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惊雷
上次坐花车,万民追随,众人瞻观。
如今坐囚车,周围倒也聚集了些看热闹的,拖鼻涕小鬼唱着儿歌绕着车跑。
兴奋得像要看大戏。
靠坐在车内,透过木栏瞧着街上围绕自身而产生的喧嚣,瑶姬屈膝支颐,勾起的唇角,不知看红了多少俊俏公子的脸。
追着囚车走的人越来越多,幸而没有人砸鸡蛋和菜叶子什么的。
反而是对她的各色议论声始终不绝于耳。
被靖炀王千辛万苦“请”回来的灵妙夫人,这才几天光景,竟要落得个横尸街头的惨相。
听着车轮碌碌压过平整石板路,瑶姬盘算着,那战场上回来的探子,此刻也该进宫了。
但愿这短暂的两刻钟,能足够靖炀王回心转意吧。
初秋的日头不算晒,可晌午时分跪在刑场,也着实有点烤人。
她双手被绑缚在身后,不远处站着上身的刽子手。
生得膀大腰圆,头顶绑了条红巾,拎着明晃晃的砍刀朝刑台下的群众挥手致意。
显然是误会了此次百姓对砍头所表现出的超高热情,是冲着他的手艺来的。
如瀑的乌发几乎将瑶姬小小的身躯包裹其中,以至于刽子手略用刀虚比划了两下后,总觉得这顺滑的发太过碍事。
连脖颈都看不到了,还咋能瞄得准
终年做要人命的行当,刽子手的情感早已麻木冷漠,也失去了欣赏美的本能,下意识地想将她身后的长发撂开。
却不料手即将触碰到那发丝的瞬间,竟被人突兀地握住了。
刽子手纳闷地看着这不知何时蹿上行刑台的男人,粗着嗓子呵道“你咋的要劫囚”
“放肆不得无礼,这位是陛下亲封的国师大人”
监斩官险些被刽子手的粗鲁吓到,忙站在案后怒道。
见碍事的人乖乖溜边站着,顾桢藏在袖下的手指轻转,那枚即将射出的银针也消失不见。
他撑了把油伞,伞面做出特殊的防光处理,微微朝前倾斜,为瑶姬遮来了一片难得的阴凉。
“辛苦。”瑶姬并未回头,淡淡说道。
“哪里,左右不过等二刻钟罢了,待时辰一到,姑娘脑袋搬家,顾某也就没凉可遮了。”顾桢调整好位置,将身体也当成了挡晒的一部分。
这个角度,也能更好地欣赏瑶姬被绳索束缚后的楚楚面容。
真是可惜,要假他人之手。
若能让他亲自来绑该多好
行刑台旁孤零零的一棵桑树上,藏了几只秋蝉,于白昼发出微弱的鸣叫,时隐时现。
近而没入愈来愈鼎沸的人声中,与街市的嘈杂背景混为一体。
日光偏移,眼瞧着案上的沙漏已一粒不剩,监斩官扶了扶本就没歪的官帽,搓着手满脸讪笑。
见顾桢并未注意到他,目光仍饶有兴致地投在那名美貌得有些惊人的囚徒,监斩官愈发不安。
谁也不是傻子,这位尊贵的国师大人,明显跟瑶姬有私情,否则哪儿会殷勤至此
可国有国法,若误了时辰,他的命可就要保不住了啊
“咳,国、国师大人,您看”监斩官小心翼翼开口试探道。
顾桢伞骨微斜,不紧不慢地瞧了眼天边的日头“未到三刻。”
“是是是。”监斩官满头冷汗地将沙漏藏在袖下,趁人不注意扔到椅子后头。
短时间内的确能拖一拖,可几次三番过后,眼瞧着半个时辰都要过去了,那位国师大人却依然没有让他动手的打算。
底下的民众早已发出狐疑的议论声,但是还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催促监斩官赶快下令。
“我说大人,不管怎么算都应该到时辰了,咱还动不动手呀”
刽子手是个口直心快的,平日里也瞧不出什么眉眼高低,被底下的人起哄了两句,干脆就扯着嗓子直接问。
监斩官心里这个骂呀,身上的衣服都叫冷汗给湿透了。
“国师大人,并非下官有意为难,而是王命不得不遵,还请您见谅”
抱着得罪人的风险,监斩官心一横,将令牌投下“午时三刻已到,动手”
台上的刽子手摩拳擦掌,一口黄酒含在嘴中,朝扬起的砍刀猛然喷上去。
溅出的水雾状,让台下的人一片叫好。
几位妇人细心地将顽皮的孩子拉到近前,蒙住了眼睛,不让其看到太过血腥的场面。
“美人死了倒怪可惜的。”
“咳,你没听说吗那可是谋害白孔雀的重犯陛下只判了个斩首,已经够仁慈的了”
