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罪
若是寻常,这么一个极品美男靠得如此近还说出如此话语,刑月必然脸红心跳,可现在,她脸颊白了个彻底。
她这是把人得罪狠了吧?看那仿佛要吃人的眼神,看那虚伪到了极点的假笑,看那嗡嗡作响的长刀,生死局。
“不不不,大人我真的不认字,我只是想快点学字才选了个最长的,我真的不知道这个是什么。”她几乎快哭了,急得豆大的汗滴挂满了额头。
琰圭极为嫌弃地瞥了刑月一眼,飞掠出门,没一会儿又出现在屋内,啪,往桌上扔了一本书。
刑月定睛一看,《千字录》,她两颊周围发丝都被汗水打湿,双眼也因为羞耻恐惧带上了些泪意,整个人看着可怜兮兮。
“您打算叫我识字吗?”
琰圭阴恻恻地说道:“三天,学不会就去死。”
刑月:qaq
她说没两天就能学会不是这个意思!
背负着学习重担的刑月一整个晚上都没睡,但在重担之下,第二天她还是决定出门打听下是否有人认领尸体。
她确实不会易容,也没其他衣服可供乔装,只好在碎府翻了半天找了身小厮衣衫裹在了身上,又找了块布权当面纱裹在脸上,拿着自己整理的画册利落地出了门。
这一出门她便傻了眼,所有人,哪怕只是略略瞥到她衣角一眼,便立刻转身离开,生怕慢了一秒便被自己缠上。
她试图向路边商贩搭讪,结果话还没出口,只是往摊边一站,摊主立马跪在了地上。
摊主声音发颤,连跪在地上的腿都在不自然地抖动,双手却稳稳地奉上了一碗肉汤:“老爷,这是孝敬给您的。”
刑月赶忙推拒:“我不是……”
她还没说完,摊主就仿佛受到了惊吓一般疯狂磕头:“老爷啊,这个月生意不好,我只赚了一百灵石,去掉成本就没有了啊。我上有老下有小,求求您放我一命,求求您了。”
摊主根本听不进刑月的解释,只顾着疯狂磕头,没两下就见了血。刑月没办法,只得赶紧抽身而退,退回到碎府中换下一身衣衫,捡回自己的小破烂重新穿了起来,没有再搞面纱,而是随便抓了把土在脸上抹了抹试图遮掩面容。
这幅尊荣去学堂确实有辱斯文,打探消息大抵够用。
这次她没有从碎府正门走,而是偷偷趁着没人从墙头翻出,从远处绕了一圈再度回到街巷上。
果然这一次,再没人向她投去异样的目光,街巷也不复之前安静模样,行人不再步履匆匆,有了些熙熙攘攘的样子。
她又回到了之前的肉汤摊主身旁,掏了掏兜,兜比脸还干净。
她蹲在地上开始琢磨,这该怎么搭讪?
摊主敲了刑月好几眼,可怜巴巴的小姑娘身着褴褛,头发也乱糟糟似草窝,脸上还布满尘土。
小姑娘委委屈屈地蹲在地上,大概是饿狠了,时不时就用渴望的眼神看着他的摊位,着实是可怜。
他盛了碗肉汤,没舍得放肉但放了一大块饼子:“吃吧小姑娘。”
刑月呆愣地接过汤,她这是被当成乞丐了?
唔……她说不定比乞丐还穷,上一次吃饭还是昨天清晨那一碗小馄饨。
她对于角色扮演毫无心理障碍,被香味勾起的馋欲让她声音哽咽得十分真实:“谢谢,谢谢掌柜。”
呜呜呜,太香了。
她灌了一大口汤下肚才分享起了自己刚编的故事:“掌柜,我是来寻亲的。”她举起了画像,上面是碎府的小厮,“我和姐姐二人相依为命,姐姐却被此人带离家中,我找了她好几个月。”她眼泪簌簌掉下,混着脸上尘土狼狈可怜。
摊主拿着那副画像的手微微发抖,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闪电般地给刑月扔了回去。他似乎是想将人撵走,可终究是同情心作祟,不忍心对一个可怜兮兮的孤女太过凶狠。
尤其是,他记得上个月还有年轻貌美的女子被一张草席裹着,从那恢弘奢华的庭院中被抬出来。
“他们……你姐姐……你……”摊主犹犹豫豫,好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别找了,你好好生活。”
寥寥几个字道尽无数辛酸。
刑月被摊主那无奈又惨淡的语气惊诧到有些失神,委屈可怜的神态都崩了一瞬,她很快清醒,低头望向画像,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这到底是些什么人?”
此时早就过了早点时间,摊主的肉汤烧饼都见了底,他将扁担往肩上一挑,说道:“小姑娘,这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要是信得过我,去家里请你喝碗茶。”
在这大街上,他什么都不敢说,可他又怕这小姑娘莽莽撞撞地去闯,到时候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刑月自然是信得过的,她亦步亦趋地跟在摊主身后,几次想要抢扁担帮忙都以失败告终,最终只能乖巧跟在后面。
虽然她只在这个镇子呆了几天,可她已经能感受到何谓民风淳朴,她很难想象在这样的民风下,碎府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仿若是人人惧怕连提及都不敢的洪水猛兽?
