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陛下
灼人热浪近得惊人,火苗泛着可怖的青黄色由内向外翻滚,舔舐苍济成身上的每一寸皮。
黑浓烟伴随着刺鼻的肉焦味,以咋舌的速度弥漫,瑶姬不自觉地捂住口鼻,眉头微微皱起。
比起楼下群臣的嘈杂和慌乱,咫尺间苍济成所发出的痛苦哀嚎更让她心悸。
瑶姬并非铁做的心肠,却也不是那悲悯苍生的菩萨。
在这位靖炀王原来的“安排”下,热油本应淋在她头上才对。
他布下此等恐怖毒计时,想必心中也怀着对她无法消散的歉疚和不安。
但苍济成仍那样做了。
自食恶果而已,瑶姬虽本能恐怖这种活人被焚的残酷景象,心中却无懊悔。
少许慌张罢了,她还担得起。
“瑶、瑶姬瑶姬”
难以想象,在无法抑制的痛苦尖叫间,苍济成仍能饱含怨毒地念出她的名字。
他张开双臂,带着满身绽开的皮肉和致命的热浪,咬牙一步步向她逼近。
在生命最后的关头,苍济成想将这位美艳得不可方物的灵妙夫人,狠狠地拥入怀中。
带进地狱。
早在决心动手时,瑶姬便在心中千百遍演练过在灯楼上可能会发生的种种情况。
在顾桢给她绘测的图纸中,该怎样躲避烈火焚身的苍济成才能逃出升天,他们设想过许多方法。
但计划总归赶不上变化,当瑶姬惊险躲过苍济成的数次攻击,终于闪到楼梯旁时,却不禁愣在原地。
正是这个空隙被苍济成抓到,他饿虎般的一扑,总算燎到了瑶姬的裙边,却没能使其燃起来。
这套华服,事先已彻底浸泡过足量的“浮水”后又晒干,除周身散发沁人香气外,还有个最大的特点难以被点燃。
“浮水”是顾桢独门研制出的稀奇东西,瑶姬亦亲自试验过,确保无虞。
她预料过自己会身处的险境,早早做好了自身的防备,可如今,危险却来自不可控的外部那道木质楼梯不知何时起,居然在燃烧。
而火,是从下方引起的。
负责把守木梯的人是李玉,由瑶姬亲自指派,为防万一,必须要将这重要的逃生通道守好。
虽然李玉不知今晚计划的详情,却尽职地应下差事,甚至没有多问。
相处多日,瑶姬知晓他实是个稳重的,莽撞愚笨倒更像是混杂世道的本能伪装。
可如今是怎么回事
短短一瞥,瑶姬没看到李玉的身影,只知有人烧断了她的退路,或是苍济成的。
有人知道今晚灯楼上的计划
无论他们二人最终是谁得胜,都有人不愿其逃出生天。
难道李玉背叛了她
不对,是顾桢
经历过林林种种的磨难,在这万般危机的时刻,瑶姬脑中最终只冒出这个名字。
毒蛇般的男人,即便伪装成服帖良善之状,又改不了恶狠本质,定然是他
又一次拼劲全力的狠扑,苍济成的生命在以令人咋舌的速度燃烧,现在她面前这对能动的肉甚至不能再称呼为“人”。
可就是这么团东西,硬是凭借着最后的一点执念,誓追她到天涯海角。
仿佛在瑶姬与他同样葬身火海前,即便燃烧至骨,他也不会罢休
更糟糕的是,随着苍济成的猛扑乱撞,本就是木制的灯楼已有不少装饰用的绸缎也遭了殃。
巨大华丽的装饰又锦上添花变成了火上浇油,传播速度极快的火苗由顶层往下蔓延,经过各层机关巧妙的转动,令各盏华灯被波及的几率也大大增加。
精巧涉及的灯壳在高温的吞噬下彻底湮灭,轻轻松松连成一片橘黄色的跳跃浪花。
眨眼间,整座恢弘灯楼便成了皇城夜晚最引人的“花灯”。
水似乎被取来了,楼下的宫人忙碌着在救火,可照目前这架势来看,等他们成功时,恐怕瑶姬早已变得与苍济成并无二般。
反身晃过那“火人”不依不饶的纠缠,瑶姬深吸一口气,灵巧地攀上灯楼的灯柱,纵身而跃。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她有霞液丹护体,只要保证跳下时不是头着地,便有生还的希望。
楼下的重臣显然也意识到了她的打算,忙前仆后继地张开双臂想徒劳地组成人肉护垫去接。
看着倒是忠心耿耿的,可当她当真落地时,不知又有几位心怀叵测之人会突然抽身离去
瑶姬不要再信他人,她只信自己。
顾桢顾桢
心中狠念这两个可恨的字,当苍济成那燃烧的火手即将从身后抓到瑶姬的秀发时,她双脚用力一蹬,离开了这个一刻不停“噼啪”作响的恐怖登楼。