“什么那可真是罪有应得像这种蛇蝎心肠的毒妇,就应该让她上火刑架”
“好了好了,别吵了,斩首要开始了,都往后让一让,当心溅一身血”
周围呼啦空出一大块地,甚至还有人兴奋的嚷嚷,人头待会儿会不会滚下来。
顾桢将伞柄换到另一只手上“相识一场,可有什么遗言送给我”
“别磨磨蹭蹭的,要动手就快点。”
瑶姬用有限的动作抻了抻后背,那破绳子绑得她胳膊都麻了。
“姑娘似乎会错意了,我可没有救你的打算。”顾桢勾了勾嘴角,刚刚将伞偏斜了一点,立刻就引来了她的不满。
在无声抗议的注视下,他只得又将伞摆正回去。
“还不如早点动手呢,白白在这跪了这么长时间,你跑路的马准备好了吧”
看着刽子手慢慢往这边走来,瑶姬皱眉说道。
“你就这么笃定,我会救你”顾桢挑挑眉。
毕竟有的时候他的心思,连自己都想不明白。
瑶姬扬起小脸,下颌微抬,对他露出了自信的笑“你的未来,在我的掌中。”
世界有那么一瞬突然安静,只剩下这句话的重量。
但紧接着,奇妙的感觉消失,所有的声音又再度如潮水般席卷而来。
顾桢低声笑了。
就算方才只是错觉,可这种生死皆被人拿捏的滋味,着实
让他沉醉啊。
细小的银针浸着世人不知的奇毒,灵活地转动在他的指尖。
只需轻轻一扬,便可正中刽子手的眉心。
瑶姬说的没错,他的确早早的准备好了逃跑路线,以及更换的衣物和假路引。
并非有意为之,而是如同呼吸那样,自然而然地准备好了。
不管出于何种原因,他都想在有瑶姬的国度里生活下去。
他要活生生的瑶姬,不要一具尸体。
就在刽子手的刀高高扬起,即将对准瑶姬的脖颈砍下时,一声不合时宜的“慢”,将一场宏大的血腥盛宴,扼杀在了摇篮中。
骑马的侍卫手中甚至带了弓箭,边喊边瞄准的刽子手的刀。
似乎若到了情况紧急之际,甚至会用非常手段,阻止这场行刑。
他背后插的是王谕,像一阵旋风似的翻身下马,急急冲到监审官面前,当着所有人的面朗声宣布“王有令,赦免瑶姬罪过,当场带回宫内”
监斩官傻了,刽子手懵了,周围一群看热闹的不干了。
在乱哄哄的闹场中,顾桢单手替瑶姬松绑,原本想搀着她站起,却被她疏离地躲过。
堂而且皇之地将他的伞拿走,瑶姬缓步走下刑台,坦然接受着所有人的注视。
“备软轿,本姑娘累了,不骑马。”
再到殿上时,瑶姬注意到脚下不知何时,竟铺了条红毯。
众朝臣列于两侧,恭敬垂腰,低着头,脸上的表情各有各的精彩。
诚惶诚恐的,不服不愤的,满腹狐疑的
可不管究竟怀揣着何种心思,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
那就是对瑶姬的尊敬。
靖炀王在王位上坐立不安,几乎想亲自下殿去迎她。
可预言之事未彻底调查清楚之前,还是不可轻举妄动。
毕竟,他代表的是整个隋炀的颜面。
那探子来报的时辰和内容,跟瑶姬所言并无二般。
靖炀王心中虽无比震惊,可要说服众朝臣接受这一切,的确不是件轻松的事。
还好功夫不负苦心人,几番周转,瑶姬总算是救下来了。
幸亏国师在刑场策应,顾桢此人,真是个为国为民,心系天下的良臣呐
靖炀王眼角泛酸地暗自感慨了一番,命瑶姬当着众人的面,将预言的内容,再完完全全说一遍。
待确认无误后,朝中的争论立刻变得更激烈了。
最让人心焦的是,这情报究竟是旁人透露给她的还是她真有预测未来的能力
早知众人会有此疑虑,瑶姬大方地使出了第二张预言卡。
账户余额130行动点。
“今夜亥时,正殿门口右侧的石狮子,将会被落雷劈中,留下三道明显白痕,准与不准,诸君静待。”
原本晴朗的天入夜后,便布满了阴云。
待到戌时,雨滴逐渐变大,且越下越急,将围聚在石狮子周围,打算一观究竟的臣子们,全都给淋回到殿内。
因今夜情况特殊,靖炀王也就大发慈悲,免了宫中禁令,允许众臣在此处逗留。
事关重大,他甚至连用晚膳的心情都没有,最后坐都坐不住了,眼瞧着时辰将至,索性跟朝臣一起挤在殿门口。
“陛下,万一真的天降惊雷,还是躲远些的好,以免伤到龙体啊。”
