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3)
别院位于花园最为偏僻的一角,须得绕过两座假山,一座廊桥方能抵达。
苏盈一路没惊动任何人,悄悄到了别院。
然而还未进门,便听见女子妖娆的声线:
“将军可是舍不得了?留我在这里,不怕夫人生气么?”
“我想,比起这个,你更该关心自己眼下的处境。”
他的语声一如往常的清冷,不惊轻尘地道:
“明日我还会过来,后天却不会了。什么时候开口,你自己决定吧。”
对方轻笑了几声,似是黄莺娇啼,“看来将军真的是看上奴家了呢,后天便想迎我入门,同夫人长长久久作伴。”
齐歌没再说话,随着衣料摩擦的窸窣声,门被人打开,齐歌自房中走出,然后背过身,用一把厚重的铜锁,锁好厢房的门。
苏盈赶紧躲入树后,等齐歌走远了,她从树后出来,迟疑半晌,还是从衣袖中取出钥匙,插入锁芯,旋开了锁。
“怎么,齐将军又回来了?”
房中的女子被突如其来的光亮照得眯了一下眼睛,唇边的笑意却未曾减弱。等她定睛一看,才发现站在面前的不是齐歌,而是一袭华服的苏盈。
“若是不看脸,夫人这身打扮,倒像个地道的中庭贵女,没有半点西州的影子呢。”
那女人语带嘲讽,支起半个身子,一动,脚腕和手腕上的镣铐便伶仃作响。
苏盈敏锐地发现,她的左腹有道包扎过的伤口,隐隐透出血色。
“你究竟是谁,我夫君为何关你?”苏盈沉声开口。
面前女子棕发卷曲,高鼻深目,瞳孔透着微微的碧色,从打扮和长相来看,应是朱夷国的人。
“啧,夫人只关心这个?奴家说了,自然是将军瞧上奴家的美色,想收下奴家为妾呗。”女子娇笑道。
苏盈摇头:“若是真想纳妾,他不至于伤了你以后,还把你关在这里。看在你也是西州人的份上,说实话,或许我还可以想法子放过你。”
“西州?西州?哈哈哈哈,我还以为夫人已经彻底忘了自己的故乡呢。”
女子笑着笑着,不知为何,眼里突然闪过一丝怨毒,她朝苏盈勾勾小指头,声音里透着无限诱惑,“夫人真想知道?”
苏盈不疑有他,向前走近一步,不曾想,她刚靠近她,那女人突然扑过来,用镣铐的锁链死死勒住她的脖颈!
苏盈始料未及,被她死死挟制在臂弯里,勒得面色通红,完全喘不过气来。
对方似乎也完全没预料到自己会得手如此顺利,语声透着惊疑:
“怎么会?你竟……竟一点武功都没有了?!你……你,不对,你到底是不是光明圣教的前任日圣女?”
听见刺客说出自己曾经的身份,苏盈用尽力气,断断续续地开口:
“我……我是,两年前我大病一场,这些年……一直,一直在养病。”
她一边回应女刺客拖延时间,一边手努力地向旁边的桌子抓着,试图攥住上面放着的花瓶,砸向女刺客。
女刺客发现她的意图,果断加重手里的力道,恨声道:
“管你是谁,现在都不要紧了,我杀不了齐歌,能杀了他夫人,也不枉白来中庭一趟!起码也能告慰我母国同胞的在天之灵!”
告慰?母国?在天之灵?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苏盈没来得及思索她话里更深层次的含义,银光一闪,长剑伴随着劲风袭来,苏盈只感觉脖颈间蓦然一松!
赤血如朱樱飞散,女刺客的身体软软滑落,她匍匐在地上,因为胸膛被剑穿透,呼吸起伏之间,有血汩汩地涌出。
“没事吧?”齐歌扶起苏盈,关切地问道。
苏盈惊魂未定,只是瞧着女刺客不说话。
好不容易定下心神,她走上前,踢了踢女刺客。
“你把话说清楚,你为何要杀我夫君?又为何要来中庭?”
“原来,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生命的急速流逝,女刺客的声音如破败的风箱,喑哑莫名。临死之前,她死死盯住苏盈,只来得及留下这句话,便永远咽了气。
竟是死不瞑目。
齐歌厌恶地瞥了尸体一眼,牵着苏盈,走出满是血腥气的房间。
回去路上,苏盈犹豫半天,还是开口: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汉白玉的廊桥上,齐歌停下脚步,耐心地向她解释来龙去脉:
“刺客潜伏在府里,我今早回来的时候想要行凶,被我擒住。为了查清楚她到底是怎么混进来的,背后主使又是谁,我便把她关在这里。”
苏盈赶忙抓住他的手臂,焦急道:“你没受伤吧?怎么不让人告诉我?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以为我有新欢了,还是以为我想纳妾了。”
他的语声颇为无奈,刮了刮她微翘的鼻头,“成日里在家胡思乱想,要不是我察觉不对,折返回来,你早就没命了。”
苏盈双颊飞上两朵红云,不服气道:
“我……我这不是看你说好今天陪我,结果等了半天,都没见到人嘛……说到底,都怪你!”
