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醉时揽月自欢,醒时畅所欲言
“白姑娘,我家老爷有请。”高家仆人站在门前,恭敬行了个礼。
“谢谢老伯。”
白扇和萧宁辞走进高家大门。
里头小桥流水,雕栏画栋,鸟鸣啁啾,一片静祥。
倒是有几分古夏国书中描写的江南意境。
古朴雅致,并不显得铺张豪奢,很符合坊主大人的气质。
“白姑娘,我们老爷在里面等你。”
白扇微微颔首,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一名头戴玉冠,身披羽氅的老人伏坐在书案前,正埋头写些什么。案上堆积着半人高的折子,身后还有一堆,摞得很高。
听见推门声,他抬起头,露出下颌上一把花白的胡子。
“大人,民女白扇,今日特来谢罪。”
坊主听见此言,将笔搁回笔架,语气含着几分好奇。
“哦?谢罪,你有何罪?”
白扇不紧不慢道:“昨日我仆人冲撞了两位公子,惹得公子十分不快,实在是罪无可赦。昨夜我思虑甚久,心中有愧,今日一早便将这罪人送来了。”她将萧宁辞拉到中央,“这仆人是死是活,都听坊主的意思。”
坊主微眯起眼,脸色略沉。
“你这仆人,为何冲撞犬子?”
“这”白扇表情有些难堪。
坊主见她神色异常,便知道此事必有内情。
他眉头一皱,挥退门口的侍从。
“你说。”
白扇蹙着眉,做出一副迟疑的模样。
“大人这怕是不妥吧。”
“你无须担心,但说便是。”
白扇清咳了声,刻意压低嗓子:“昨日我在医所看诊,高公子也来了。我问他得了什么病,他说,他说”
“继续说。”
“高公子说,说他得的是相思病,还说了些让民女不知所云的话。”
坊主猛地一拍桌子,气得胸腔剧烈起伏。
“荒唐!”
他摇晃着站起身,手指哆嗦指向门外。
“管家,你去给我把那两个小兔崽子捉回来!去,快点去!看老子不揍死这两个龟孙子!”
“诶诶,好,老爷您消消气。”管家连忙把他扶住坐下来,端过一杯茶递给他。
“你快去,你快去!”
“行行行,老爷我这就去。”
坊主目送他快步走去,手往扶手重重拍了下,深深叹了口气。
“白姑娘啊,幸亏了你今天来告诉我,不然我还不知道,我家这两个不孝子竟整日在外胡作非为。”
“大人铁面无私,实在是我阳城百姓的福气。”白扇恰到好处地恭维道。
坊主被她说得面上一红,挠了挠头。
“阿江,去小厨房将夫人做的糕点拿来。”
门外仆人应了声,不多时便提着一盏小笼走了过来。
“这是我夫人亲手做的桃花酥,味道尚可,姑且算作是给白姑娘的赔礼。我那两个不孝子,今日我定会好好教训他一番。”
白扇接过,微微移开一条缝。
笼中糕点精致可爱,上头印着粉嫩的桃花,花蕊或盛开或轻掩,栩栩如生。细细一闻,一股淡淡桃花香飘入鼻腔,颇为沁人。
“多谢大人。”
“无事无事。”
“阿江,你去送白姑娘离开。”
“好。”
白扇提着小笼子美滋滋往家里走,萧宁辞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喏,给你一个。”白扇用绢帕包了一块桃花酥递给他。
萧宁辞接过,尝试着咬了一口。
白扇一边吃一边点头。
“你还别说,这坊主夫人手艺真巧。”
桃花酥甜味适中,既不显得寡淡,也不甜得齁人;外皮酥脆得当,不会咬之即散,又不会硌牙,实在是上上品。
萧宁辞没说话,目光在她嘴角停留片刻。
那上面有一粒小小的碎屑。
白扇见他一直往她脸上望,便道:“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
边说着,伸手擦拭了下嘴角。
还在,萧宁辞在心中说。
原本想说出口告诉她,不知为何却闭了口。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替她拂去嘴角的碎屑。
“好了。”他悄声说。
白扇愣了半晌,脸上飘过一抹红。
“我自己拿就行。”她放下桃花酥,又欲盖弥彰地擦拭了下嘴角。
演技十分拙劣,和刚才在高府的时候天差地别。
连他都看得出来。
“诶,这是?”
白扇吃到一半,却发现这底下垫着一张银票。
整整一百两。白扇掐了掐自己的胳膊,发现这不是梦境,深吸一口气。
“走,我们去酒楼吃宴!”白扇豪气万丈道。
“现在?”萧宁辞望了眼天色,乌云蔽日,风雨欲来。
“对。”
现在她有钱,总算能逛逛乐一楼了。
乐一楼是阳城最有名的酒楼,之所以有名,便是因为乐一三绝。
洞川梅子酒,南池八宝鸭,还有异域美娇娘。
无数人为了得其中一味,不惜拿出一生积蓄。所以这乐一楼也被人称作是销金窟。
说起来,这也是白扇第一次去乐一楼。她平日里行医所得,能够勉强糊口,但要进乐一楼,还差得远。
还没进楼,便能闻到阵阵香风。
白扇和萧宁辞寻了处地方坐下。小厮连忙跑来,满脸堆笑。
“两位客官,第一次来?不如尝尝我们这梅子酒如何?”
