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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银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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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景瑜被她角度清奇的发言说得一愣,又宽厚笑笑:“柔儿好眼力,这个罩子恐怕比底下这些首饰加起来还金贵。”

    宁柔往日里古言小说看得不少,大约知道一点儿琉璃制作的工艺。在古代,将琉璃打磨抛光至这种能视物的清透度,就已经是一种不事张扬的露富:“这么说来,这种成色并不多见?”原来只是特例,可恶,亏她还想着能不能批量生产呢。

    若是能用这种清透度的琉璃批量做些酒杯、镜子等物,定然好看,走不了批量走定制奢侈品路线也成。宁柔财迷地想着,压根儿忘了自己本钱就只一百两,别说包厂定制,还不知道够不够买下脚料。

    “这种成色怕是仅次于御制的了,市面上等闲买不到。”彭景瑜说得云淡风轻,“若非店老板不是寻常人物,怕有钱也定制不了。”

    他说完,有意留心了宁柔的神情。让他有些诧异的是,小丫头倒好象对那个“不是寻常人物”的幕后老板没什么兴趣,更没发现身旁殿下的试探和留心,她只是恋恋不舍又看了一眼那个罩子:“这样啊……”

    再往里走,第二进则是光泽、价值都更低一档的银器或木质首饰,偶见碎玉碎珠作为装饰,成色也平平。这里就不再用昂贵的琉璃罩子,而是换了两个银楼伙计在旁待客,既是替客人推荐,也顺带盯梢防小偷小摸:“贵客想来看看什么首饰?咱们家各色花样都是仰光城最时新的,金银珠玉一应俱全……是给这位小姐挑么?”

    彭景瑜没说话,倒是身后扈从客气地应了一句:“我们主子就只随便看看,不用招呼。”

    银楼伙计迎来送往惯了,眼睛都毒,那个小丫头也还罢了,白衣公子那一身气度着实彰显着既富且贵,也不敢多嘴。

    与第一进用花样精巧的金器吸引客人不同,这一进靠的是价廉物美而留住那些囊中羞涩的姑娘家,工艺相对粗糙,而价格十分亲民。按理说左相家的七小姐不应当对这种价值、花样都不够精巧的首饰感兴趣,偏生宁柔踮着脚仔仔细细看过,还挑了几样问过银楼伙计价钱。

    她挑的几样颇为典型,诸如几无纹饰的粗银手镯、打着薄薄银钿的木簪、缀着碎珠子的梳篦、碎玉串成的璎珞,均是最好做批量生产的简单款式,她得了解下市价,顺带衡量下自己那点小金库做不做得起首饰生意。

    宁柔想得挺简单,自己那点本金买不起铺面没关系,大不了就学习地摊经济,批量定制些粗制首饰,到时候指使豆沙包摆个路边小摊儿,比着店中便宜个两三成价钱,应当还有点儿赚头。

    第一桶金,总归是要拉低身段去尝试的。

    她这边自顾自逛得认真,彭景瑜此行早就做好了当冤大头准备,身上揣了不少银两,奈何小姑奶奶问的这几件属实寒酸,得把他带着的整锭官银剪得稀碎才能逐一会钞。好在银楼尚有二层可逛,彭景瑜低声嘱咐让扈从先收着,待逛完了再一并结账。

    银楼一层二进逛完,到了楼梯口,宁柔仰面望了望,问银楼伙计:“二楼是玉器珠宝主打么?”

    这也不难想,一楼逛完还没被掏空口袋或压根儿看不上眼的贵客,乐于上二楼的,必定都是不差钱的主儿,二楼要卖的也该是最适合交智商税的货色了。

    银楼伙计唱了个喏,点头道:“不错,二楼主要是宝石头面和整套玉饰,您这样的贵族小姐,若是穿金带银未免有些流俗,也未必压得住。公子是这位小姐的……”

    伙计一看宁柔才七八岁年纪,料想不是能掏钱的主,再看一眼旁边的彭景瑜,看年纪差应当是兄长,但还是顿了一下,眼望彭景瑜,等对方回答。

    彭景瑜神色自若:“未婚夫。”

    秒变童养媳的宁柔:“……”

    伙计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的,闻言脸色变都不带变一下,只是纳罕地又瞥了一眼那边的童养媳宁柔小姐,敬业地推销道:“咱们家正好有几套新推出的全套玉饰,正适合小姐这个年纪穿戴,公子可要看看?”

