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日月
桑旭双手插兜走向后门，又停住了脚步，声音冰冷：“跟我出来。”
留下这句话他便出了教室。
很显然这句话是说给月星微听的，所有人跟看猴儿似的望着她。
韩若桐依稀听到旁边的人在议论：“这难道是要去干架？桑旭不会真的女生都不放过吧，我可听说那天巷子里另外一个人的背影瘦小，很像女生。”
她轻扯月星微的衣袖，在她耳边说：“星微你还是别去了，万一他真的生气了，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受得了。”
她可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认路的月星微，怎会怕一个毛头小子。
而且对方还是桑旭，怕？不存在的。
月星微轻拍韩若桐的手，面不改色：“没事，你放心吧。”
虽然教室没有空调，但室内外温差还是有，她刚走到教室外，身体不禁哆嗦一下，她又回到了教室拾起瘫在地上的棉校服，掸着衣服上的灰，嘴里还嘀咕着：“本来就傻，待会儿可别把脑子给冻坏了。”
常笑调侃着：“这么关心他，这两人不会是有一腿吧，正室来了，你这官配说没就没了啊。”
他用肩膀碰了下韩若桐，嬉皮笑脸地说：“韩若桐，她谁啊？好像是第一次见啊。”
韩若桐是学校里数一数二的美女，而且成绩拔尖，无人不知。
帅哥配靓女，大家都觉得桑旭和韩若桐特登对，但桑旭对所有人都爱搭不理的，两人很少有交流，哪怕有人起哄，他也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韩若桐一手紧抱校服，泛红的指尖与包装袋摩擦，发出“卡滋卡滋”的声音，另一只手掸了掸肩头，没有好脸色：“嘴这么多，你自己问桑旭啊。”
月星微顺着楼梯下去，看见桑旭站在教学楼门口，突然铃声响起，但桑旭继续往外走，她一边跑一边喊：“喂，上课了诶！”
桑旭自顾自地走到了一幢老旧、几乎被废弃的教学楼后面，这里挨着学校围墙，中间隔着2m左右的小道，墙脚堆放着破旧的课桌椅。
月星微喘着粗气跟了上来，她依靠在墙上，把手中的校服扔在桑旭身上：“我说，你啊，这么大个人了，这么冷的天，你也不怕，冻感冒。”
“你以为我是你啊，跑几步就喘成这样，我身体好的很，哪里冷了。”
话音刚落，一阵风吹过，吹得从围墙外探进来的枝叶藤蔓沙沙响，桑旭一哆嗦，赶紧套上外套。
月星微斜眼，抬起一侧嘴角，轻“切”一声。
她看着周围荒凉的环境，不像是经常会有人来的地方：“这里不会是你的秘密基地吧？”
桑旭走到她面前，因月星微身材娇小，才160cm出头，桑旭一过来，她整个人暗了下来，但也因此身体变得更暖和了。
他的声音听着依旧欠打，但不至于冷冰冰的：“不关你事。我们不是说好装作不认识的吗？你闹这一出，全校都知道我认识一个丑丫头了。”
月星微掏出手机，打开和萧涵的聊天记录给桑旭看：“还不是因为妈妈交代我让你早点回家，我才不会找你嘞。”
“你不会发消息给我吗？”
“那得浪费我的话费，不值得。”
2006年，月星微八岁，她家对面搬来了新的住户，就是桑旭和他的爸爸桑凯。两家都是单亲家庭，月星微的爸爸因为一场车祸离开人世。
而桑旭的妈妈嫌弃桑凯没钱，傍了个大款后就跑了，之后再无联系。
两人一见面就不对付。
那一天艳阳高照，格外的燥热，就连蝉鸣声也变得更加聒噪，再加上已经生锈的风扇转动的机械声，一向喜欢看书的月星微怎么也静不下心，她不断把玩着自己的两个小辫儿。
这时传来萧涵的声音，听着很开心：“月亮，快出来。”
月星微以为萧涵给她买冰棍儿了，兴冲冲地跑出了房间，结果冰棍儿没看到，倒是看到个眸色黯淡，冷若冰霜的小孩儿和一个乐呵呵、看着平易近人的胖叔叔。
萧涵向她招了招手：“月亮，快过来，他们是我们的新邻居，来打个招呼。”
月星微从小就礼貌懂事，懂得待人接物之礼，但是这一天她破功了。
见萧涵还没倒茶，她立马倒了杯水递给桑凯，笑着说：“叔叔好，我叫月星微，也可以叫我月亮。”
