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叶叶声声是离别(2)
外面发生的一切苏达尔都听得清清楚楚,仿佛是回忆起了什么,他摸摸弥丽的头,低声道:
“烈阳部会好好的,不会像……”
苏达尔闭了下眼睛,重新睁开时,定定凝视着奎琅,对他道:
“我跟你们走。”
“人,我是要带走的,而烈阳部,也是不能活的。”听到苏达尔的话,奎琅依然保持着春风般的笑容。
他似乎很少露出笑容以外的表情,然而每当他笑起来,总让人无端地感觉毛骨悚然。
很快,风炎部的骑兵就已经渡过呼延河,马蹄将河水搅得浑浊不堪。
那日松沉吟片刻,回身对巴图鲁道:
“你带几个人,护送妇女离开。至于其他人,跟我冲,烈阳部从没有退缩的汉子——”
“阿爹!!”
娜仁娅奔上前,拦在那日松面前,“你不要去,我们找秣禾部的大君帮忙,风炎部这样做根本就是违背一百年前伊萨尔王立下的规矩,莾古天神一定会惩罚他们的!”
“娜仁娅,伊萨尔王已经死了,现在的北疆七部是一盘散沙,即便去了秣禾部,也无济于事。”
凝视着女儿,那日松语气充斥着无奈,顿了顿,霍然拔高声调:
“你现在能做的,就是跟着巴图鲁他们离开!不要让烈阳部最后一个人都没能留下来!”
他拔刀出鞘,指着苏达尔:
“此次一切皆因你而起,娜仁娅是我的女儿,我无话可说,你跟着她一起走,若是日后没能好好对她,我必将在九泉之下,看着你不得善终!”
苏达尔一愣,没想到那日松居然会如此。
那日松没有理会他,转向身后的烈阳部众人:
“我是烈阳部的大君,烈阳部在,我在,烈阳部若今日亡于此,我也没有理由独活!”
语毕,他跨上马,在娜仁娅嘶声裂肺的“阿爹”里,率先冲向风炎部的骑兵。
苏达尔死死抱住娜仁娅,避免她追过去。巴图鲁握紧刀柄,护住烈阳部的老弱妇孺,咬牙切齿地看向奎琅。
奎琅似笑非笑,毫不在乎众人的愤怒,只是注视着苏达尔,“怎么,五六年过去,还是不打算说出铁矿脉的下落吗?”
“什么铁矿脉?”苏盈一头雾水。
苏达尔低着头,碎发遮住他的眼眸,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终于,他缓缓开口:“我要你保证,放烈阳部的人平安离开。”
奎琅颔首,看向守岚卫:
“你们,在没有我的命令前,绝不准许出手。”
“带女人和小孩走吧。大君他们好不容易争取的逃生时间,错过就没有了。”苏达尔对巴图鲁道。
娜仁娅拼命摇头,死死攥住他的手:
“我要留下来,我要和你在一起!”
苏达尔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然后背过身:
“娜仁娅,你以后会遇到更好的人,你会有很好的人生,将来生很多可爱的孩子。”
娜仁娅还想再说什么,然而英吉夫人一个眼神示意,几名身强力壮的妇女过来,将她硬生生拖上马匹。
在巴图鲁和五六名汉子的护送下,烈阳部剩余的人总算安然无恙地离开。
等所有人都走了,奎琅微微眯眼:“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苏达尔点头,在奎琅的示意下,奚昌带着几名守岚卫走上前,押住苏达尔,防止他逃跑。
正当奎琅等着苏达尔说出铁矿脉的所在,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苏达尔霍然拔出最近的守岚卫的刀,然后朝着一旁动弹不得的苏盈刺去!
电光火石的刹那,奎琅厉声道:“保护殿下!”
一切发生的是如此迅疾,让人来不及做出反应,只听得“砰砰”几声,耀目的火光笼罩苏达尔全身!
