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黄沙百战穿金甲(1)
昏黄的日头高悬于天穹,炽热的日光下,是壁滩狭长地带的砂石岗,一座四四方方的小城堡坐落其上,被挺拔的胡杨与红柳所环绕,仿佛沙漠中的一颗仙露明珠,任凭黄沙漫卷,也无损其光辉。
——中庭边境,鸣玉关。
始置于翌太祖开通西州的丝绸古道之时,因两地往来的商队从西州输入玉石,必须取道于此,运送的玉石过城门时会因车队的停驻,相互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故而得名。
洛孤绝与沈天星、萧怀光在鸣玉关巡视过后,又来到作为距离鸣玉关西面二十公里,作为守卒粮仓的太仓城。
太仓城的情况比他们预想得要好,城内的粮草还能支撑半年左右。
检查过太仓城的粮草,沈天星主动请缨,留在太仓城镇守,为众人保障后勤,也作为储备力量,若前线不测,随时补充上阵。
此时距离西州宣战书中所约定的时间,只有不到二十日。
洛孤绝带着萧怀光回到鸣玉关,从现有的士兵中,选出四千名擅长拉开三十六均强弩的人,从早到晚地训练,未有任何懈怠。
整整一天的训练过后,萧怀光腰酸背痛,连晚饭都比平日多吃了几大碗。不过吃饭时候,他并未见到洛孤绝踪影,不由得问道:
“元帅呢?”
“回校尉的话,元帅一直在书房。”侍从恭敬回答。
萧怀光来到书房,发现散落一地的草稿。他随意捡起一张草稿,原来是昭天门的古法八阵图。
“怀光,过来看。”
听见洛孤绝唤他的声音,萧怀光走上前,洛孤绝交给他一张图纸,上面绘着一辆样式奇特的青铜厢车。
还没等萧怀光好好研究一番,洛孤绝道:
“拿着图纸去找昭天门的弟子,将厢车赶制出来,时间越快越好。”
“要多少辆?”萧怀光问。
洛孤绝想了想,报出一个数字:“两百辆。”
微微一顿后,他继续道:
“再向昭天门要一百公斤磁石与一万件犀牛甲,神医谷要五千副麻沸散。磁石埋在鸣玉关四周,犀牛甲运往太仓城交给沈将军。让弓箭手把麻沸散全部涂在箭头。”
虽然捉摸不透洛孤绝的意图,萧怀光还是满口答应下来:
“得令,二叔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几十日的相处下来,萧怀光对他的称呼早就按齐家的辈分改口。
凝视着少年将领远去的背影,洛孤绝眸中如沉淀着化不开的夜色,并无半点喜悦。
还剩十五日……十五日过后,如果西州的军队准时进攻,也就意味着,苏盈那边的计划,已经失败。
虽然他已做好万全准备,但私心里,他还是不愿与西州兵戎相见。
成平四年五月初一,黄埃散漫风萧索。
洛孤绝登上城头眺望,长城蜿蜒,烽燧兀立,广袤无垠的黄沙在天地尽头连成一道黄线。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烈日的烤灼下,气温逐渐升高,洛孤绝的乌金战甲下渗出细密的汗珠。
就在他以为西州放弃攻城的时候,倏尔之间,一线响亮的军号划破长空。
紧接着,鼙鼓动地,旌旗蔽日,如幕的烟尘中,银白色的浪潮浩浩荡荡,冲向了鸣玉关的防线。
——来了!
领兵的人是光明圣教的右护法奚昌,看到那张似曾相识的面容,洛孤绝的心里往下一坠,难以言喻的悲凉犹如蛛网将整颗心密密笼罩。
一抹红颜再度浮现在眼前,他仿佛又听见她在他耳边低语:
“我会在西州等你带着满城聘礼,十里红妆,娶我为妻。”
他闭了一下双眸,驱散眼前的幻象后,拔剑出鞘,高声道:
“开城,迎敌!”