淳朴的民风是养不出猛兽的,当猛兽张开利爪撕咬周围一切后,一场无声的崩坏便会从伤口处蔓延,逐渐蚕食积累了数代的善良本性。
不是他们想如此,而是如果不如此又如何在猛兽爪下存活?
摊主的家离此处并不远,他推开竹篱院门,收拾停当走进土屋中,在关上门之后整个人才第一次放松下来。
他热情地给刑月倒了杯热水,水里飘着两片树叶权当茶叶:“别嫌弃,伯伯家没什么好东西,就这房子是老伴留给我的,舍不得搬,不然我早就搬到东市了。”
刑月顺着询问:“伯伯,这西市这么可怕吗?”
就算是在自己家中,摊主还是放轻了声音说道:“孩子,你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吧,你姐姐怕是已经……”他无声地叹了口气,伸出手指向碎府方向虚虚一指:“那户人家十几年前搬来我们丰饶镇,来的那天好家伙,上百号人坐着会飞的船—就那种仙人才会坐的东西—浩浩荡荡壮观极了,只是谁成想,这上百号人竟没一良善之辈。”
刑月默默在心中记下,原来碎府也不过搬来此处十数年,原来所有的仆从都并非丰饶镇人士。
“他们那些人觉得自己尊贵极了,碎老爷排第一他们就排第二,而我们这些人,”摊主苦笑一声,又给自己倒了杯热茶,“都是些合该供奉他们的下等人。”
刑月震惊地微张着嘴:“官府呢?不管吗?”
“我们这儿地处偏僻,那老爷又是地仙大人,官府哪里敢管。”他啐了一口,“官府恨不得跪下来给地仙舔鞋。”
也许是平时根本没办法跟别人说所以憋得狠了,摊主这话匣子一打开根本就收不住,他一边喝茶一边怒骂,细数着这些年碎府中人做过的下作勾当,从吃霸王餐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到欺男霸女强抢金银,甚至还有当街跑马撞死人的荒唐之事。
那一百多号人围绕碎心无自成一个小圈子,平日除了行凶作恶根本不会与丰饶镇镇民正常交流,十多年了,别说婚嫁,连谁家和那圈子里的人做了朋友都不曾听说。
能言善道似乎是这个小镇原住民的传统,摊主说了整整一个时辰,才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唇。他拿着小茶壶又给刑月倒了杯水:“姑娘,我们这镇子日子不好过。”
他不太舍得银钱,便拿出了些干粮,还找出了过世妻子曾经的衣衫一并堆在了刑月的手中:“你早些离开,我个小老头帮不了你太多,只能帮到这儿了。”
刑月抚摸着那一身衣衫,洗得发白的衣衫上泛着淡淡的皂角清香,摸上去是穿旧了的布料的柔软的触感,衣角上还绣着精巧秀气的小白花。
她仰着头,露出了灿烂的八颗牙齿:“伯伯,您人真好。”
摊主无措的搓了搓手:“小孩子家家嘴倒是挺甜,快回老家去吧,我们这镇子不适合你。”
他没有说出口,小姑娘太漂亮了,就算是那些污脏的黄泥也掩盖不出清秀的面容,这般长相又是个孤女,若是留在此处怕是早晚要步上她姐姐的后尘。
唉,这种污糟事还是不说出来污小姑娘耳朵了。
刑月半推半就地出了门,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小院子,之间摊主还在和她挥手示意快走。
这样的镇子,这样的人,原是碎府之人配不上。
她又在街巷上乱转了半日,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中倾听众家闲谈,从隐蔽的话语中寻找关于碎府的只言片语,从欺男霸女到掳掠财物,最后又回到碎府中找寻财物印证。
忙活了整整一天,刑月整理了厚厚一本册子,有“证人证言”也有脏物物证,她将证据一一摆在前厅,自己则开始为这一具具尸体挖土下葬。
琰圭随手捡起册子翻看:“你不是出去给这些东西寻亲吗?就寻到了这?怎么,知道这都不是什么好人能让你杀人的愧疚感减轻些许?”
刑月懒得再一次强调自己不是杀人犯的事实,只是解释道:“他们具是外来人,凭我之力大约找不到他们亲眷,尸体不能一直空放,这个天气容易造成瘟疫流行。”
琰圭做恍然大悟状:“原来你毁尸灭迹的行为竟是一片好心,真是感天动地。那整理这册子又是为何?”
不还是为了安慰自己吗?
真是可笑,若是杀人和调查的顺序反过来,还能赞一句义举,现在不过是虚伪而已。
刑月看着自己精心整理的册子,想了想又将其藏在了隐蔽的角落之中,保证等自己走后也无人能够找到。
她是为了麟符。
他若是自卫,便不应被任何人诬陷,少年的未来应当是光辉灿烂的旭阳,而不应该是背负着成百的人命的阴影。
她不愿麟符一辈子活在草菅人命的骂声之中,不愿他再一次成为书中那冷漠残忍眸光冰冷的杀神仙君。
总要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