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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乌衣门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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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郎,前面便是长安了。”

    冯筠在马车里坐了一路,四肢都被拘得发酸,听到这话,吩咐侍从将车停在道旁林间的僻静处。

    他从车厢里走出来活动筋骨,此时正值初春,一阵杨柳风忽而吹至脸侧,驱散了几分长途跋涉的倦意。冯筠一下子想起什么,吩咐道:“把笼子打开吧,里头的鹅被关了一路,也该撒出来透透气。”

    侍从得了命令,绕到后面一辆木板车旁。木板车驮了只四方的大笼子,笼里关着十几只白鹅。也许是被关的太久,它们看到有人来,纷纷扬起脖子急声叫唤。

    侍从见状忙打开了笼门,放它们出来。大白鹅是被养熟了的,认人,又是才喂饱。因而不会乱跑,只是围着几辆车马晃悠悠地溜达。

    冯筠看着身边的一群鹅,回想这几日的经历,恍惚觉得像做梦一般。

    他并非这个世界的人,而是阴差阳错穿越来的。

    起因是他的同事,最近沉迷一本叫《元嘉十年春》古言小说,经常和他聊起书里那位父母双亡的美强惨男主。冯筠对此本来不感兴趣,直到有天同事说,书里有个与他同名的人物,出身显贵,是魏国公家三郎。

    这人是个傻子,某日不慎脚滑跌进池塘淹死,在书里只活了两行。

    冯筠顿时好奇,于是想看看这本言情小说。但碍于面子,拉不下脸向同事借,只好偷摸跑去书店买了一本。

    那会儿他着急回家,过马路时只记得一辆车飞快地朝自己驶来。之后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等再睁开眼,时代变了。

    彼时冯筠刚遭遇车祸,醒过来脑子还懵着。他低头看见自己身上裹着条崭新的花色棉被,中间绣了个大大的“寿”字。再一转头,又看见床下跪了好些侍从丫鬟,披麻戴孝。场面颇大,可惜一个个低着头只是干嚎。床边倒是有位乌发妇人掩面落泪,似因悲伤而不敢看他。

    木桌上燃着几根惨白色的蜡烛,瞧着很不吉利。

    冯筠在现代看了那么些电视剧,再傻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穿越过来占了别人的身体,又听妇人哭声哀绝,忍不住出声安慰:“娘,您先稍等个几十年再给我哭丧,您儿子我又活了。那叫个生龙活虎,虎虎生风。”

    妇人瞬间僵住了身子,抬起头却露出一张面相温和的老人脸,难以置信地打量他。她大着胆子抬手摸摸冯筠额头,发觉他身体温暖。一双眼微微睁圆,神色又惊又喜,颤着声音回道:“阿粥,我是你姥姥。”

    冯筠沉默了,尴尬得脚趾抠出一座迪士尼乐园,恨不能抽自己两个嘴巴子。

    错把姥姥当成娘,这糟心事儿闹的。

    冯筠不说话还好,方才一开口,底下跪着的那些人全听到了。他们慌慌张张地从地上爬起来,几人大呼:“三郎诈尸了!我护着老夫人,快些请娘子来!”

    一屋子侍从丫鬟瞬间跑掉大半,最后出去那个险些被门槛绊倒,踉跄着关上了门。

    霜色的月光透过窗棂落在屋中,在青砖上印下树木的影。安静之中,冯筠抱着棉被坐起来,他还没反应过来,猛地听到“哐”一声响,门被人从外头踹开。只见一位女子手提青钢长剑,大步闯入。她看起来不过四十余岁,容貌秀丽,眉目间是掩不住的干练英气。

    她看到冯筠,先是一愣。后又提起剑来,沉声问:“这大半夜的,你是人是鬼?”

    冯筠没敢吭声,他刚穿越过来,人生地不熟。这要是再说错话,梅开二度,乐子可就大了。

    姥姥在旁边提醒:“阿粥,这才是你阿娘。”

    毕竟是原主的母亲,需要尊敬。冯筠正准备开口喊声阿娘,再谎称自己失忆,便听姥姥又道:“一娘,快把剑收收。咱家阿粥大难不死,居然会说话了!”

