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人生如树花同发(1)
时间一晃就到了七绝大会的尾声。
洛孤绝击败昭天门的首座弟子,进入终场的比试。与他一同入围的,还有齐三公子齐曜。
结果出来的那天,苏盈在台下遥遥看着,台上的黑衣青年身姿挺拔如青松,写着他名字的象牙牌在金丝架上微晃。
凝视着象牙牌,她心中涌起不知是欣喜还是担忧的情绪,因为她知道,明日的这个时候,架子上就要挂上齐曜的象牙牌。
届时,究竟会留下谁的,没有人能肯定。
与此同时,兵部尚书王怀化端坐于不远处的席位上,他身旁的齐王氏侧过身子,对父亲耳语了几句。
王怀化的面色阴晴不定,注视洛孤绝的目光愈发狠戾。
洛孤绝走下比武台,苏盈刚想开口同他说话,不料一个随从过来,礼貌而恭敬地对洛孤绝道:
“颜庄主说,他在名剑阁等您,希望洛少侠过去一趟。”
闻言,洛孤绝微微蹙眉,等随从离开,苏盈问他:
“怎么回事?颜庄主为何好好的要你过去?”
洛孤绝摇头,见他没有跟上来,随从停下脚步,看向他:
“洛少侠请吧,我为您带路。”
虽然不明白庄主颜如卿的意图,但洛孤绝还是跟在随从后面,去了名剑阁。
传言承剑山庄的名剑阁,汇聚天下所有的神兵利器,洛孤绝才入其中,便能察觉独属于兵器的肃杀之气。
名剑阁里并没有开窗,只是燃着幽幽的烛火。
直到二楼,才得见微薄天光。前方有一青衣人背对着洛孤绝,拿着一块软布,耐心地擦拭金丝楠木打造的兵器架。
听见脚步声,他转过身,青衣人正是庄主颜如卿,只见他微微一点头:“坐。”
洛孤绝站在原地,并没有依照他的吩咐。颜如卿也未介意,继续擦拭着兵器架。
等兵器架上的灰尘擦完,他将软布搭于一旁,随意地从架上抽出一把利剑。
乍现的寒光瞬时令洛孤绝警觉起来,不由自主摁住纯钧剑的剑柄。
只见颜如卿反手挽了朵剑花,然而剑未舞完,似是意兴阑珊般,他突然将手中的剑凌空抛给洛孤绝。
洛孤绝扬手接住,疑惑地注视着颜如卿。
“身手不错。”颜如卿目光里流露出赞赏之意。
洛孤绝不解其意。然而下一刻,颜如卿从他身边掠过,等洛孤绝察觉过来,身侧的剑鞘已然空空如也。
“不知庄主找晚辈过来,究竟是何用意。”洛孤绝开口。
颜如卿并未回答,只是打量着纯钧剑,青芒如水般在锋利的剑锋上流动,许久,他开口:
“纯钧剑,齐家历代家主所有,为开国四名将之一的天策将军齐鸣佩剑,齐鸣曾言,纯钧为守护之剑,护小家,亦护天下。”
洛孤绝不言,颜如卿重新将纯钧剑交还与他,然后拿过自己最开始用的剑,重新放回兵器架。
他的手指从一把把传说里的剑上划过,掩日、含光、断水、转魄、灭魂……最后停留在兆朝末年,相传为烨帝的佩剑太阿上。
“你可知剑分几等?”颜如卿并未拔出太阿剑,只是看向洛孤绝,语声沉沉。
洛孤绝凝眉,思索片刻后,回答:“三等——庶人剑,诸侯剑,天子剑。”
“不错!”颜如卿拊掌,脸上出现难得的笑容,“看来你在凌霄阁这么多年,还算学了一些东西。”
他快步走到一旁,抽出沉重无比的真刚剑,还未等洛孤绝反应过来,颜庄主出手迅疾如闪电,“当——”,纯钧剑与真刚剑交击在一起,迸发出悠长的鸣声。
乍分还合之时,颜如卿缓声道:
“庶人之剑,上斩颈领,下决肝肺,无所用于国事,唯逞凶斗狠。”
他丢下真刚剑,重新抽出一把有影而无形的利剑,仅只是简单地挥动,周围的烛火却被剑气逼得往后一退。
“承影剑——以知勇士为锋,以清廉士为锷,以贤良士为脊,以忠圣士为镡,以豪桀为铗,为诸侯之剑。”
颜如卿摇了摇头,语声之中似是叹息,又似是缅怀。
“这是颜家的先祖,也就是被后人称为‘碎玉之将’的颜之墨将军的佩剑。但与齐家相反,颜之墨将军逝世以后,颜家再无一人用承影。”
洛孤绝挑了挑眉,却见颜如卿将承影剑插入剑鞘之中,下一秒,他猝然抽出太阿剑,剑锋直指着黑衣青年。
淡淡的天光从窗格中透进来,颜如卿的眼神锋利异常,一如他手中的太阿剑。
“以列国为锋,四夷万象,山海阴阳,皆为所容。上决浮云,下绝地纪。匡诸侯,服天下,方为天子之剑——”
他的声音并不是十分洪亮,却字字清晰无比,回荡在名剑阁内,令洛孤绝整个心神都为之一振。
凝视着颜如卿手里的太阿剑,冥冥之中,洛孤绝耳边又响起师父岳君霖曾说过的话:
“孤绝你要记住,为臣之时,无论君主是对是错,决不能与其背道而驰——除非有朝一日你成为君主,而在那时,首先要注意的,便是臣子的异心。这便是为君之道,亦可称之为王道。”
就在他神思游弋之际,颜如卿收剑回鞘,话锋一转,问他:
“你当真一定要彻查十几年前的往事,为齐光复仇?”