大太监忠心耿耿,即便有这么大的热闹看,还是下意识地关心靖炀王的安危。
“若雷劈的是孤,不是石狮子,正可证明瑶姬的预言有所偏差,将来不可全信。”
靖炀王紧握拳,眼角略微有些发红。
还有一个时辰,整个国家的命运,都将会被改变。
若瑶姬真的能够准确预言,其价值甚至比长生不老的军队还要强。
更不用提是区区一只白孔雀
他要证明自己没看错人,他下的赌注是对的
也要让那些朝中的老顽固睁眼看看,他这个一国之君所做的决策,到底有多英明神武。
亥时刚至,苍穹赫然被数道白光,以不规则的形状劈裂。
伴随着震耳的破空声,惊雷带着巨大的轰鸣落入尘间。
电光转瞬即逝,被吓得险些跌倒的众臣子顾不得大雨,跌跌撞撞跑到石狮子旁确认。
当亲眼看见那三道白痕时,近半数的人直接晕了过去。
靖炀王眼含热泪,在回神者响彻天地的欢呼中,享受臣子们心悦诚服的跪拜。
他是这个国家的王。
做出的决定,不容置疑。
内,瑶姬内心毫无半点波澜。
这就叫诚意
再华贵的珠宝,在靖炀国的地界中,也还不如一碗热汤面来的值钱。
尺寸大了点如何
光泽强了点又如何
哼
前来送礼的太监见瑶姬将这些全都拒之门外,慌得差点神飞天外,好话说了一箩筐,却还是递不进门去。
“奶奶祖宗有什么要求您尽管提呀,但凡肯开金口,就没有咱们王做不到的。”
大太监擦了擦顺着鬓角流下来的汗,瞧见瑶姬理也不理,只顾对镜梳妆,一时慌乱得理会错了她的意思。
“老奴明白了,若您想入主后宫坐凤位,老奴便这就去向陛下传达”
“站住”
瑶姬重重拍了下桌面,怒气来得快消得也快。
她原本也无意为难不相干的人。
“当日那些在殿上指责过本姑娘的大人们,如今过得可好”
她优雅地轻扬眉梢,早已活成了人精的大太监立刻心领神会,战战兢兢的出去了。
还不到天亮,小小的院子里就跪满了人。
这地界终究没有主殿大,众人袍角挨着袍角,官帽磕着官帽。
双手举过头顶,上面盛着的,全都是数不尽的金银珠宝。
因夜已经深了,也不敢声张,只好淋着雨,瑟瑟发抖地忍耐着。
等到日上三竿,阁内总算有了些响动。
瑶姬在二楼闺房推开窗子,慵懒地伸了个腰,四处张望了圈风景后,目光这才落到院内。
对上一张张勉强撑起来的笑脸,瑶姬吃惊道“诸位大人,这是何故”
“前些日子臣等猪油蒙心,致使明珠落尘,现特来请罪,还望灵妙夫人勿怪”
这原本靖炀王赐给瑶姬的名头,此时倒被这些家伙想起来了。
瑶姬将还未梳起的长发垂在肩侧,冷漠地注视着院内的人。
随之而来的,是一段长久得令人几乎难以忍受的沉寂。
原本已经困乏的人仰马翻的朝臣们,也随着这段沉默,逐渐心跳加快。
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宛若神明。
他们之前犯下惊天大错,还将其打入天牢。
如此令人发指的罪行,怎能期望三言两语便获得宽恕
是他们太天真了。
几位臣子绝望的彼此对视了一眼,心中均做好了以身殉国的准备。
只要这位瑶姬,能带领靖炀国在这场战疫中走向胜利,就算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值得。
正当他们鼓足勇气想要起身去撞柱子时,二楼的那位活祖宗,总算肯开口说话了
“诸位大人说的这是哪里话瑶姬区区一弱女子,何德何能啊。”
她用纤细的手指敲敲窗棂,笑道“昨夜刚下的雨,地上泥泞,大人们莫要沾湿衣袍,自便吧。”
谢天谢地,特赦令总算是说出口了
有几位臣子偷眼观瞧,见闺房的窗子已重新关上,这才重重地跌坐在地。
能缓口,已是不易了。
今后可千万小心再小心,不能再得罪这位灵妙夫人啊
虽然稍微惩治了下那些老顽固,可重大的损失还是发生了。
卡牌,用了好多。
望着自己可怜的账户,瑶姬心中感慨万千。
过去一夜,还剩140点行动值。
靖炀国绝对不会白白供养她,必然会要她拿出战胜绥廉的方案来。
若是旁人倒也罢了,偏偏对手是那个难以琢磨的玄行
他太喜欢不按常理出牌,即便能够用预言卡改变战术,没准也会被他临时破解。
