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眼前出现的是一张极为周正的面容。
净白如玉的脸上,隽着两道檀墨色的峻眉,峻眉底下是一双星光烁烁的凤目,在这对深邃的凤目下面是一个俊秀的高高挺立的鼻梁,接着是不深不浅的人中和一张丹砂色的口唇。
整张面容清雅非凡,观之忘俗。
这是,静王?
盛音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转头向这个俊秀男子的身后望去,看静王是不是躲在后面。
可是,那里并没有一个人。
“你……你是……静王?”
盛音音有些语无伦次。
虽然房中的的确确并没有第二个人,但她还是不敢相信。
在她的脑中,在她的想象里,静王应该是个满脸横肉骄横妄为的男人。
因为方才,静王也自称是个相貌丑陋之人。
所以在她的脑海中,即便他不是个青面獠牙的可怖怪物,也不会是眼前这样一个清秀俊雅的年轻公子。
她蹙了蹙眉,疑惑地审视着眼前的这个男子。
直到眼前的男子点了点头,她才敢相信。
她惊诧地看着这位年轻公子。
看着他将手中端着的烛台放到她身旁的小方桌上,然后直面自己,饶有意味地笑了一下,说道:
“怎么,吓着了?”
他的声调很轻,似乎还有些关切。但盛音音却从他短短的几个字里听出了逗弄的意味。
当看到他眼中闪过的一丝狡黠的目光时,她才恍然大悟。
原来他方才说自己样貌丑陋的话,不过是为了哄骗她看他的诡计。
她中了他的激将法了。
发觉自己上了当,盛音音顿时生起气来。
她重重地“哼”了一声,心中愤愤地想道:
不过是一副臭皮囊罢了,有什么稀罕的。这张脸生的再好,也是拆散我和不离哥哥的罪魁祸首,是个十恶不赦的歹人,凭着一张脸就想让我对你改观,真是白日做梦。
想到这儿,又“哼”了一声,将脸转向别处,再不看他。
静王这次倒有些意外了。
往日的他,可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境况。
看着她不理不睬,他轻声“咳”了两下,然后坐在了她的身旁,说道:
“咱们两个曾经见过。”
盛音音此时正在气头上。
听说自己曾和他见过面,心想他一定又是拿假话来骗自己,于是张口说道:“谁和你这个诡计……”
她原本想说“谁和你这个诡计多端的小人见过面”,可当她说到“诡计”这两个字时,又忽然停住了。
她想起了他的身份,想起他是当今圣上一母所出的亲弟弟,于是改了口:
“谁见过你!”
可“谁见过你”这四个字到底不能让她直抒心意,于是在说完这几个字之后,她又狠狠地白了他一眼,才算了事。
静王听了她满含忿恨的话,却不生气,反而嘴角一扬:
“当日不过一面之缘,王妃不记得,也是情有可原。”
说完,看了她一眼,然后垂目思忖了一下,接着说道:
“况且,那天,王妃的一双眼睛都在闻不离将军的身上,哪里还能看得到本王。”
说完,他站起身来,向前踱了两步。
盛音音被他的话弄的满头雾水。
心想:这次不离哥哥回来,我们是见过几面,可都是在我们盛家的花园子里,并没有一个外人在场。而且我这些日子又没有出过门,上哪去和他有什么一面之缘呢。
想到这儿,盛音音的心里便笃定这又是静王拿话骗她,于是只瞥了他一眼便低下头去,依旧不理不睬。
静王原本以为听了他的话后,她会说些什么,哪怕是矢口否认呢,总比这样不声不响的强。
可谁知道等了半天也没有等来一个字儿,只得悻悻的转过身来,接着提醒她:
“两个月前,就是闻将军凯旋回京的那一天,在万成街青马巷,咱们两个见过一面,现在,可想起来没有?”
不离哥哥凯旋回京的那一天?
盛音音心中一震,脑中立时浮现出那一天的景象。
那一天,她的不离哥哥凯旋而归,她和几个交好的姐妹一起到万成街去迎他。
那一天,不离哥哥穿着明光铠甲,骑着一匹红棕色的高头大马,马儿的身上披着五色锦绣挂。
那一天,和不离哥哥一同进城的人有很多,那些人大多都穿着铠甲,看起来都是随行的兵士。
盛音音忽然想起来,那一天是有一个穿着紫色袍子的年轻公子与不离哥哥同行。
只不过当时她的全部心思都在不离哥哥身上,哪里还顾得上看旁人一眼?
因此,即便那个年轻公子就在不离哥哥的身旁,她也没有多看一眼,更别说记住他的长相了。
如今看来,那个年轻公子必定是静王无疑了。
盛音音心中想着,眼神不由自主的向静王瞟去。
静王却不知道她已然想起,仍然细细的提醒她道:
“那一天,王妃穿着一件粉色的衣裳,衣裳上绣着几朵木笔花儿,头上盘着高高的凌云髻,髻上戴着一只衔珠嵌宝的攒珠凤钗,粉面娇容,顾盼生辉,当真是倾城之貌,倾国之容,令人难忘。”
说到这儿,静王忽然停了下来,半垂着眼帘,似乎陷入了那天的回忆之中。
盛音音却在听了他的这一番话,如五雷轰顶,
惊诧不已。
惊诧之余,又懊悔不已。
懊悔自己那一天不该涂脂抹粉,不该穿着鲜艳,不该梳什么惹眼的凌云髻,不该戴那么耀眼的攒珠凤钗。
可是,哪一个要与心上人见面的女子,不在出门前精心打扮一番,令心悦之人心悦呢。
而且,细想起来,那天与自己一同去迎接不离哥哥的姐妹们,又有几个不是盛妆鲜艳,珠翠满头的呢?
