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美人如玉剑如虹（3）
随着十九只青铜编钟的敲响，翌朝开国之曲《九颂》如水波般，在空气里缓缓荡漾而开。
庄严郑重的乐声里，各派之主带着门人弟子一一入场。
凌霄阁最先出现在众人眼前，无论灵飞宗还是逍遥宗弟子，均身穿黑白二色服饰。唯有灵飞宗首座洛孤绝一身黑衣，逍遥宗的首座弟子独孤凌风一身白衣。
至于站在最前面的灵飞宗宗主岳君霖，还是身着平日的灰色长袍。现任阁主风亦鸣像以往一样，依然没有出席，而逍遥宗宗主的位子，也是空置。
后面入场的星耀派弟子服装正如他们的门派名称，统一为深蓝色，上面以银线绣着星辰纹路，掌门沈汀溪的衣服图案尤为繁复，若是苏盈没有看错，应该是七十二星宿图。
跟着星耀派的神医谷是在现任少谷主叶初的带领下进来的，他们的标识是兰草，门人弟子全部身着白绿衣裳，萧怀光站在一众神医谷弟子里，也是绿衣白裳，难得一见的清爽。
与神医谷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昭天门的烈焰红衣，连徽章都是火焰图案，十分符合苏盈的审美，因此她不由得朝那边多看了好几眼。
昭天门之后便是玉清观，基本上都是道姑，头戴玉冠，臂弯里挽着拂尘，浅黄色道袍飘逸无比。一旁的梵音殿，清一色全是和尚，身披若木兰色袈裟。
不过奇怪的是，这两个宗派比起其他五个宗派，人数极少，苏盈甚至都怀疑他们有没有足够的弟子比试。
至于站在最中间，举办此次大会的承剑山庄，庄中大小门客皆以紫色为尊。
庄主颜如卿早已换下平日穿的朴素青衣，按品级身着紫金朝服，头戴远游冠，在黄钟大吕般的乐声中，愈发气势逼人。
见众派的人均已到齐，颜如卿清了清嗓子，道：
“自翌朝开国以来，七绝宗派的先祖都曾为中庭的安稳做出不可磨灭的贡献，今日亦是承蒙先祖庇佑，令各宗派的掌门、精英齐聚于此，也令我等已经年老体衰之人，可以领略如今晚辈的风采。”
“俗语有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翌朝的未来，终究还是要靠你们年轻一代支撑……”
台上颜庄主一席讲话听得苏盈昏昏欲睡，她使劲儿摇了摇头，勉强赶跑了睡意。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于是捅了捅身边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盘里点心的云无心，问道：
“刚刚来的时候，我听那些弟子聊天，怎么好像一个宗派里的弟子，几乎都是一样的姓氏？”
云无心放下银筷子，认真道：“中庭七绝宗派，除了梵音殿、玉清观这两个一心求佛问道，不理世事的以外，绝大多数背后都有当地几个世家大族作为支撑。”
“那些世家的弟子从小进入宗派中求学，学成以后，可以选择出仕为官，也可以选择留下来继任长老或者宗主，乃至掌门等要职。而每个宗派都有各自擅长之处——比如神医谷叶家，无论是宫廷御医，还是民间郎中，几乎都是叶家人。”
苏盈点头，表示自己知道叶家的情况，然后指了指坐在不远处的一名身着星耀派裙装的少女，问道：
“那星耀派呢？听名字似乎是个喜欢搞玄学的宗派，他们能干嘛？”
“星耀派的话，能够根据星辰轨迹，推演节气时令变化，占卜祸福吉凶，因此钦天监中大部分为星耀派门人。除此之外，他们的暗器功夫也是一绝。”
“还有昭天门，极擅长奇门遁甲之术，边境的军防布局，均由他们所掌控。现如今镇守岭南的武威大将军，就是出自昭天门，他是昭天门的门主亲弟弟。”
“至于凌霄阁，你肯定听说过，自有大翌以来，满朝文武，十人里面就有三人出自凌霄阁。”
“承剑山庄我就不说了，人人都知道现在的承剑山庄权倾天下，几乎与夏侯皇室分庭抗礼，颜庄主在坊间甚至有着‘暗皇’的称呼，连陛下都得尊称他为‘亚父’。”
苏盈疑惑：“既然如此，梵音殿与玉清观，为何也能并列七绝宗派？”
云无心沉默片刻，向周围看了看，确认无人注意到这边后，才压低声音，道：
“因为梵音殿与玉清观……实际上都是出家的皇亲国戚。”
苏盈怔了怔，又听得云无心继续道：“为避免藩王割据，也为了防止宗室子弟过多，增加国家财政压力，自文宗开始，便只设立岭南王、怀安王、清河王作为皇位继承的备选，世代为亲王。”
“但无论是皇室还是世袭亲王，都只会留下一个孩子作为继承人，其余的孩子送去出家。”
“若是太子不幸早夭，便从三位亲王或者梵音殿里选出一个来——譬如当今陛下，就是先帝驾崩突然，未立太子，而三个亲王又在倾国之乱里丧生之际，颜庄主从梵音殿接回的。”
“梵音殿这样的话，那玉清观里，全都是郡主、公主喽？”
云无心叹口气：“是的。就像我母亲，别看她现在是玉清观的观主，但曾经的她，是皇室有名的美人，先帝最疼爱的三公主，封号嘉柔。”
“你母亲出家，那你的父亲……”苏盈欲言又止。
云无心眼神微有黯然：“我之所以叫云无心，就是因为我父亲名云天心。他是统领东宫金吾卫的首领，帝都云家的长子，在倾国之乱里，为了保护庆德太子……不幸亡故。”
苏盈“啊”了一声，忽然就明白了云无心母亲为她取名的缘故——
