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她躺在床上,开始打哆嗦了。
她浑身出了很多的汗,衣服都被浸湿了。然而就连她那打着补丁,破破烂烂,开了线,半边口袋要掉不掉的连在布料上的衣服都是发黑的。
那衣服并不是本来就算黑的。
照我看那料子也并不是黑色。
而且以她当时的那个状态,家境背景,只怕家里也没钱,专门给她买好的黑衣服穿。说不定就是她姐姐妹妹穿了之后,送给她的。
黑衣服突然就变得合理了起来。
她的脸色比之前更不好看了,连表情也有些忍痛的意味。嘴唇哆嗦着,汗水从脸颊上滑落,唇中有一道缝隙,并不是天生的兔唇,而是干裂开出血的一道痕迹。
正在流血的伤口,还没有变成伤疤。
看起来就好像她已经口渴了很久都没有喝水一样。
一般人们看见干裂的嘴唇,都会联想到干渴,而干渴大多数原因都是没有水喝才会这样。
虽然我看她的样子确实很像没有水喝,而且不喜欢喝水,她从前就不喜欢喝水,但是我可以确信,那并不是因为她不喝水才裂开的,而是她的身体就是那样的习惯。
就是她的身体习惯,而不是她的本意,所以才这样。毕竟谁也不会喜欢伤口。伤口裂开一次又一次。痛楚就会重复一次又一次,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我不喜欢,我想她也不会喜欢的。就算她现在跟以前不太一样。她也不会喜欢伤口和痛苦的。
我看着她,莫名有点儿奇怪的感同身受。也许她感到头疼,喉咙发炎,她还会困倦,然而睡不着。
这大概是有些失眠的症状。同样不是本意,毕竟没有谁会喜欢失眠。就算不睡觉的时候,可以拥有大量的时间。这也并不是什么好事。
一个人可以不睡觉,但如果这个人身边有其她人,其她人在晚上肯定会睡觉。如果她失眠,其她人都睡了。那她什么都不能做。
她得找一个没有其她人,可以让她失眠做事的地方。但是以她这样的状况来看,恐怕没有很多以后。
她也难找到那样的地方,不管在何时何地。拥有一间自己的房子,并且拒绝任何人入住,这都是一件算是困难的事情。
她跟我不一样。她大概是不会有机会有一个世界的,毕竟她之前现在都应该还算一个人。
而人类是不能像我这样的。
我可以不吃饭,不睡觉,或者吃很多,睡很久。她不行。随便挑一样,她就会死了。即使她现在看起来就要死了,但是她现在没有死,如果她真的做了这些事,她可能已经死了。
我不能害她。
更何况她确实是没有那样的机会的。
我过不去,她过不来。
如果我们两个不是陌生人的关系,大概还可以比喻成牛郎织女。一切都是王母设置的阻隔。之所以不能亲近全是因为别人的问题。
那真是很美好的设想。但是很可惜。事情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样美好。我们不是牛郎织女,中间也没有王母。
我们并没有相爱,也不用亲近。说更浅薄一点,我只是个看客,而她是我喜欢的角色。
虽然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就算她是一个角色,那我也跟她一样是角色。我把自己立在看客的位置,还把她当成角色,已经是在看不起她。甚至可以说是贬低了。
不管是我的本心本意还是表心表意,都没有那种意思。不管我是表里如一,还是心口不一,我都完全没有那种意思。
我很清楚地知道,她跟我是一样的,她是活着的,我也是活着的。她是一个人,而我甚至不能算人。如果她是角色,那我肯定连角色也算不上。
也就是说,不管从哪个角度,我都没有理由和资格看不起她。我当然也没有那样的意思。只不过这话说起来确实有些怪怪的。
撇开这些不谈,我没比她好多少。
她也不会跟我有关系。
我不用妄自菲薄,也不能狂傲自大。我得有自知之明。我也不能自欺欺人。
她那边的天已经黑了。
大概是又过了一天吧。
她的眼睛睁开了一些,她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但是没有找到,或者那个东西距离她比较远。所以她拿不到就放弃了。