然而,预料中的坠落却没发生。
瑶姬的身影在空中短暂凝滞一瞬后,竟被一股强大的外力拉扯着,骤然升高。
她看见楼下那一张张又极度的惊恐转为惊叹的面孔,朝臣们的双臂不再徒劳地伸向她,而是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嘴。
楼下的风景在眼前迅速缩小,清风自耳边掠过,将方才缠扰不休的闷热吹散。
钗环掉落,她精心梳好的华美发式在满空的星辰注视下骤然散开,飘然与被风鼓起的宽袖一起舞动。
被腰部熟悉的牵引感引导着,瑶姬仰首,不再眷恋地面上那些慌乱的臣子、燃烧的花灯,而是将目光首次投向夜幕。
巨大的白孔雀花灯不知何时腾空而起,展开圣洁双翼,以傲然姿态飞离灯楼。
隐在夜色的银丝将她不断拉近、拉近,直至将她“请”入雀腹那个小小的缺口中,撞入顾桢的怀中。
他单手撑着孔雀灯内部的木架,一手揽着瑶姬,笑容仍然很淡,竹月色的眸中却因下方不断跳跃的火焰而多了丝暖意。
瑶姬双唇微启,刚想对他说些什么,却发现半个字都吐不出。
甚至是他的名字。
顾桢的笑就这样在瑶姬的注视下逐渐消散,垂眸敛气,仿佛用尽浑身的力气,颔首在她发上落下轻轻一吻。
“看,今晚的月色,多美。”
他的声音很远,很轻,如同眸中虔诚的祈祷词。
脚下响起阵阵惊呼,夹杂着无法言喻的欢喜和倾倒。
瑶姬搭在他腰间的玉手慢慢攥紧,随即却又释然松开。
无人赏月
“白孔雀”并未飞翔多久,便在顾桢的操控下落了地,几乎就在离那座恢弘的灯楼不远处。
只是它俯冲到地面的速度有点快,将自身几乎撞了个粉粉碎。
在一片火光与横飞的木屑中,唯有瑶姬稳站其中,安然无恙。
而那双帮她快速保持住平衡的手,却早已趁烟雾消散前,混入围观的人群中。
没人瞧见顾桢的身影,众臣只看见了瑶姬“飞”入祥瑞的化身白孔雀花灯中,随后如同奇迹般降临皇城。
那位在楼顶被活活烧死的靖炀王已无人问津,如此盛大的“火架”,恐怕事后连尸骨都难以拾全。
而利用神迹拢惑民心之事,瑶姬已经驾轻就熟,毕竟当初在虎萧国,她便是能左右王意的神女大人了
如今,连能与其抗衡的“月巫”都不复存在,放眼整个靖炀,只要她略挥挥手,无人不跪倒其群下。
当她用庄严的声音,朝迷茫又惊恐的臣子述说苍济成先前谋害祥瑞白孔雀的罪状时,质疑声已荡然无存。
此乃天谴,先前苍济成种种可疑苗头瞬间有了定音,在瑶姬的嘱咐下,甚至连吴公公在重压下磕头认了罪。
他自述在白孔雀出事的前一夜,确是苍济成遣他偷偷潜入雀苑下毒,事后再将罪名嫁祸给无辜的灵妙夫人。
包括先前朝中发生的贪污案,也皆因苍济成不辨是非,枉顾人命,这才铸成大祸。
尽管走狗吴公公的种种罪状时,神情略显麻木,但这并不重要。
人能瞧出他发下那几根深深嵌着的银针。
一切都很完美。
在中秋的这个团圆夜,在万众的祈求和欢呼中,瑶姬优雅颔首,允诺会接管整个靖炀,扶社稷与倾斜,将这个摇摇欲坠的国家拨乱反正。
顾桢的动作很快,不知何时换上一本正经的朝服,站在李玉身后笑着与同僚齐声跪拜恭贺。
瑶姬望着周遭的红墙绿瓦,飘忽中忽觉腹中有些许饥饿。
说起来,中秋节她还没来得及吃一块月饼。
这个国家是她的了。
预言卡有问题。
那张该死的卡上根本没显现出楼梯会被烧断,她原本应该顺利避开苍济成的攻击后,沿着它跑下来了。
甚至根本没提过顾桢会躲在白孔雀的花灯里。
“你个垃圾连售卖的道具都是残次品,还当个屁的系统你简直xxxx”
应付完外头的那堆罗乱事儿,瑶姬回到雨香阁命任何人不得入院后,边对着铜镜卸耳环边破口大骂。
没错,她骂得挺不顾及形象,和方才那个在众臣面前优雅得体的女王判若两人,甚至连系统都发生了片刻宕机。
好家伙,这就是一位优秀演员的自我修养么
涨见识了
“你说说,我每天拼死拼活攒那些该死的行动点,到底为了什么还不是指望那几个破道具在关键时刻能派上一丁点的用场来来来,咱们算算,这些天我都为给你多少点了,你呢有良心么被狗吃了奸商都没这么不要脸”
卸完脸上的妆,瑶姬挽起袖子开始在侍女先前打来的清水中洁面。
由于心头窝火,每次脸刚刚离开水面,瑶姬都要抽空再骂上几句,话语连续条理清晰还不带重样的。