    “啊?”冯筠心里顿时产生了很多问号,心想原主莫非不是位聋哑人。

    事后,原主的娘请人跳了几天大神,才接受痴呆了十九年的傻儿子死而复生、脱胎换骨这一离奇事情。冯筠也慢慢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是穿越到《元嘉十年春》那位同名炮灰身上了。

    冯筠的父母因飞机失事去世,他靠自己努力成为一所高中的语文老师。对于穿书这件事,冯筠觉得老天爷让自己重活一次倒也不懒。

    唯一的遗憾,是原著只看了个封面。就记住了作者叫“我吃大甜瓜”,以及那句印在封面上的大红标语:“小月亮,其实我对你一见钟情。”

    冯筠猜测这句话应该是男主对女主说的,打算以此为线索寻找一下男女主的踪迹。他后悔没认真和同事聊一聊,但凡记住男女主的名字,都不至于如此费劲。

    按照大部分穿越剧情,此时冯筠应该火速去抱男女主大腿,走上人生巅峰。可是他连这两位的脚指甲盖都不知道在哪,更别说大腿了。

    冯筠不免感叹,小丑竟是我自己。

    因为原主天生痴傻,大部分时间是和母亲一同留在魏国公封地太原阳曲静心养病。冯筠在阳曲县找了个遍,都没有发现和“小月亮”相关的人。

    一筹莫展之际,长安那边忽然来了道圣旨。意思是陛下听说了发生在冯筠身上的事情,颇感新奇,除了想见见他,还想让他留在京城陪太子读书。

    冯筠寻思长安是国际化大都市,没准会有男女主的线索,欣然愿往。

    那位太子殿下今年不过十六岁,算一算刚好是读高中的年纪。冯筠的本职就是班主任,本着因材施教的教育理念,找到一篇太子殿下写的文章,题目是《征西大将军赋》。

    他原本以为这篇文章是赞美朝中哪位将军的,正要通过文字感受一下古代将军的英武,没想到开头就令他直呼好家伙。

    “——呜呼,神乎其鸡!征西大将军,真乃鸡中伟丈父是也。三招斗败齐王之猛将赛子龙,神乎其鸡!”

    “这狗屁文章写的,有民国著名诗人张宗昌‘大炮开兮轰他娘’内味了。”冯筠嘀咕一句,他下定决心,在寻找主角之余,定要好好教教这倒霉孩子什么叫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少玩斗鸡,玩物丧志。

    临出发前,魏国公夫人王氏准备了一笼子自家养的白鹅和两捆自家种的大葱,让冯筠带上,并告诉他:“陛下平生两大爱好,分别是铁锅炖大鹅和烙饼卷大葱。饼咱家就不烙了,到长安估计会长毛,你就把鹅和葱带给陛下吧。”

    对此冯筠表示:“阿娘,陛下这两大爱好也忒别致了,他老人家真的会收这些土特产吗?”

    王氏道:“你不知道,太丨祖皇帝没发迹前是位屠户,和咱家是邻居,他杀猪的摊子还摆在你爷爷的大葱摊隔壁,两家算是世交,陛下他就好这口。”

    她顿了顿,又说,“这次去长安,你不必怕东宫那个小魔头。早些年家里穷,陛下和你阿爹是同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拜把子兄弟,情谊深厚。小魔头要敢欺负你,你就欺负回去。”

    冯筠闻言,连忙朝四下里看了看,发现没人之后方凑近王氏,在她身边捂着嘴小声道:“阿娘,您这算诋毁太子吗?”

    王氏拍拍他的肩膀:“不用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再说了,阿娘不也是担心你?陪太子读书可是折腾人的差事。太子他是先皇后的独子,陛下对先皇后极为爱重,所以对这个儿子也是百般溺爱,惯的不成样子。阿粥你一说话就冒傻气,少不了要受他的气。”

    冯筠听到王氏说他冒傻气,心里不太赞同。太子很明显就是个被老父亲纵容大的熊孩子。他想自己好歹是一名教师,从业三年,遇见的熊孩子怎么说都有两位数,凭借从前的教育经验,肯定能将太子引入正途。

    他信心满满,宽慰王氏:“阿娘放心,您儿子我聪明着呢,您就等着瞧好吧!”