洛孤绝定定道:“绝无悔改。”
听到黑衣青年的回答,颜如卿闭了闭眼睛,许久,终于点头:
“好,很好。”
他将太阿剑丢给洛孤绝:“今日我将太阿剑赠与你,他日你若能用上,便是我承剑山庄的幸事。若用不上,同样也是天下的幸事。”
离开之前,颜如卿忽又顿住脚步,注视洛孤绝的眼神里,竟带有一丝隐秘的恩慈,仿佛在看什么血脉至亲。他道:
“使用与否,将来的抉择权,在于你。无论如何,我今日的话,你最好铭记于心。”
“纯钧剑的剑意虽好,却未免太失之柔和啊。”
话音未落,一席青衣自楼梯口飘然消失。
颜如卿走后,苏盈小心翼翼地从房梁上跳下来,她刚刚一直藏身在上面,也不知道颜如卿有没有察觉。
“颜庄主,这是什么意思……是同意我们去做,还是不同意?”苏盈问洛孤绝,显然刚刚那一番言论让她有些糊涂。
洛孤绝没有直接回应少女的疑问,只是垂眸凝视着手中的太阿剑,道:
“无论他同意与否,有些事,都势在必行。”
夜晚,月光映在地上,如积水般空明。
回想着自己白天在名剑阁听到的对话,苏盈在床上翻来覆去,始终睡不着。
她从打开的窗户望了眼月亮,现在应该是亥时,为避免打扰洛孤绝休息,影响明天的比武,自己今天吃过晚饭,就和他道别回房了。可现在……
苏盈越想越心烦意乱,索性一骨碌爬起来,去对面的玲珑庭找云无心要几册话本来看。
她前脚刚从茗汀院出来,还没走到玲珑庭,突然看见一个人影,鬼鬼祟祟进了不远处的翊坤轩。
苏盈顿生疑心,于是也蹑手蹑脚,跟了过去。
来到翊坤轩,苏盈这才想起,这里似乎是齐王氏居住的地方。
“这是大人命我送过来的。”之前在浅云居见过的王怀化的随从,跪在地上,双手捧着一瓶药,奉到齐王氏面前。
“父亲费心了。”齐王氏已经将遮面的轻纱取下,脸上被重明鸟划伤的痕迹淡化了许多。
她接过瓷瓶,随后唤来齐曜:
“曜儿,还不过来,赶紧把药喝了。”
齐曜似是有些畏惧,向后退了几步:
“母亲,我……我可以不喝吗?喝了以后很难受,我……我……”
“没用的废物,你不喝药明天拿什么比试?难道还要我眼睁睁看着你被那个孽种赢了不成?”齐王氏柳眉倒竖,斥骂道。
看齐曜没有反应,齐王氏不耐烦,声音拔高一些:“你到底喝不喝?”
即便不情愿,但畏于母亲的威严,齐曜总算接过瓷瓶,一仰头,将里面的液体全吞了。
刚咽下最后一口药,他猝然跪下来,抠住自己脖子,似是极力想要吐出什么,脸色一阵一阵地变幻,连着瞳孔都在黑色与猩红之间不停转化着,浑身的肌肉骨骼高高隆起,极其狰狞可怖。
似是再也无法承受,齐曜在地上开始打滚,沙哑地道:
“母亲……救我……”
齐王氏慌忙抱住儿子,不停地拍着他的背,喃喃自语:
“曜儿,没事的,再坚持几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嘲笑你,你会是整个大翌最出色的世家公子,会比当年的齐光,耀眼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
随着她的轻声安慰,齐曜渐渐平静下来,只是脸色比之前要苍白许多,头发都被汗水打湿,贴在额头上,看上去虚弱异常。
见儿子好转,齐王氏吩咐下人:
“去,把公子送回房,让他好好歇息,准备明天的比武。”
齐曜被下人扶走以后,随从也起身向齐王氏告辞:
“既然公子已经服药,我就不打扰了,回去向大人复命。”
齐王氏点点头,又道:“父亲的旧疾情况如何?好些了吧?”
“多谢夫人关心,自从有了神药,比之前好很多了。”
齐王氏放下心,道:“那就好,记得让父亲保重身体,莫要太过操劳,齐家早晚都是曜儿的,至于王家,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是。”随从恭敬退下。
苏盈躲在窗户底下,听着房里传来的对话,果然和自己想的一样,齐曜这些日子的胜绩,果然全是靠神药得来的。
没想到王怀化已经将忘忧之药研制到这种地步,恐怕过不了多久,加上药引,便能实现传说中医死人,肉白骨,令人脱胎换骨的奇效吧?
等翊坤轩没什么动静,苏盈迅速回到茗汀院,敲开洛孤绝的房门,将情况全都告诉了他。
不过洛孤绝看上去并未有多大意外,仿佛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只是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她放心。
“按照齐曜今晚的状况,明天恐怕功力又有大增。”她担忧道。
“先去睡觉吧。至于七绝大会——”洛孤绝的声音如金石交击般的冷,“齐曜,是不可能赢的。”
苏盈微微蹙眉,正想开口,洛孤绝却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苏盈瞳孔倏地睁大,先是拼命摇头,对上洛孤绝坚定的眼神,沉默良久,才点了点头。
“答应我,你一定要以自己的安全为重。”
洛孤绝“嗯”了一声,从苏盈的房间出来后,他拔出纯钧剑,月光下剑刃锋利而寒凉,倒映出一对深茶色的眼眸。
——十几年的含恨,连日以来的筹谋,成败皆在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