这样的孩子没有哪个大人不喜欢，桑凯开心地拍腿叫好：“这孩子也太懂事了，太有礼貌了，看着就很聪明的样子。”
他板着脸，拍了拍桑旭：“桑旭，你看别人这么主动，你也介绍下自己呀。”
桑旭抖开他的手，不言语，但是一直盯着月星微看。
桑凯尴尬地笑了笑：“这孩子怕生，怕生。”
萧涵很和善：“理解的，小男孩儿嘛。”
桑凯看着月星微，柔声细语：“月亮，你今年几岁了啊？”
月星微满脸堆笑，比着手势：“八岁了。”
“那可太好了呀，我们家桑旭今年也八岁了，同龄人好一起玩呀。”
萧涵憨态可掬：“是啊，以后好相处。”
大家以为第一次见面就这么愉快的结束了，结果桑旭扯着桑凯的衣袖，指着月星微，面无表情地说：“她长得好丑，我才不要跟丑丫头做朋友。”
月星微小时候有些胖，还有些黑，五官都挤在了一起，脸上还有斑，小朋友觉得她是生病了会被传染，都躲着她，但没人会直言讨厌她。
她很羡慕那些长得像娃娃一样的女孩子，她会努力挠饬自己，总是问萧涵：“妈妈，我今天有好看一些吗？”
一听到桑旭这句话，月星微顿时感觉鼻子堵得慌，心里发酸，酸得眼泪水一直往眼眶外挤，憋得鼻子发红，双唇发抖，结果一下子全部爆发出来了，弄得两个大人促手不及。
她一边哭一边看着萧涵，很委屈地说：“妈妈，他说我丑，他是不是疯了，我也不要和疯小子一起玩。”
俩小孩儿倒是不尴尬，萧涵和桑旭尴尬得不行，两人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说：“真是不好意思，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自此之后，这两人说话总是要呛着对方。
月星微的眼睛稍放大，笑不达意：“欸，我可听说了你的光荣事迹啊~”
“光荣事迹”四个字被她说得抑扬顿挫。
桑旭皱眉，知道她这话肯定不怀好意。
月星微戳着桑旭的胸口，指责着：“大晚上不好好在家里待着，还跑到黑巷子里挥棍子，也不怕摔死。”
桑旭咳嗽一声掩盖尴尬：“不关你事。”
“你干什么不解释你有夜盲症啊，现在大家都觉得你是个隐藏的恶棍。”
“这有什么好解释的，不知道传出去会变成什么样，反而落个恶棍称号傍身更好，一身轻松。”
只有亲近的人，才知道桑旭有夜盲症。
他们认识后的第一个冬天，天黑得早，已经到晚饭时间了，可桑凯还没有回家，桑旭饿得不行，于是自己下楼买吃的，结果刚下了一层楼，因为电路老化，整片小区都停电了，没有一丝光线。
他吓得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正常人在晚上借着月光是能看清东西的，但对于夜盲症患者来说只要在晚上或者光线弱的地方就是一片漆黑，等于盲人。
此时，他听到从楼下传来轻快地口哨声和不急不慢地脚步声，他全身冒冷汗，发怵，不自觉地又往墙边靠了靠。
嘴里默念，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但是声音离他越来越近，哭声都憋在了嗓子里。
声音突然断了，他吸了吸鼻子，面前的人让他很安心，但他还是很警惕：“你干嘛？”
“疯小子，你蹲这儿干什么？大晚上的在和人玩躲猫猫吗？好玩吗？”
“不关你的事。”
“切~我还懒得理你呢，走了。”
月星微刚踏上一阶楼梯，就被喊住了：“别别别走。”
“怎么？”
楼梯间不是封闭的，那晚的月亮很亮，月星微能清楚看到桑旭在发抖，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该不会是怕黑吧。”
“我我我才没有。”
她调侃着：“哦，是吗？那我就不管你了，走了。”
“别！”
月星微又走了过来，蹲在桑旭面前。
桑旭坐在地上，抱着膝盖，脸埋在膝盖里，声音很闷：“你是不是想嘲笑我？”
月星微偏头：“嗯？嘲笑什么？怕黑？”
“嗯。”
“你又没做错什么，我干什么要嘲笑你。你以前总是被嘲笑吗？”
“他们总笑我这么大了还怕黑，说我是胆小鬼。”
月星微摸了摸他的头：“我跟你说一个我的秘密。”
“？”