    冯筠告别了王氏,带好给皇上的土特贡品,出发了。

    二月底,他来到了长安西郊。

    这时候,不远处传来一阵“扑棱棱”的响动,打断了冯筠的思绪。他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还没等看清,天空中有什么东西骤然俯冲而下,直落到鹅群之中。

    那是只海东青。

    虽然它身量颇小,还未长成,又一击扑了个空。但来的突然,十几只大白鹅受到惊吓,仰头乱叫,慌张地展开翅膀朝四周逃窜。

    海东青的速度极快,它扇动双翼,霎时来到一只白鹅身边。一双纯白色的爪子踩住了鹅的脊背,腾跃之间将白鹅掀翻过去。

    冯筠在阳曲时,曾听说京城里有不少王公大臣爱养鹰隼之类的猛禽用于打猎。他今儿可算眼界大开,不知哪个倒霉蛋猎到了皇帝的两大爱好之一,买彩票定能喜提千万大奖。

    冯筠心里吐槽归吐槽,这些鹅毕竟是被记录在册的贡品,他也不清楚皇帝是个什么脾气,万一出了差错牵连到魏国公府上下,害了和原主亲近的人,那真是作了大孽。

    冯筠手上动作不敢怠慢,赶紧拿起车边用来捕鹅的网,对着那只海东青当头扣下。

    海东青极为机敏,提前察觉到冯筠的动作,立马丢了白鹅。它从地上跳起,振翅疾升入天空。

    冯筠见它飞走,弯腰去查看不幸鹅的情况。还好海东青是半大的幼鸟,仅抓掉了不幸鹅背上一大片羽毛。

    “不幸中的万幸,这只鹅铁锅炖的时候省得大厨拔毛了。”他正小声嘀咕,耳畔却再次听到熟悉的扇动翅膀声。

    冯筠清楚这动静是那只贼心不死的海东青又回来了,赶紧叫侍从把鹅赶回笼子,以免发生意外。

    它个头小,速度又快,尤其从空中俯冲下来,令人防不胜防。冯筠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鹅身上,生怕它们中的谁不小心去世了。他一时不察,竟被那海东青一口咬住挂在蹀躞带上的钱袋子。

    海东青似乎做惯了类似的事情,熟练地借巧劲解开了钱袋和蹀躞带之间的带扣。

    糟糕!

    魏国公府开销节俭,冯筠的月钱少得可怜。他想到今后还要寻找男女主的下落,少不了花钱的地方,省吃俭用,才攒了些积蓄。

    冯筠意识到这鸟要抢自己走上人生巅峰的初始资金,一下子急了。他伸手欲拦,但为时已晚,这只海东青贼得像成了精,它动作极快,须臾间用爪子抓住了从冯筠腰间落下来的钱袋,转头就跑。

    冯筠当众被鸟抢了钱,心里头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嘱咐侍从看顾好白鹅和葱,一手提着用来捕鹅的网,追赶上去。

    长安西郊多树,枝头多吐着嫩绿的芽。冯筠那个钱袋子沉甸甸的,坠得海东青飞不高,绕在林木间和冯筠兜圈子。

    冯筠只恨自己没有一双隐形的翅膀,眼看就要网到海东青,却被它堪堪躲过,连根尾羽都碰不到。几次下来,他恼羞成怒,喊道:“我今儿非得给你点教训,你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的名头也不好使!”

    海东青听不懂人言,可从冯筠的语气也判断出他嘴里不是什么好话,叽里咕噜地叫了一连串,似在回骂。

    正在此刻,附近忽然响起两三下铜哨声。海东青听到后,顷刻调转方向,闪入树木之间。

    冯筠猜测铜哨声大概是海东青的主人在招呼它,心说来的正好,民间有句俗语叫物似主人形,自己倒要看看这究竟是位什么奇形怪状的人物,能养出这么刁的鸟。

    蓦然,他看到了个人,不禁脚步一顿。

    准确来说,是看见了名少年。

    他穿着一袭红袍,头发用同色的发带在束成马尾。样貌俊美,一张狐狸脸。眼神明光光的,像是山林间天生天养的小动物。只是瞳色奇异,不似汉人的深棕,而是清透的黄。

    少年背靠一棵柳树,啃着个脆生生的大白梨。他左手手腕上系了条五彩绳,线头自然垂下,形成长长的流苏穗子。

    这种五彩绳又名长命缕,寓意平安健康。

    冯筠的钱袋子被他勾在指间,有一下没一下地晃悠着。海东青栖在他身后的树枝上,见到冯筠,挑衅地叫了两声,狐假虎威。

    冯筠觉得自己被这鸟气得血压飙升,对少年道:“树上那个窃格瓦拉你养的?了不得,智取生辰纲这一章节要是没它,我以后再也不看《水浒传》了。”

    少年瞧了冯筠几眼,轻声笑:“窃格瓦拉和水壶传是何物?郎君别气得胡言乱语,有什么事情我们慢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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