随着城门轰隆隆打开的声音,两百辆青铜厢车推出城门,在洛孤绝的指挥下,迅速围成一个圈,持戟盾的士兵占据厢车与厢车之间的空隙,而手持弓弩的箭手躲在他们身后,开始射箭。
完全没有搞懂翌军的作战方式,奚昌一挥手,令西州联军中的骑兵在厢车周围游走,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那些弓弩的射程远远超过他的预期,翌军箭矢所射之处,西州士兵纷纷应弦而倒。
奚昌咬牙怒吼:“重整队形,从车队的缝隙进攻!”
在他的命令里,西州联军迅速调整好阵容,在盾牌的掩护下,步兵拔出长刀,向着青铜厢车发起冲锋。呼啸的箭雨里,西州的步兵刚刚来到青铜厢车前,就被重盾与刀戟拦住。
与此同时,萧怀光一马当先,率先爬上青铜的车顶。他瞄准步兵中为首的一人后,弯弓拉弦,一声令下:
“给我射!”
萧怀光松开弓弦,三支连珠箭笔直发出,直扑向西州步兵的将领。在麻沸散的作用下,对方很快扑倒。
随后,青铜车厢里的弓箭手再度开始新一轮的攻击。因为青铜厢车的缘故,西州步兵寸步难进,而车厢后的翌兵毫发无损。
就在奚昌命令步兵撤退的时候,锐利的响箭声传来,戈壁之间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沈天星带领的怒潮军到了!
随着怒潮军的冲锋陷阵,西州联军被冲散成一小股一小股,眼看带来的两万士兵转瞬只剩一半,奚昌心下焦急,断然道:
“后退!!!进戈壁!!!!”
他本以为凭借对戈壁荒漠地形的了解,可以力挽狂澜,不料洛孤绝预先埋伏在鸣玉关四周的磁石起了作用。
西州士兵均是鱼鳞铁甲,只要一进入磁石的范围,就会被干扰行动。与之相对应的是,沈天星所带领的怒潮军将士,人人披着犀牛甲,如有神助,完全不受磁石影响。
面对沈天星的埋伏,奚昌只能带着剩余的士兵仓皇后退,一直退到戈壁的边缘。
曾几何时,那乌金战甲的元帅已经策马绕到他身前,随着雪亮的剑光闪逝,洛孤绝眉毛一扬:
“——得罪了!”
奚昌座下的汗血宝马扬蹄嘶鸣,他眼前一黑,瞬时失去所有意识。奚昌倒下,西州联军群龙无首,很快就散作鸟兽。
战争彻底结束,已是傍晚。
首战告捷,鸣玉关人人欢欣鼓舞,传回帝都的战报里,将兵马大元帅洛孤绝夸得犹如军神降世,天上地下绝无仅有。
关城之中,萧怀光清点过剩余的兵马粮草,向洛孤绝禀告道:
“我军共计战死一百七十人,伤亡三百四十人,斩杀西州士兵一千人,俘虏一万九千人。”
听见这个对比悬殊的数字,洛孤绝面上没有一丝喜色,只是道:
“看住他们。至于受伤的那些俘虏,命军医为他们治疗。”
“我怎么说你不在刀剑和箭头上涂金汁,反而是涂麻沸散,敢情你完全不想杀这些西州蛮夷啊。”萧怀光恍然大悟。
——时人作战,往往都是在武器上涂抹致命的毒药,所谓金汁,就是其中一种。因为金汁脏污,伤口沾染之后,极易腐烂,难以医治。
“洛兄,战事已起,如此心慈手软,恐怕不妥。”沈天星亦是道。作为怒潮军的主帅,他很清楚留下这些战俘,会是怎样一个威胁。
洛孤绝摇了摇头,“我自有主意,你看好他们就行。”
萧怀光摊了摊手,“要我说,让这些战俘活着,可比死难多了。”
他没有理会萧怀光的调侃,而是径自来到被关押在一旁牢房里的高级将领奚昌面前。此时奚昌已经醒来,正盘腿坐在石床上。
“为什么不杀我?”见到洛孤绝的一刻,他皱眉问道。
洛孤绝平静道:“两国针锋相对,从不是我本意。之所以正面迎敌,也只是想证明,泱泱翌朝,人才辈出,我非不能也,而是不取也。”
“非不能也,而是不取也……”咀嚼着这句话,奚昌看向眼前一身乌金铠甲的青年眼中,不禁多了几分深意。
许久,他总算直视对方:“说吧,要我做什么?”