如果我在她身边,也许我可以帮她。但是我跟她是差不多的。我是说之前的性格。就算我在她身边,也未必能帮得上她的忙。所以还是不在的好。
有话说,在其位谋其政。
我不在她身边就可以,不为她做事,不跟她有牵连。我不会抢占她的利益。也不会损害她的生命。我们互不干扰,互不侵犯。这就是很好的关系了。
有所谓,距离产生美。
我要是在她身边,我们未必能这样和谐。虽然这样说很无耻,但我确实是这么想的。而且我也并不能做什么别的。只是想一想罢了。
而某些时候,我连这些想一想也不愿意。哪怕是设想也不愿意。因为假想敌也是敌人。设想出来的可能,正是我想做而没有做的。
我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我可能去做。如果是我不可能去做的,我当然想也不会想。这是很应该的事情。
这合理吗?这很合理。
我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我奇怪地觉得,她好像是在找镜子。并不是为了看她的仪容仪表,她现在也不喜欢照镜子,可是她给我这样的感觉,她好像在找我,我是说找一面能看见我的镜子。
但是她不应该知道我,她不应该看见我,即使她找到了镜子,也并不能发现我,她只会在镜子里看见她自己和她身后的一切。
即使那是一切,我也并不存在于其中。
我想我很清楚这一点。她虽然不知道但这一点也是很清楚的。除非她以为那个世界里有妖怪,或者什么别的东西。
她可能会从镜子里看见妖怪。那就不关我的事了。也许我还能从这面镜子里看见她正在用的那面镜子里有她想看见的那个妖怪呢。
这不是套娃吗?她从前还看过。
我说的是她从前看过的,挺漂亮的一种某个国家里特有的玩具娃娃。在视频里可以看见。在科普里也可以看见。在书本的照片里,当然也可以。
最小的在底下,最大的在上头。一层叠一层。就像穿公主的大裙子那种层层叠叠,也许是为了看起来有层次感。
不过裙子可以看出层次感,也许是因为穿裙子的人会转圈,裙子长短不一,光亮不一,大小不一,样式不一,设计出来的层次感。
要我说,就我见过的而言,那是累赘和疲惫的层次感。我是不感兴趣的。她大概也不会感兴趣,因为我们差不多。她不喜欢裙子,花儿粉,我也不喜欢。
可是如果是那种玩具娃娃,你套在一起根本不会有光也看不出来底下有东西。你再把它打开,就像一层一层剥洋葱的皮一样。
可是谁会没事儿去剥洋葱的皮呢?
只有闲的没事儿干的小孩儿才会喜欢把好好的一个娃娃拆开吧!就像闲的没事儿追狗,撵猫。扯动物的毛,对着比还自己弱小的东西扇巴掌,那些毫无家教的儿童也是这样。
说脏话,欺负同学,打架都完全不当一回事。
其实是小学生。初中生都有这样的。
要说到高中生那又不一样,毕竟那种学生已经不能算儿童了。暂时不考虑归纳为同一种类型。
不过她现在那个样子,大概也不会再有什么学生,同学,老师之类的了。她会死在她们前面。
我的预感果然没错,她坚持了将近一个月,最后还是死了。我是一分一秒都计算在内的。完全睁着眼睛不敢错过,怕她一不小心就没了。
这也不是小心不小心的事儿,虽然我知道,她再怎样坚持求生,她也会死。在我眼里,她的结局已经是注定的。可就像玩游戏会紧张一样,我看着她,那可是活生生的人。又怎么能毫无感情波动呢?
我不太平静,毕竟这已经是她第二次死在我面前了。她大概还要死很多次。而我会一直看着她。这件事说起来都难以启齿的事情。越来越奇怪了。
我怎么好像真正的变态似的呢?
我知道她不会想被一个人这样长久注视着,观察着,好像实验室的实验人员看着小白鼠一样。我知道这样不好,我知道她会不高兴,但我还是做了。
这就更糟糕了。
这应该算是明知故犯。我本来不想这样的。
可是她是不一样的。
她跟别人都不一样,如果我当初不是因为她到这里来,我大概还是蒙昧无知的雾气,一团令人讨厌而害怕的梦魇的附属品。
从一开始就不一样。
然后在镜子里,她跟众人都不一样,除了她,我也不可能去看别人。到现在,她甚至已经成为我睁开眼维持生命活动的唯一动力。
这是我实在没办法的事情。
我得说明白,我不是人,我不用维持生命,不需要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