终于等到她肯拿软巾擦脸时,憋了半晌的系统终于艰难找到了解释的机会。
蝴蝶效应
“什么”瑶姬闷闷的怒声从软巾中传来,她加快了手上的动作,预备马上开始新一轮的人身攻击。
不对,它是系统,本来就不是人。
整整520个行动点,为了调查谋杀白孔雀真凶、苍济成的恶毒图谋以及如何在雀苑通过周蕊蕊等夫人的耳朵,传播众人对靖炀王怀疑的种子,一共用了三张卡。
顾桢的银针可以操控活人做任何事,但动作和表情终归不会毫无破绽。
为此,瑶姬甚至亲自学了的制作方法,甚至是吴公公的声音和走路的姿势、形态,只为能在苍济成面前演得完美无瑕。
在灵妙夫人消失的所有时间里,苍济成身边的吴公公都是瑶姬。
她并没有只依靠卡牌的力量,而是亲自努力过了。
谁料在紧要关头,竟然被倒霉催的预言卡摆了一道
预言卡所显示的未来,就像一条笔直的线,而你从使用卡的那一刻,到想预测的未来之间所做的事,便是汇成线的点
只有当接下来你的行动百分百按照当初用卡时的想法进行,卡上展示出的未来才会被应验
反之,哪怕只是改变一个小小的举动,未来也会随之而变得不同
蝴蝶振翅,最终引发海啸,同样的道理
“改变我改变什么了”
因擦脸时有些不自觉的用力,瑶姬白皙的皮肤甚至有点微微发红。
发生过的事情纷杂混乱,她每天要处理的东西一大堆,怎么可能瞬间想起到底什么时候自己的想法发生过改变。
该死,这坑爹的游戏,步步都是陷阱
怒火发泄够了,知道狗系统擅长诡辩,说再多也没用,瑶姬深吸一口气,重新找回往日的镇定。
“提示卡,下令放火点燃百灯楼木梯的人是谁”
听着账户上哗啦啦的出账声,瑶姬心中一阵肉痛。
金山银山,也比不过那些宝贝的行动点数。
余额470行动点。
瑶姬脱下鞋袜,撩开缎被躺好,双手伸在被外,百无聊赖地玩弄自己顺滑的长发,盯着虚空中那不断转动的卡牌。
提示卡每次给的提示都不甚详细,就像之前的“霞液丹”。
当她问谋杀白孔雀真凶时,给的提示也只是个拂尘而已。
好在瑶姬与吴公公见面数次,曾无意间观察过他手中拂尘尾穗的吉祥结形状,这才确认了先前心中的猜测。
将吴志微绑来审问并不难,尤其是还有顾桢这么个刑讯逼供的高手在。
之后便是偷梁换柱的把戏了。
果不其然,当卡牌停止转动后,只显示出个男人未着寸缕的胸膛,左胸处有道略显狰狞的疤。
瑶姬眨眨眼,瞧着画面逐渐在虚空消失,脑袋里问号不少。
这孙子谁啊
无论如何,明天都有必要和李玉见上一面了。
次日清晨,瑶姬揉着略有些发胀的脑袋,看李玉跪在面前懊恼得痛哭流涕。
她睡得不甚踏实,连早朝也懒得去,索性把人叫到雨香阁来问话。
谁知还不等她先问责,李玉什么自己昨晚事发突然慌了神,只顾得张望顶楼的火势云云
悲痛得仿佛他才是险些被烧死的那个,捶胸又顿足,恨不得以死明志。
瑶姬堵住耳朵,将噪音隔绝后皱眉吩咐道“脱去上衣。”
“啊”李玉不哭了,掩面的袖子拿开,原来是光打雷不下雨,半滴泪都没挤出来。
该如何从上级的怒火中脱身,这家伙还真研修得不错。
“这这这,微臣不敢”李玉死死攥着衣襟。
“休要啰嗦,快脱”瑶姬拍案怒道。
李玉抿抿嘴,站起身,慢吞吞地开始一件件解自己的衣服,每开一颗扣子都要咬下唇,双目紧闭,仿佛什么即将献身恶霸的良家小娘子。
“只、只要陛下能消气,微臣便是粉身碎骨,也心甘了”
当最后一件衣衫也落下后,李玉泫然欲泣,似乎下定了天大的决心。
瑶姬面无表情看着他那并没什么看头的上身,只觉得辣眼无比。
在没寻到左胸的疤后,便挥挥手让其滚蛋。
“啊这就完了”李玉有些懵,隐隐从瑶姬嫌弃的目光中觉得自己被鄙视了。
还没等他缓过神来,身后忽然传来真阴恻恻的声音“李大人,这是作甚”
李玉被这话中的寒意吓得一激灵,回头看见不知何时出现的顾桢,和那笑得瘆人的俊脸时,登时浑身汗毛竖了起来。
“你来的正好,跟他一样,脱了。”瑶姬扬起下颌点点李玉,毫不客气地冲顾桢吩咐道。
顾桢
夺权后的首日,这位女王陛下玩得还挺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