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重逢
左相说到这儿,忽地一拍脑袋,啧了一声:“这也不是你该知道的,你女孩儿家,学好女红记账,再能多识些字就了不得了。”
宁柔没敢说自己听得懂“冥婚”是什么个意思。不过在她印象里,大多都是男方家里出钱买女尸或者直接买活人再弄死合葬,原来到了自梳女这儿,还能买男人……
作为买方,宁柔居然莫名觉得有点儿爽。
不过她不知道的是,这种“冥婚”,和她印象里那种币货两讫似的交易不同,即使是自梳女花了大价钱买冥婚,仍然要看男方家中的脸色,甚至要跪门哭求对方容许自己过门——哪怕那个名义上的“丈夫”,已经凉得跟隔年肉冻似的躺那儿了。
她把自梳当作备选方案丢进心底,脸上笑得又甜又娇:“多谢爹爹教诲,女儿记住了。”
宁左相看着她,又叹了口气,他似乎见着这个闺女就忍不住叹气,也不知是为了什么:“皇长子殿下待你很好,你莫要多想。对了,我还听你娘提过一次,说是你攒了些私房,想要置办产业?”
这点李氏当时也颇赞成,购置些不动产放在闺女名下,日后即使嫁到夫家去也不至于受了委屈,只是怜她年纪尚小,不能签契书而已。
宁柔没敢说自己已经从购置不动产等升值,转变成了之前直接当倒卖商钱生钱的思路,尤其还是刚刚被亲爹一一推倒了可行性。当下只好假装懵懂地点头:“是这样,只是娘亲说我这点私房,还不够买个茶楼柜台……”
宁左相看着她,眼神洞明,宁柔立刻感觉到了这位左相大人看穿了一切,只是不曾点破,良久,他才侧过脸,轻声道:“想不到六个小子一个赛一个正人君子,整日里目下无尘的清高样儿,偏是这闺女跟她爹一样是个财迷。”
宁柔一时不知这评语是褒是贬,也不知道自己要死要活,脱口就是一句:“自古女儿肖父,莫非爹爹不知?”
左相大人微微一怔,忽地大笑起来。
宁柔更不知她爹这抽的是哪门子的风,只得乖乖摆正坐姿,并腿侧左,双手交叠置于膝上,垂目下视,眼观鼻鼻观心,好一副标准到可以直接套模板的淑女风范。
正当她在数着衣摆上冬菱花花瓣的时候,左相大人开了口:“往后你若要往城中去逛逛,随身侍女不可少于两个,还要再带一名护卫。”
这算是给她直接开了门禁?
宁柔惊诧抬头。
之前好说歹说撒娇耍赖过好些次,李氏都搪塞以她年纪太小不可受了浊气,坚决不许她出门,要不然也不会闹出翻墙跑路这档子事。宁柔本以为前两日李氏斥她“心都野了”,且归结于她这两次出家门逛大街之后,自己短时间内又该夹起尾巴做乖宝宝了,没想到跟娘亲同级的家中领导直接给自己解了禁。
“那我娘……”
“我去跟她说。”左相没说的是估计又要吃小娇妻拧他两记耳朵,“不过,爹有个条件。”这耳朵也不能白白挨拧。
宁柔暗自腹诽这爹不愧是商户出身,等价交换玩得是一套接一套:“什么?”
“你先告诉爹,攒了多少体己钱在身上?”
那张特意兑来的百两银票还在房中藏着,宁柔实话实说:“满打满算只一百两左右。”
“只?”左相咬重了这个字,好笑地摇摇头,“不少了,能拿出这个数目来经商的,泰半家中殷实。你小姑娘家能攒下这个数目,若非是在咱们家,哪怕是皇子皇女也难。”
宁柔:您还能把“咱家有钱”说得更明目张胆一点儿么。
“如今三月,半年时间,至今年九月,你不论用什么法子,只要能让这笔钱翻番就算完,你娘那边我负责说服,如何?”
这个条件属实不算苛刻:“这……爹,半年光我月例银子都有约三十两上下,倘若我再投机取巧,找人借点应付差事,岂不是也能勉强凑够?”
宁左相不由失笑:“你这丫头,讨价还价从来只应当有利可图,你这怎么倒像是嫌题目不够难?”