况且,凌云髻不过是时下京城里最时兴的发髻,不单她自己,站在她身旁的知州千金秦芳言,员外侍郎之女杜尘,还有治书御史家的方以兰,头上梳的也都是凌云髻。
而且,她们的头上也都戴着不少珠翠首饰,各个光彩夺目,耀日生辉,只怕更胜自己。
尤其是知州千金秦芳言,更是容光鲜艳,端庄淑仪;况且她又身姿高挑,在她们几个交好的姐妹之中最为引人侧目。
盛音音想着那天窈窕娇美的秦芳言,心中一震:
那天,秦姐姐也穿着粉红色的衣裳,衣裳上也绣着粉紫色的花儿,至于花样是不是木笔花样子,现在虽然想不起来,可大抵也是相差不多的样子。那一天,秦姐姐那样光彩夺目,气韵卓绝……
盛音音的心忽然剧烈的跳动起来。
难道……
难道静王那天看中的本来是她?
只是当时人多嘈杂,因此才将自己和她的名姓记混了,错将自己当做她娶进了门?
盛音音心头一喜:
若是这样,自己向静王说明当日的状况,告诉他娶错了人,她的这桩错嫁的婚事是不是就可以更改了?
想到这儿,盛音音的眼睛变得明亮起来。
她转头看向坐在自己身旁的静王,恰好静王此时也正转着头看她。
四目相对,各有千言。
她心中一阵窃喜:
难道,静王这会儿也发觉自己娶错了人?
若真是这样,可就真的是峰回路转了。
盛音音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将心中跃跃而出的欢喜暂时向下压了一压。
然后,用最温柔最体贴地语气说道:
“那一天……”
可没等她把话说完,静王却开了口:
“那一天,王妃的一双眼睛都在闻将军的身上,本王,都看在眼里。”
盛音音一愣。
她想打断他,告诉他“错了,弄错了”。
可又怕话说太多,反倒弄巧成拙,万一惹得他不高兴了,反倒麻烦。
因此,虽然她心急如焚地想要告诉他真相,也只能耐着性子听他继续说下去。
只听静王接着说道:
“王妃与闻将军之间的事情,本王多多少少也有所耳闻,若不是前些日子听说令尊回绝了闻家的婚事,本王也不会夺人之爱。”
说到这儿,他停了下来。
心想:我将话挑明,推心置腹的和她谈上一谈,这倒旧槛也许就能迈过去了罢。
谁知道盛音音却像从不知道此事一样,面露惊诧之色,急切而又有些疑惑地问道:
“你是说,不离哥哥曾经上门提亲,而且,被我爹爹一口回绝了?”
“怎么,你不知道?”
静王有些诧异。
当看到她惊诧疑惑的眼神时,他明白了,她对此事的确毫不知情。
一股疑团从他的心底升起。
同时,也在盛音音的心里浮了出来。
盛音音回想起这两个月来发生的事情,她父亲母亲的变化,心中布满疑云。
不过,有一点倒是解释了她心中的疑问。
那就是,闻不离的确上门提过亲。
其实,她只所以会答应这门婚事,一是因为的确要保全父母兄长,二是因为,她的心里也着实憋着一口怨气。
因为,闻不离这次回到京城的当晚,就风尘仆仆的来见她了。
那晚,他明明说“过几日我就上门提亲”,可是她等来等去,却没有等到他登门的消息,相反,却等来了静王的聘礼。
盛音音心里一阵慨然:不离哥哥终究是个守信重诺之人。
可是,如果不离哥哥曾经来提过亲,那父亲为什么要拒绝,母亲为什么也闭口不提此事呢?
不离哥哥离开京城奔赴北疆的这两年,她的父亲明明很是牵挂他的安危,一有空便到闻家打听他的消息。
三个月前,她的父亲得知闻不离被圣上特招回京的时候,比她这个做女儿的还高兴,巴巴的算着日子,特意提前两天跑到秋芳斋去买闻不离最爱吃的玉泽酥。
盛音音回想起两个月前的一切,心中怅然若失:
究竟在这短短的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能让她的爹爹愤然拒婚,她的母亲缄口不言呢?
盛音音百思不得其解。
她望了望静王,想从他的嘴中得到事情的来龙去脉。
可静王却摇了摇头:“唉,若是本王知道这里头的内情,必定原原本本的告诉王妃,可惜,本王也是只知道结果,不知道由头。”
盛音音叹了一口气,垂下了眼帘:
看来,这些内情,只有等到回门那天,自己去问娘亲才能知道了。
她沉默的望着不远处的地面,出神。
她以前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可是从得知婚事的那一天开始,她就变了,变得喜欢寂静。
可这寂静,却是静王此刻最怕出现的。
因为他知道,一旦她沉默下来,他便又要绞尽脑汁想方设法的,将她从木偶人的深壑里拉出来,变成活人。
于是,趁着她刚刚堕入深壑还没有深陷其中的时候,他开口打破了沉寂:
“难怪王妃先前作出那样骇人的举动,原来是被蒙在了鼓里的缘故,现在这样也好。从今以后,咱们两个两厢清楚,王妃不需要再记恨本王,本王也无需质疑王妃,我和你,咱们两个,从此后只要两心相照,便是因祸得福了。”
说到这儿,他停了下来。
看到盛音音仿佛没有听到一般,连忙接着说道:
“只是明日咱们还要进宫面圣,长夜漫漫,总要休息一下才能养足精神。王妃,咱们今晚怎么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