洛孤绝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
“今夜子时,我便会放阁下离开。劳烦阁下将这封信转交给光明圣教的圣因教王。如有可能,邀他亲自来鸣玉关相见,届时我将如约释放这些西州战俘。”
语毕,洛孤绝迟疑片刻,还是抬起双眸,凝视着奚昌,低声问道:
“苏盈……可还安好?”
奚昌收起书信,上上下下打量洛孤绝一番后,总算明白这次战后翌军对待战俘不同寻常的原因。
回想起来时天之宫的情况,他叹道:
“圣善陛下被囚于光明圣殿,想来短时间内不会有性命之忧。”
玄衣的将领低低“嗯”了一声,起身走出牢房。忽明忽暗的灯火照在他血迹斑驳的铠甲上,忽地带上了几分孤寂萧索之意。
接到洛孤绝的约战书一刻,光明圣殿里灯火通明。
披着浓黑大氅的圣因教王倚在黄金王座上,以手撑着下巴,静静聆听奚昌战战兢兢的汇报。许久,一声叹息响起:
“他这是……向我示威啊。”
他从王座上支起半个身体,看向一旁被铁链束缚住的红衣女子。
“你怎么看?我亲爱的妹妹。”
苏盈抬起一双琉璃般澄澈的眼睛,毫不避让地和他对视,“一万九千名战俘,换我嫁到中庭,对你来说,应该是个很划算的买卖。”
“确实是很划算的买卖……只是这番谋划,着实令我很不开心。”
霍因语气淡淡,听不出任何的感情色彩,“我原本是想着,翌朝用赦勒河以南,整片乌金平原作为洛孤绝迎娶你的聘礼。”
没想到霍因会如此直白将他的打算和盘托出,苏盈哑然,不知是该哭呢,还是该笑——她有这样珍贵么?能让翌朝用这样一个战略重地来换?光想想都觉得是天方夜谭。
“拿笔来,奚昌,你送一封回信给洛孤绝。”霍因起身,“从镇守崆邙山一带的守岚卫里,抽调三百人,随我出城。”
回信很快写好,奚昌如释重负,捧着信,很快退出光明圣殿。
奚昌走后,“刷”的一声,厚重的大氅被霍因扬手一抛,露出底下以玄铁锻造的重甲,他一身戎装,头也不回地向光明圣殿外走去。
“既然如此,赌局,正式开始。”
“让我看看,你为我挑选的妹婿,究竟实力如何。”
随着奚昌与霍因相继离去,光明圣殿恢复死一般寂静之中。
确定四周无人,苏盈百无聊赖地拨弄着锁住自己四肢的寒冰铁链,发出哗啦啦的响声——什么恶趣味,非得把她关在他身边才放心。
那日她在禾珞国君王尉迟岺的帮助下,刚进入天之宫,还没见到霍因,不知他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直接将她的人团团围住。
一番血战过后,为了避免更大的伤亡,苏盈主动投降。而霍因在她的恳求下,总算放弃了对禾珞国的追究,只是将苏盈关押起来。
是步步为营,是彼此试探,是难得的一线慈悲,不愿血亲相残。
只可惜……
苏盈长叹口气,然后伸了个懒腰,铁链自动从她的周身脱落。她轻轻吹响口哨,暗处的阴影里浮现出六个人影。
“陛下有何吩咐?莫非也打算奔赴前线?”
听见暗翼的问话,苏盈耸耸肩,语气看似轻松,却隐含冷意:
“他们都去了,我这个话本传奇的女主角,怎么可能不到场?”
离开光明圣殿以前,她回过头,向六名暗翼下达最终命令:
“听我的信号,若此战过后,回来的人是圣因教王,当即发动政变,就地处决——宁可叛主弑君,也决不能让战争继续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