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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修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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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府自打建府以来最高规格的修枝工作,就在宁府七小姐身为总指挥、皇长子殿下主剪、两位宁府嫡生少爷扶梯子共同操劳一下午之后,圆满落下帷幕。

    的确够“圆”满,那棵不知该说是三生有幸还是倒了八辈子霉的梅树,原本料峭的枝桠,经过一下午的修剪,最终整体呈现出哆啦a梦伸出小圆手一般的发型。

    李氏礼佛回来,一听家里几个皮猴子的待客之道,直接亲自上手把人拎到宁氏祠堂——宁家并非世家,可怜巴巴只供了左相大人叫得出来名字的祖上三代,空间大得很,一下跪三个还颇显人丁寥落。

    宁柔何曾见过这种阵仗,瑟瑟发抖:“娘……我们只是闹着玩儿……您别生气啦,再气就不漂亮了……”

    谁知这回连她百试百灵的撒娇大法也不好使了,李氏指着她,纤纤玉指都气得不住打颤:“都是我素来惯坏了你,才养得你这样不知好歹!”

    李氏素来温柔,几曾如此疾言厉色过?

    那位陪着他们玩闹、做给花树修枝这种低贱活计的不是别个,是当今皇长子殿下!与他们再亲厚,再宠溺宁柔这小丫头片子,这事儿也是十成十地过了界。

    前生自诩嘴炮的宁柔也扛不住亲娘爆发,乖乖低头听她训话:“朝廷上往好里说,管你爹称纯臣,难不成你们就不知道民间是怎么个叫法?咱们宁家本就是无本之木,全靠着天家垂怜才能在今日站稳脚跟。你们一个个的仗着皇长子殿下与你们素来亲厚,就连尊卑二字也分不清了!”

    两个当哥的含羞带愧垂下头去。

    唯有不知自家处境的宁柔不以为意,内心吐槽足有三千字,归纳总结成一句“业精于勤而荒于家长反对,行成于思而毁于外行指挥”,自以为妙绝,却不敢开口招惹盛怒中的李氏。

    “儿子知错了,还请母亲大人息怒。”

    眼看两个哥哥乖乖低头认罪,宁柔依葫芦画瓢抄了个标准答案:“还请母亲息怒。”

    李氏这次是铁了心要给他们长长记性,指着鼻子骂完尚不过瘾,还特意请来了家法,几个小家伙一人吃了三记手板子。

    宁家起家虽晚,这家法却委实厚重,足有一指厚三指宽的竹板子,一抽下去皮肉肿得欲与天公试比高。

    李氏抽儿子还颇有恨恨之色,到了闺女又狠不下心,一把扔了竹板,抱着宁柔眼泪叭嗒叭嗒往下掉,不知道还以为挨抽的是当娘亲的。

    宁柔也挺愕然,龇牙咧嘴地举着那只挨了抽的手,肿起来的肉棱子烫烫地发疼,她还得反过来安慰李氏:“娘,您别哭啦,柔儿再也不淘气了……”

    很多年后她才明白李氏那时为什么要哭。

    当娘的自然心疼儿女,却不全是因为她挨了这顿必须要长记性的打。

    为人父母者,须谋之深远。

    ——

    宁柔常常自谑小号重开,见过了二十多级的自己,如今再从零一步步学起,着实有些磨人。

    在她七岁上,除了必要的文化课程外,还增添了体育课,后花园成了临时征用的操场。

    她还挺喜欢跟着那位特意为她请来的女教头每天扎扎马步跑跑圈的,前生宁柔就算半个运动少女,哪怕跟姐妹穿汉服逛街也要煞风景配双运动鞋那种。

    如今相比起窝在那里学软笔书法或者绣花这种娘们唧唧的事儿,她这辈子恨不能一心扑在体育课上,练成个侠女为止。

    这里的文字与汉字虽有区别但也有限,麻烦的是她一个上辈子写惯了硬笔书法的人,强行转投毛笔怀抱,倒还真有几分稚童学字的磕磕绊绊。

    她文化课有着上辈子的底子,闭着眼睛学也差不到哪里去,时不时还能整点类似于“先有蛋还是先有鸡”的死循环问题刁难刁难老师。

    但就像老师给学生的评语从来都是曲折地夸,而非直截了当地损一样,宁柔不可避免被老师安上了一顶“聪明有余,心思活泛”的帽子。

    人话版本就是这孩子人虽然聪明,但是学习不用心。

    老生常谈了。

    上辈子就信封六十分万岁多一分浪费的宁柔,对这类评语已经快要免疫,但她是活得悠然自在,有人还得替她操着这颗心。

    李氏看着她的时候,叹气越发多了。

    宁柔自己估摸着,亲娘大抵是眼看闺女走不成一个仪态万方的淑女路线,生怕那位至今不纳正妃的皇长子殿下哪天突然迷途知返,不打算在自己这棵歪脖子矮脚树上吊死,愁的。

    她还是挺喜欢这个心思单纯的娇弱娘亲的,虽然对于自己的婚嫁大事似乎用心过头,前面六个哥哥还有五个无人认领,却急着忙着撺掇收拾自己这个幼妹,实在是不知道出于同性相惜还是相看两厌。