她一跺脚,即便是胡搅蛮缠,也带上几许娇憨。
他将她拥入怀中,眼眸含笑,“可我现在不就在你面前。”
想起什么,他又松开她,从怀里取出只玲珑小巧的沉香木匣,交到她手中,“打开看看?”
廊桥上清风徐徐,带着醉人的莲叶花香。苏盈小心开启木匣,发现鹅黄的软绸上,卧着一对晶莹如雪的羊脂玉镯。
“今天是你二十二岁生辰,不知道送什么好,就买了这对镯子。”他取出玉镯,套上她的手腕,郑重道:
“愿我妻帨彩增华,如此玉镯,岁岁相见。”
苏盈心头涌上一阵感动,踮脚在他脸颊落下一个香吻。桥下水波荡漾,溶金般的落日倒映水中,与桥上一对璧人的影子交相辉映。
苏盈正对着漫天彩霞欣赏着手上的镯子,想起一事,又道:
“对了,刚刚女刺客说什么告慰母国在天之灵,这又是什么情况?若我猜得没错,她应该是朱夷国的人?”
他神色微微一僵,半晌,回答:
“我也在调查此事,等查清楚后,定当同你细说。”
苏盈还想说什么,他却将她横打抱起,轻嗅她发间的浅香。
“说好要陪你的,在外面浪费了大半时光,再耽搁,怕是来不及给你庆生了。”
夜色阑珊,四扇琉璃云母屏风间投映的影子,仿佛缠枝莲纹,未经风吹,便摇晃不休。紫檀的床架咿呀作响,薄透微凉的淡蓝色鲛绡纱帘,如流水般柔软地拂动。
随着愈发激烈的节奏,苏盈手腕上的白玉镯子相互碰撞着,似泉水激石,叮叮当当。
许久许久,细碎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最后归于静止。
厢房外有低低的扣门声响起,是侍女紫苏的提醒:
“将军,夫人的药熬好了。”
齐歌随意地披了件外衣,起身下床。
行走之间,玄色的寝袍下偶尔会露出精壮的腰腹,但胸口靠近心脏的地方,却有一处深可见骨的疤痕,足以可见受伤时的触目惊心。
他开门接过门外递来的瓷碗,然后回到垂落的床幔里。
苏盈青丝披拂,懒懒地拥着绣满鸳鸯的丝衾趴在床上,洁白的肌肤微微泛红,覆着薄薄一层细汗,像是初夏细雨滋润过的蔷薇。
“乖,喝药。”他坐到床边,柔声哄她。
“苦。”苏盈一扭脸,羽扇般的睫毛垂落,只肯丢给他一个字。
自打两年前大病初愈,她每天都得喝这碗色泽浓黑的药汁,喝得整个人都要变成炉火上熬着的药罐了。
“为你好。”他扳过她的背,让她正对着自己。
“你怎么不喝?”她撇撇嘴,目光落到他胸口那处可怖的旧疤上,纤细手指不由自主地抚摸着疤痕,凝眉叹息道:
“都已经两年了,这疤怎么还没淡去……”
见她提起自己胸口的旧伤,他的表情有一瞬的凝滞,但转瞬又被掩饰在琉璃般的眼瞳中,轻声道:
“我一介武夫,上战场添了些伤有什么碍事。倒是你……身子若是养不好,以后怎么陪我长长久久?”
他俯下身,将鼻尖抵着她的额头,嗓音低沉:
“夫人难道想我一口一口喂你不成?喝了药,过几日带你出去游湖。”
“好吧。”苏盈不情不愿地撑起身子,接过瓷碗,将药饮尽后,迅速从床头的盒子里拈了块桂花糖,含在口中。
一边含糖,一边口齿不清地道:
“你说话算话,要是忘记了,我以后、以后就……”
“就什么?”他半撑在床上,将她牢牢禁锢在臂弯里。
苏盈咬唇,认真沉思一会,也不知道自己要用什么理由威胁他。
想不出来,她索性不想了,别过脑袋,不再看他,“我要睡了。”
谁知才转头,就被他拉回怀里。
“你明天还要上朝啊唔……”
话未说完,便被他的吻封住,药汁的苦涩与桂花糖的清香,一并在唇齿之间弥漫开来。
他一翻身,将她压在身下,言简意赅:
“告假。”
耳鬓厮磨的时候,她莹润的耳垂被他咬了一下,酥酥麻麻,他贴着她耳畔轻轻吹气:
“阿盈,给我生一个孩子吧,无论男女,都会继承我的一切。”
迷迷瞪瞪之间,她似乎回应了一个“好”。
听见她的应声,他没有说话,窗外星河错落,晚风的吹拂下,梧桐树繁茂的枝叶簌簌摇曳,一如彼此。苏盈整个人都被海浪般袭来的愉悦所包围,仿佛冲上了云端,又坠落在了棉絮里。
不知不觉,铜壶滴漏,游离在树丛之间的流萤残光欲灭,那隐约闪烁的微光,偶尔落入飘转的风幔里,她意乱情迷的眼眸里。
她想,她大抵是很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