“洞川一梦十年醒,回首仍是少年人”,白扇眼望着酒楼上高挂的布幡,念出声。
那小厮笑得得意,眼睛都眯成一条缝。“是是是,这句诗啊,正是说的咱们洞川梅子酒!”
“洞川梅子酒真这般醉人?”
小厮一拍大腿,保证道:“若不醉人,我们这乐一楼不收姑娘的银子便是!”
白扇莞尔,手却指向另一条布幡,“那来盘八宝鸭吧。”
小厮:“”
因着被她戏弄了一番,那小厮满脸郁闷,气呼呼地走了。
“很开心?”萧宁辞见她眉眼间布满雀跃,随口问。
“当然,”白扇转过头,眼波漾动,“白得了一百两,难道不应该高兴?”
她原先只准备到坊主那儿出口气,让他出手教训教训那两个登徒子,谁知不但白得了一份糕点不说,还多了一百两。
白扇双手托着腮,目光落在中央木台上翩翩起舞的女子身上。
长袖翩跹,腰肢细软,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皆是一幅彩墨画卷。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们脚腕上都有一块丑陋的奴印。纵使被轻纱掩盖着,青黑色的痕迹也十分明显。
那些让人趋之若鹜的美娇娘,大多来自蒙国和萧国边境一个叫落云的小国。每次蒙萧边境一打仗,这个国家便首当其冲。
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许多失去家园的落云国人不得不背井离乡,有的北上到蒙国,有的南下到萧国。
有貌美的女子受生活所迫,不得不卖身于酒楼。这里有些运气好的,被城里老爷看上,出些钱赎了身后,给人做外室。若是运气不好的,便被留在酒楼配陪客人消遣,一辈子都被困在这酒楼里,白白地磋磨掉青春年华,老了就被扫地出门。
“八宝鸭来了!”
一个小厮端着一盘热腾腾菜肴小跑着过来。
“客官,请用。”
鸭身焦黄,香味浓郁。
白扇夹了一筷子放入口中。
甜香在舌尖散开,沁入味蕾。表面焦黄,内里松软,不愧为乐一楼一绝。
这银子花得值当。
“这八宝鸭可还合你口味?”白扇抬眼问萧宁辞。
“尚可。”萧宁辞在心里补了句:不如你做的。
“只是尚可?”白扇心生疑窦,不由自主问他:“难道你也会做?”
萧宁辞没回她,白扇便真以为他会做,不禁暗想:难怪他平时吃饭时总是面无表情,敢情是觉得太过难吃,所以强忍着。
“既然如此,明日开始,我们家的饭就由你来掌勺吧。”为了他的健康,她不介意把厨房交给他。
萧宁辞听到我们家三字,心底像被投入一粒石子,水波荡漾,激起圈圈涟波。
稀里糊涂地,竟然答应了下来。
从乐一楼出来时,天色已经昏黑。
天黑倒不要紧,她白天黑夜都一样,要紧的是,这漫天大雨,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回去。
白扇瞄了眼萧宁辞,见他神色间并无责备之意,才松了口气。
毕竟是她突然提议来乐一楼的,导致现在这尴尬局面的,正是她自己。
“坏了,今天阿远的药还没煎。”
今日又下雨,若是他突然发了哮喘,她现在就是飞过去也来不及。
白扇正想着,心中焦急万分。那厢,萧宁辞却撑了把伞缓步而来。
对上她探寻的眼神,萧宁辞指着旁边一家伞铺子道:“买的。”
白扇顺着他指尖望去,一个扎着小辫的小姑娘正站在门边,朝她挥着手。
因为担心阿远的病,白扇走得很急,总是被路上东一块西一块的石头绊倒。若不是萧宁辞在她旁边及时扶住,她定会跌得浑身是伤。
“不急。”萧宁辞说道。
听见他的话,白扇心头的燥郁奇迹般平息下来。
水声滴答,敲打伞面,溅起朵朵雨花。
油纸伞下,水流蜿蜒。
少年目光虽冷,却有了几分春夜的温度。
远远望去,已能看见院子一角。
阿远在不远处挥了挥手。
“姐姐!”
待走得近了,便听见阿婆说:“这孩子,看你没回来,非要在这里等。”
白扇蹲下身摸他的头,“阿远有没有好好吃饭?”
男孩甜甜一笑,眉眼弯弯,“有!”
“走,姐姐去给你煎药。”
白扇抱着他,正往院子里走。
阿远悄悄贴在她耳边道:“姐姐,哥哥的衣服怎么湿了?”
白扇侧头一瞥,他肩上已湿了大半。雨水毫无遮挡,径直落下。
她敛下眼睫,心弦不知为何微微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