“其实我是个路盲，总是找不到路，甚至是回家的路，所以我很少一个人出门，不理解路盲痛苦的人就会觉得我很蠢，连家都找不到。可是尽管我努力去记路，但一旦我记住的标志变了，我就会走错路，对我来说，白天和晚上的路不一样，四个季节的路也不一样，但这不是我能选择的，所以我并不会觉得丢脸，这不是我的缺点，这是我的特点，你也是一样，怕黑是你的特点。”
桑旭抬眸，虽然他眼前一片黑，但是他的眼睛里映着皎洁的月光，嘴角的笑是发自内心的。
“其实，我在没有灯光的时候是完全看不见的，所以怕黑。”
“那你为什么不跟那些嘲笑你的人解释呢？”
桑旭摇头：“解释过，他们说我是瞎子，可我不是。”
“没事，我理解你，我不认路，就跟摸黑走路一样。不过，你刚刚是怎么知道我在你面前的？”
“你身上的味道。”
月星微赶紧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什么味道也没有，但是她尴尬地笑了笑：“冬天太冷了，昨天没洗澡，很臭吗？”
她第一次看桑旭笑得这么灿烂，很纯真：“不是，你身上有好闻的味道，很特别，我鼻子对气味不是很敏感，但是你身上的味道我能闻出来。”
月星微盯着桑旭，她觉得现在的桑旭就像一只听话的小狗狗，很可爱：“我说啊，你以后可以多笑笑，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不要总冷着个脸。”
桑旭迅速低下头，因为他害羞了。
他小声说：“我听说，找不到路的时候，你可以闭上眼睛听听心里的声音，它会告诉你的耳朵你该往哪边走。”
还有这等好事，月星微难以置信地瞪着眼睛：“真的吗？”
桑旭乖巧地点头。
“要是我找不到路了，我就试试。”她又摸了摸桑旭的头，“没想到疯小子还有点用处嘛。”
“丑丫头，你别总摸我的头，我又不是狗。”
“我不管，我就要摸，软乎乎的。”
一个想摸，一个让摸，仿佛成了他们表达情绪的一种方式。
后来，桑凯学着做服装生意，生意越做越大，经常出差到外地做生意，萧涵便主动说她来照顾桑旭，但桑凯不好意思，正巧萧涵是保姆，于是桑凯便雇她来照顾桑旭的生活起居，也因此桑家一直住在老小区里。
桑旭立马挎着个脸，自己居然连几分钱都不值，他扔下月星微，大步走出她的视线。
月星微急得跳脚，大喊：“喂，你就这么把我丢下了，我不认识路。”
话音刚落，桑旭又绕了回来。
本就圆的脸，变成了个葫芦形状，她鼓着脸：“你怎么又回来了？”
桑旭修长的手指勾起她的帽子，眼眸微垂，看向别处：“东西忘拿了。”
“算你有点良心。”
月星微的嘴角藏着笑，她踮起脚，可是还是摸不到桑旭的头，抱怨着：“干什么长这么高？讨厌。”
桑旭叹气，弯着背，没说话。
月星微使出洪荒之力把桑旭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她的马尾辫被自己夸张的动作带着左右晃动：“以后晚上没事别到处乱晃，太危险了。”
但桑旭一点也不生气，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够了啊。”
她见好就收，满意地把手揣在了兜里。
月星微低着身子，攀着教室外的墙壁走向前门，她紧张地压了下口水，不知道老师会怎么处置她，上学第一天就上课迟到。
但总要面对，她鼓起勇气站在门口，很有底气地说：“报告！”
站讲台上的是一位头发稀疏的中年男性，看着古板、严肃，他压低眼镜，露出犀利但略微发散的眼神，声音沙哑：“你是月星微？”
月星微很紧张：“是的，老师。”
“回座位吧。”
他怎么就这么让她进去了？还是说人不可貌相？
月星微疑惑地从桌兜里掏出数学书，一旁的韩若桐用手肘推了推她：“上课的时候我说你身体不舒服。李老师出了名的严厉，不然你没好果子吃。”
月星微恍然大悟，向韩若桐眨了眨眼：“你真好。”
课后，班里的闲言碎语传进了月星微的耳里，同学们都偷摸摸地看着她，显然是关于她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