夫君云天心逝世，留下的未亡人，便再无心了。
“父亲死后，任凭先帝怎样劝说，母亲都不愿再嫁，自行请命前往玉清观带发修行，老观主死后，继承了新观主的位子，被陛下封为长公主。”
闻言，苏盈不由得向玉清观的方向看去，却只看到嘉柔长公主秀挺的侧颜，一头如雪般的银发束在高高的玉冠之中，美人虽已迟暮，但依稀还能窥见到昔日的芳华。
云无心接着往下说：“除此之外，玉清观里，还有为数不少的皇后、妃嫔和亲王的王妃。你看《南荒往事书》就应该知道，太祖皇帝在位的时候，廖皇后便自请出家为将士祈福。实际上，皇后出家的传统，便是从她开始。”
“原来如此。”苏盈总算对玉清观和梵音殿了解一二，却也不由得暗自腹诽——这夏侯皇室对自己人可真够狠的，让继承人以外的皇室宗亲断子绝孙，难怪现如今中庭世家门阀割据一方。
旋即她又好奇道，“但这样的话，梵音殿和玉清观参加七绝大会的意义何在？”
“谁和你说梵音殿与玉清观也要比试的？”见苏盈不解，云无心解释道，“玉清观和梵音殿一般是前五个宗派比完以后，各自派出一名德高望重的师父，进行为期两天的佛道论法。”
“讲大道理？”苏盈一听就兴致寥寥，摇头道，“那可有够无聊的，到时候你可别拉我来听。”
“你别看只是论法，朝中不少文臣都是特意为了听这场谈论来的呢。你瞧那边坐着的林阁老，要是今年智清大师不来参加论法，谁都别想把林阁老从帝都天耀城请过来。”
苏盈“哦”了一声，心道她宁愿他不来，来了还带个林秋水。
虽然暂时没看出林秋水对洛孤绝有什么动作，但有关她倾慕洛孤绝的传闻，就够给自己添堵的了。
正中间的台上颜庄主还在讲话，苏盈看了众宗派一圈，然后又道：
“那除了玉清观和梵音殿以外，其他的五个宗派，他们又是怎么出仕为官的呢？”
“九品推察制呀。不然你以为七绝大会为什么三年一举办，各派弟子都要来参加呢。”云无心理所当然地道。
“九品推察制？”苏盈微蹙眉，依稀印象里听师父提起过，却不甚清楚。
云无心耐心向她普及：“简单来说，就是自每个世家弟子拜入宗派开始，他们的每项课业，师父布置的每个任务，都会算入考察中。而七绝大会里他们的表现，更是考察的一项重要标准。”
“既然是九品，所以这些弟子都会被划分为九个品级？”
云无心点点头：“是的，每年的十一月份，各宗派的掌权者都会开始总结这一年的考察结果，将门人弟子分为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九个品级。”
“一般等到十二月份，每个弟子的品级就会予以公示。公示之后，掌权者会从上等弟子里选出一批想要出仕的人，推荐给圣上。最后圣上按照他们的品级和宗派分配官职，填补朝中职位的空缺。”
“想当官的肯定还是大多数，但是按这种方法，就不怕门人弟子越来越多，最后僧多肉少，引起纷争吗？”
“不会。首先在中庭，寒门与士族之间并不通婚。其次，每个世家大族内部都有一本族谱，详细记录了所有人的背景、出身以及姻亲关系，不是随便多出一个来历不明的私生子，就能得到世家承认，被写入名册的。”
“因此七绝宗派看似人多，实际上对于整个中庭而言，已是普通人里的佼佼者了。而且你别看九品推察制听起来简单，一个宗派三四百号人，能拿到上等品级的，至多不过十人。”
听了云无心的话，苏盈总算了解为何齐光以前提到中庭现状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摇头叹息，告诉她“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
——按这么个选拔方法，朝廷的要职几乎全被几大门派和他们背后的世家瓜分完毕，而这些世家之间又相互联姻，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如此种种，像哥哥那样，从一个普通的暗卫，历经种种考验，最后一举当上教王，在中庭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所谓寒门难出贵子，当一个国家，寒门连触碰书籍、学习武艺的机会都没有，又如何能出贵子？
忽然之间，她又想起洛孤绝，苏盈曾听他提起，他的母亲是因齐家而死。而按照云无心的说法，不是随便多出一个私生子，就能得到世家承认。
洛孤绝既然能够进入凌霄阁求学，那就说明，他已经被齐家承认，那会不会……他母亲的死，就是与这个有关？
——所以他才会对此事讳莫如深，所以他才会如此憎恨齐家，所以，他连齐家的姓氏都不愿保留。
想必“孤绝”二字，是他在母亲死后，给自己取的名字吧？
苏盈正出于神思游弋之间，都没注意到颜庄主的例行讲话已经结束，台上参加比试的弟子开始抽签，按照抽签内容来进行比试。
第一根签的结果出来，便引起在场人的一阵骚动。
只见身姿笔挺的黑衣青年走上台，将自己手中的象牙签挂到金丝檀木架上。而他对面的星耀派青年衣饰深蓝似海，上面的星辰纹路仅次于掌门沈汀溪，显然也是首座弟子的身份。
见两人的象牙签均已挂好，颜如卿缓缓开口：
“灵飞宗首座洛孤绝，对战星耀派首座沈天星。”
<第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