    这日宁柔赶在女教头带她做完第一遍热身后,估摸着李氏这个点儿大概已经出门礼佛,而埋头政务的宁左相也妥妥不在家中镇宅,申请了个自由活动打发走体育老师,从花园深处摸出来一架上次修剪花枝时长了个心眼藏起来的人字梯。

    ——践行之前未竟的翻墙事业。

    豆沙包差点又被自家小姐的举动吓得厥过去,又不敢拦,只能在梯子下面碎碎念:“小姐……小姐您这是要干什么?哪家的大家闺秀也没有干这等事的道理,您忘了上次只是给花树修枝都被夫人……”

    宁柔三两步踩到梯顶,居高临下打断小侍女含泪的碎碎念,循循善诱:“豆沙包你还记得上次我挨打那事儿啊?”

    小侍女眼泪又下来了,那时候小姐嫩得水豆腐似的手上三道烫烫的肿痕可把她心疼坏了,但凡她上药的时候哀哀呼一声痛,豆沙包都觉得是自己是个贴身侍女当得不够格——当然,事后豆沙包也因为这事儿被她娘赏了几个耳刮子,算是间接与小姐同甘共苦:“怎么会不记得?都是……都是奴婢无能,没能保护好小姐……”

    宁柔横跨一步,跳上墙头,豆沙包眼看着自家小姐又在自己的认知边缘大鹏展翅,捂着嘴差点一声惊叫出来,自我检讨当场中道崩殂。

    骑坐在墙头的宁柔也生怕这位名叫豆沙包、哭起来却堪比炮仗般嘹亮的贴身侍女,当真一嗓子嚎出来惊动她那几个哥哥,赶忙比了个“嘘”的手势:“那不是保护不保护的问题,是告密不告密的原则问题。你既然是我的贴身婢女,自然要跟我一条心才行,你与我答应得好好的,一转头去就与你两个哥哥说了,你把我当什么了?”

    她今日好容易找到这么个天时地利就差人和的好机会,说什么也要溜出府去探一探全新地图,生怕威逼利诱哄不动这拎不清的小丫头,语气放得十分严肃:“就算咱们不是什么主子仆人,就算是朋友之间,也不该这样,这叫出卖,叫背叛。咱们做人最忌讳的就是这点,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豆沙包张大了嘴,愣在原地,要哭不哭的模样。

    宁柔实在不怎么喜欢她这副拖泥带水的性子:“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你先别跟别人说。如果过了日中赶饭点儿我还没回来,你就告诉大哥,让他找地方捞我。”

    但她也知道,在这个世界里不正常的是自己,也因此不愿意过多苛求这个货真价实的八九岁小姑娘,只求她帮不上忙也别添乱就好。

    不管是自己就差写在脸上的贪恋色相,还是整日在家上蹿下跳的胡闹,更甚于今天想要翻出这座保护她的笼子出去透透气儿,都绝对是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东西。

    她从骨子里就不觉得这个世界值得自己迎合。

    就如同她明明喜欢极了彭景瑜那张脸,却从来不像李氏那样热情地想要去讨好,也从未起过“非他不嫁”之流的恋爱脑念头。

    彭景瑜就算对她再好、再宠溺,这其中有多少是为了“左相之女”,又有多少是为了“宁柔”这个人呢?

    这种吃饱了撑的思想,她决然不会对任何人提起,仗着最近练得颇勤快的一副好身手,宁柔心情愉快地吹了声口哨,转头跳下围墙——落地姿势略显仓促,险些摔了个癞□□原地起跳的准备动作。

    正当她看看左右无人,准备强装无事发生爬起来的时候,背后一声带着哭腔的“小姐等等我”,宁柔一抬头,看见一张哭得从豆沙包肿成寿桃的脸,正大义凛然从墙头向自己跳下……

    宁柔愣是没爬起来。

    还差点被这个哭包原地怼出一口老血。

    豆沙包手忙脚乱从自家小姐身上爬下来,又毛手毛脚地扶她起来,原本打了一肚子诸如“小姐去哪儿我就去哪儿”的腹稿,统统夭折在宁柔此刻生无可恋的表情中。

    “豆沙包……”

    “小姐?”

    宁柔扶着差点被冲力坐断了的腰,觉得今日不宜出行:“你改名叫沙包算了。”

    宁府坐落在仰光城贵族区内,街上清净少人,这一出小小乌龙应当没有惊动到其他人,算得上是一场接近完美的出逃。

    实践总归都是波动式前进、螺旋式上升的,有那么点儿意料之外的突发状况也在情理之中,宁柔安慰自己。

    殊不知,这一幕却被某个人尽收眼底。

    许多年后,说起初见一幕,正是这场宁柔受限于人矮腿短、视野有限而未能发现的不对等相遇。

    那人一脸煞有介事地比划了一个矮得夸张的高度:“我那时真怕日后这小矬子被我惹急了,跳起来都打不到我膝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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