    彭景瑜含笑蹲下身来问宁柔:“还要不要逛了?我瞧你兴致缺缺的样子。”

    宁柔的确对二楼宰客区不大有兴致,她前生今世都不差钱,但从不喜欢当肥羊,更何况是看她本身就不大感兴趣的珠宝首饰,摇了摇手:“下一家吧。”

    那双琥珀色瞳子里面的神色她有些看不太懂,但彭景瑜的显然听到这个答案的时候微微怔了一下,可他调整得太快,以至于宁柔以为自己看错了:“好,那就下一家。”

    往后彭景瑜又带队逛了成衣铺子、古玩挂画,宁柔已经不大有心思在上面,一心盘算着她的财迷梦。她的想法很简单,若是来日自己想要婚嫁自主,首当其冲得有经济支持才行。

    这一百两启动资金,不知够不够自己造作一番。

    万事开头难,她想着先入手难度最低的来试试,毕竟首饰这东西占地小、价值相对而言较高,而且摆了小摊,一盏小灯一照,铁定好看。

    及至日落,皇长子殿下提出要送她回去的时候,宁柔才猝然惊觉:“哎?我们不在外面吃点什么吗?”

    上次她翻墙出来就有在外头打野食的计划,结果不幸计划中道崩殂,这次难得有正大光明出来逛的机会,就算瞻仰一下古代青楼事业发展现状这个小小的愿望不能达成,吃顿饭总没问题吧?

    彭景瑜向着她,那张山明水秀的脸恰巧背光,看不清楚神情:“民间的吃食又怎能和相府相比?我们早些回去,说不定我还能沾柔儿的光,再尝一回相府的点心。”

    他若是只说“外头的哪有家里的香”,或许宁柔还能反驳一二,但是他既然把自己也搭了进去,宁柔只得服软:“那……那好吧。”

    彭景瑜似乎发现了她的不愉,微笑着蹲下身将她拦腰抱起,在宁柔惊讶得差点忘记把嘴合上之前,抱着她上了那辆一路闲置的空马车,坐定后,才吁出一口气:“这是我第二次抱你,上一次或许你已经不记得了,是在……”

    她怎么可能忘?

    “曾听家母说过,我刚诞生的那天,原本不哭不笑不声不动,让她很是担心,直到看见了殿下才展颜而笑。”宁柔打断了他的话,笃定地说,“那是第一次。”

    彭景瑜似乎有些诧异,但终究还是淡淡一笑,从车上案几抽出来一方漆雕的精致木盒,轻声道:“其实今日是我二十一岁生辰,不零不整,便也没想着认真过一过。但有柔儿陪着我走了走,总感觉开怀许多。”

    “今天……是殿下的生日?”

    白衣的青年从容点了点头,木盒打开,是一串明净圆洁的南珠项链,颗颗均匀。盛产于鲛人海的珍珠品质最好、光泽最佳,因靠大陆之南,便被称为“南珠”。

    “哪有寿星给客人送礼的道理?”宁柔一看便知是彭景瑜要送给自己的,惯来讲究一个平等的她当场起身,半个身子探出车去,大声招呼车夫:“停一下停一下!拜托停一下!”

    幸好那一百两银子她之前折兑成了银票,随身带着,当下就想亡羊补牢,赶回去在仰光城最大购物中心……呸,市集上挑件称心的生辰礼送给他。

    彭景瑜眼看她大违闺秀之道要跳车,下意识伸手抓住她的手:“柔儿要做什么去?”

    宁柔理所应当地回头,利索地答:“给你挑礼物去呀。”

    那张永远微笑着的清俊面庞上,神情停滞了一刹,像有一只蝴蝶落在了他睫毛上,轻轻一个呼吸就会惊走。随即,他拉着她的手,用的是征询的力道:“柔儿有这份心,我已十分感动。但此时天色已晚,集市也要散了,不如……我们回府,让我尝尝柔儿的手艺可好?”

    一百两启动资金被迫保全了的宁柔,说不上心里那股小猫爪子忽然挠过的感觉:“在我们那儿,过生日是要吃寿面的,殿下如不嫌弃,等回去的时候我做一碗尝尝看?”

    彭景瑜淡淡一笑,取了那串南珠,绕过她的颈项,搭上扣结,像锁住一个秘密:“明珠美人两相宜……那可真再好不过了。”

    后来宁柔才明白,任何一个皇室子孙、未来储君的候选人,都绝不会外食。即使是彭景瑜待她如此亲厚,实际上也从未在宁府用过饭食点心,倒是经常借花献佛投喂宁柔而已。

    她这时还未曾亲眼见过,更不知龙瀛的夺嫡之争,远比她在史书上读过的那些还要残酷得多。

    所有的皇室子孙自打出生起就必须要做好成为唯一储君、或者祭品的准备,这份天然对外人的猜忌入骨入髓,毕竟龙瀛历史上有过太多死于轻信的反面案例。他们像是皿中的蛊虫,互相厮杀、啃咬,直至诞生出来那一只最为强大、能够以同类血肉为食的唯一强者。

    从来没有什么兄友弟恭,只有胜者为王。

    或许不可理喻,但这就是他们的生存之道。

    而,在这样的泥潭之中,怎么可能真开出来彭景瑜这么一朵纯洁无暇白莲花?

    只是那时,她还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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