真是棘手得很。
更何况她的卡牌也不是无穷尽的,总要留些给自己防身用。
世人大多在尝到甜头后,都会索求无度。
未来的路究竟该怎么走,还需要再好好想想。
看着堆满了屋的赏赐,瑶姬估计靖炀王大概在晌午时分就会到访。
虽然有些肉痛,她还是购买了一张提示卡。
账户余额90行动点。
点数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跌破过百,瑶姬心里很不是滋味。
对于赢下这场战役的方法,提示卡并没有转动。
显然从各个方面来讲,靖炀军都已是强弩之末,能再多挣扎些时日就不错了。
叹了口气后,她又把条件改为暂解困局。
这次倒是给出了答案:借兵鹤乘。
刚看到这牌面时,瑶姬险些笑出声来。
能借到就怪了,其他国暂且不提,鹤乘现在连自身都难保。
更何况当初分割鹤乘边境小城时,靖炀国也是插了手的。
如今正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阶段,鹤乘不趁乱踩一脚就不错了,怎会答应借兵
可牌面的的确确就是这样显示的,且没有任何小字提醒。
瑶姬将头埋在软被之中,很想就这样一直睡下去。
真不知靖炀王听见这话后,会露出何等反应。
大概会将她永远埋葬吧
哎。
消沉了片刻后,瑶姬拍了拍自己的脸,决定重新振作起来。
她招来服侍的侍女,让其去天牢提一个人出来。
按照规程,只有靖炀王有权下达这种命令。
可看目前的状况而言,堂堂灵妙夫人所下达的第一个吩咐,必然会被应允。
果然,在侍女出去一个时辰后,便带回来了好消息。
靖炀王亲自下旨,将李玉这个人,送给她了。
不仅如此,还命人为其沐浴更衣,洗得白白净净的,身上甚至扑了一些香粉。
他二人虽未见过面,可在瞧见李玉的第一眼,瑶姬便觉得想象中的他,就应该长成这样。
个子中等,身材消瘦,算是个清秀的长相。
双眸很有神,身上的小动作也很多,进了屋之后东看看西看看的,仿佛好奇心怎么也压盖不住。
“听、听他们说,你要让我当男宠”
这是他们见面后的第一句话。
李玉紧张地咽咽口水,显然瑶姬的美貌,可是大大地超乎了他的想象。
明明隔着一道墙的时候,他能跟她侃侃而谈。
可如今真的面对面了,舌头却稍微不听使唤起来。
瑶姬掩面无语,这人的脑回路究竟是怎么长的
“这个这个,我虽然未曾婚配,却也这进度是不是太快了点”
李玉老脸一红,嘴上扭捏着,眼神中的期盼却出卖了他的心思。
瑶姬挥手让宫人全部退去,又关好了门窗,原本想着静悄悄地跟他说会儿话,没想到却让这家伙的误会更深了。
“直、直接进展到这一步了”
李玉整张脸都红成了熟透的虾,将身子藏在隔门后,只露出了个脑袋看她。
“我、我实在不好意思脱你能不能转过身去”
瞧这架势,怎么像是把她当成了逼良为娼的恶霸
瑶姬无奈地上前拉过他的胳膊,把人直接拽到近前,好言解释了半天,终于消除误会。
“啊哦,原来如此咳,那我不是白洗这么香了”
李玉的心情貌似很别扭,左右闻了闻自己的胳膊,似乎对浪费的点关注得有些奇怪。
瑶姬默默用几盘点心转移了他的注意力,坐下闲聊了片刻,这才总算将话题拉回了正轨。
“你的案子日后我会想办法帮你翻回来,当然了,前提是你真的无辜。”
瑶姬拍拍他的肩,真诚保证道。
但眼下最为要紧的,是搞清楚鹤乘国和靖炀国之间的关系。
战局总是变化莫测的,她必须得掌握第一手资料才行。
别看李玉平时不着调,谈论起局势来倒是头头是道。
从地理位置上讲,鹤乘国跟靖炀国的距离,要比突狄国稍微远一点。
但也并非没有交界处,乃是山脉相连之所在。
若想派信使过去的话,约莫这半个月左右就能传到消息了。
瑶姬疑惑地皱起眉,这对于前方的紧急状况来说,可漫长得有点令人心焦。
况且搬救兵这事,又不是一回两回就能达成的。
总要谈条件地反复跑上几趟,可这样一来,没准那些前线的将士就全军覆没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