝点。”
夏燃喝着汤，话在心里转了两圈，还是说出口：“爸，妈，3年了，我还活着，我现在很好，以后我也会好好活着的。”
杨念强忍心酸，嘴里念道：“肯定会好的。”
她现在不敢说死也怕说活。
夏正纠正女儿的说法同时给她信心：“那是以前没有靶向药的年代才说平均存活率28年，现在靶向药出来了，提高了很大的生存率，你看群里，十几年二十年的老病友都一大把。”
是耶！群里是有很多活了很久的病友，夏燃也满怀期待起来，现在靶向药有了，说不定以后这些药还能进医保，这样就不会有那么重的家庭负担了。
她下了桌，回了自己房间。
等到她走后，杨念也吃不下东西，放下碗筷，压着哭腔，无声哭泣。夏正也红了眼眶，一把揽过杨念，低声宽慰：“燃燃会好起来的。”
“我看她现在越来越虚弱了，明天也刚好到复查的时间了，我们带她去医院再看一看，看能不能让症状轻一点。”
夏正心如刀绞点点头：“明天妈生日，后天我们带燃燃去医院。”
杨念擦干眼泪：“下周一吧，后天燃燃请了同学来家里玩。”
“她请了同学来家里？”夏正惊喜又感动，“她愿意和人交流就好。那我们下周去医院。”
杨念横了他一眼：“小声点。”她起身回了阳台，夏正也跟着过去。
可其实就算他们大声说话也没干系，夏燃听不到，她正在房间戴着耳机听听力。
一节听力听完，她摘下耳机，窝进椅子里，看着桌上日历的投影。那是从窗外斜刺进来的阳光打下的阴影，她的窗户正对着西晒，每日都能看到晚霞夕照。
正如现在，轻如鸿羽薄如蝉翼的红云绵延至天边，染红了整个天空。
好美啊，她想以后天天都能看夕阳。
还是有希望的，她已经活了3年，超过了肺动脉高压28年的平均寿命，很不错。
心情愉悦之下，她拿起笔在日历上画了一个笑脸。日历捧在手中，一个大大的笑脸对着她。
哦，对了，得把新家的地址发给陈望远，之前那个房子已经卖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