“您就说这样算不算蒙混过关吧。”
“算,怎么不算,人脉也是资源之一,该用就用。”
宁柔刚要为自己的小聪明沾沾自喜,当爹的又是一句用心良苦的提醒:“钱生钱这等事,与白手起家不同,只要不冒进,想要吃利滚利总归是不难的。不过,有一点需要留心,机遇带来的风险并存,而提前透支了人脉的后果,往往又比你所以为的贻害深远。”
“知道啦~”小丫头一副完全没听进去的样子,心中已经开始盘算如何物尽其用。
宁左相不动声色呷了口已经凉透的茶,将她神色尽收眼底,却再未置一词。
——
这边宁柔高兴于自己可以挺直腰杆子出门逛街,李氏却很是发了一阵嗔。宁左相是典型的外战内行、内战外行,那边朝堂上倒是能舌战群儒,这边回了家中,也不知道闭起门来跪坏了几张搓板,李氏才气哼哼地丢下一句“看看再说”。
——这还是宁左相咬死了只是让闺女“见见世面”,半点没敢提及父女二人的赌约。若是李氏知道自家夫君,竟然隐隐有纵容闺女从商道的苗头,恐怕就不是几张搓板能解决的问题了。
自打上次宁柔翻墙逃家,豆沙包愣是没告密也没作妖,还有勇气跟着自己一道儿翻墙,宁柔颇觉这丫鬟虽然爱哭是爱哭了点儿、啰嗦是啰嗦了点儿,但好歹具备了一个忠仆的基本素质,尚有抢救可能。
这日她收拾停当,照她爹要求的配备齐了跟班喽啰,预备开始第一轮市场考察。
仰光城既是龙瀛首都,亦是最为繁华的都市,饶是如此,生产力被时代所限制下的集市,可选择的路子亦只差强人意。需要固定铺面的生意不能考虑,需要极高成本才能入行的生意也不成,那些需要手艺的她想速成怕也是不行,可选择面一下子又窄回了她最初看中的粗制首饰等,宁柔思来想去,颇觉后悔自己当初大方地把二十多件样品大气地当礼物送了人情。
她这边头上带着遮盖面目的幕离,边开火车似的带着三个跟班溜达,边长吁短叹不已,叹得几个跟班纷纷暗自揣度宁府是不是要出点儿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时近正午,小姑奶奶终于圆了跑出来两次都没能如愿的梦,坐进了仰光城最大的酒楼“留仙阁”,四个人凑了一张桌子,抬头看起了墙上挂的招牌菜名。
龙瀛地带严寒,硬菜颇多,头一样挂了牌子的便是烤全羊,宁柔要了半只,另点了几样比肉还贵的清炒云苔菜、腐皮翡翠卷等清口小菜。正当她把幕离摘了,抬手整理发丝的时候,不意听到一阵熟悉的低沉嗓音:“这次终于想起来遮遮面目了?”
宁柔一抬头,果不其然一头金毛闯入眼帘:“怎生说?”要不是李氏严令不戴好幕离,就休想出府门半步,她才懒得弄这么个气闷玩意儿罩在脑袋上。
“你都不奇怪上次茶博士明明看得出来你是个姑娘家,却执意叫你‘小公子’是怎么回事么?”金毛狮王属实是个自来熟,且凑表脸,不待这桌主人发话便硬挤上了桌,豆沙包倒还记得这个家伙,急忙挪了个位子躲得离他远远的。
眼看自己跟班如此没出息,宁柔颇觉培养得力心腹之路长且阻:“难道不是因为我气质飒爽,他看岔了?”她还依稀记得上次自个儿穿的是一身洒脱箭袖,年纪又小,性别尚处于两可之间,自以为帅得惨绝人寰,还真没注意到这茬细枝末节。
青辰大大咧咧在豆沙包让出来的位子上坐下,长手长脚的一个人往那儿一坐,倒比旁边的护卫更显得渊渟岳峙:“若是谁家小公子生得如此貌美,被人误认作女子倒是可能有,反之则不然。贵族女子自恃身份,极少单独出行,便是必须外出,也需得遮掩面目。你这么一个漂亮丫头在外头抛头露面,那茶博士迎来送往,眼神毒着呢,哪能分不出来?不敢说罢了。”
宁柔听她夸自己美貌,原本该把他划归到轻浮浪子这一栏里去,可他偏偏收了眼底戏谑的笑意,说得十足诚恳,倒不至于让人把欣赏错认成流氓,便也大胆照单全收:“承蒙夸赞,愧不敢当。不知阁下这次现身,又是准备玩什么离心计?”
“纯属好奇而已。”他说着,自顾自挥手叫过店小二,指名加了“升平炙”与“凤凰胎”两道菜,“你是怎么说动宁鸿晖放你出来逛街的?今日瞧见你上街走走停停,我看身影有七分像,直到揭了幕离才敢认。那老小子平日里谨小慎微着呢,不至于如此拎不清。”
宁柔目瞪狗呆看着他反客为主自行加菜,一时满腹的槽不知先吐哪一个:“这个暂且不谈,你点的菜你自己掏钱,本小姐不做这冤大头。”
青辰挑眉看她,似笑非笑的神情又照进眼底:“一顿饭,再换个你想知道的事情,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