他蓦地喷出一口血,倒地之前,对苏盈扬起一个讽刺的笑:
“你不是想知道阿爸和阿妈在哪吗……去慕塔索格峰的山脚吧,那里会有你想要的答案。”
鲜血溅了苏盈一脸,她呆呆地伫立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
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恍惚之间,眼前再度浮现出那年春天的草场上,苏达尔教年幼的自己骑马的情境。
彼时春日正好,远处的雪山云雾缭绕,一望无际的草场开满浅黄的爬地菊。
连天碧草里,年轻的男孩将红衣女童缓缓扶上马背,动作耐心而轻柔。
——那时他唇边有温暖的笑容,眼神亦是关怀备至,然而现在看向她的双眸里,只剩下刻骨铭心的恨意。
究竟……究竟哪里错了,一切会变成如今这个局面?
曾几何时,娜仁娅又跑了回来,看到苏达尔的尸体,一声绝望的叫喊,将苏盈的意识重新拉回现实。
苏盈猝然跪坐下来,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悲伤是如此剧烈而汹涌,她什么也不知道,半点力气都没有,只想把自己蜷缩成一团,逃避外界的一切。
娜仁娅跪在苏达尔身边,连眼泪都不曾流落,只是抚摸着他的面颊,脸上浮现出一个苍白的笑容。
“所有人都告诉我,嫁给巴图鲁是最好的选择,我也知道巴图鲁很好,和他在一起以后,他也一定会对我很好。
她轻轻地说着,像是问别人,又像是在问自己:
“可……我不喜欢他,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烈阳部因为我的任性,遭受如此大的祸患,我罪无可恕。”
娜仁娅的声音虽然低,但却清晰无比地传入奎琅耳里。
奎琅轻嗤一声,对她的表现不屑至极——他向来认为,因所谓的爱情而冲昏头脑的人,不值得给予任何的同情。
只是苏达尔就这样死了……
想起自己此行来北疆的目的,奎琅不由得皱眉,就在他思考着如何完成师父交给自己的任务的时候,娜仁娅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双手紧握着匕首,狠狠捅向奎琅!
下一个瞬间,寒光一隐而没,湛卢剑直直地穿过娜仁娅胸膛。奎琅身处无生涯多年,应对娜仁娅的偷袭自然是轻而易举。
但即便如此,娜仁娅依然圆睁着双目,直视奎琅,断断续续地道:
“即便……是在地狱里,我也将……以莾古天神的名义,诅咒你,此生……必将失去最爱的人,你的子嗣,必将不得好死——”
奎琅霍然拔出剑,死去的少女如颓败的名花,委顿在地。
随后赶来的巴图鲁看到这一幕,骤然一声悲鸣:
“娜仁娅!!”
巴图鲁踉跄着奔上前,抱住娜仁娅,不停地叫着她的名字,企图唤醒女孩。
看见他的样子,守岚卫中有人发出不屑的轻笑,然而很快他们就笑不出来了,巴图鲁双眼充血,将娜仁娅放到一旁,缓缓站起身,随后提着长刀冲了过来!
刀柄上系着的红绸在翻滚着热气的风里猎猎飞舞,“咔嚓”一声,几名守岚卫的头颅就被他利落地斩了下来。
随后巴图鲁又冲向正中的奎琅,奎琅一声令下,火铳的轰鸣连绵不绝,巴图鲁身上绽开无数血花,涌向天空如同绝丽的喷泉。
但他依旧兀自向前冲着,长刀挥舞出耀目的光弧,逼得奎琅连连退后。
被巴图鲁逼得退无可退,奎琅低叱一声“疯子”,足尖霍地点地掠起。
见到左护法如此,守岚卫加大火力,齐刷刷冲着巴图鲁猛烈地轰炸。
与此同时,湛卢剑划出薄薄的光幕,剑影凝如江海清光,一剑平胸刺向巴图鲁!
风卷起火星,火烧红天空。
巴图鲁再也支撑不住,“轰”的一声,往下一跪。
血将地面晕染的浓丽而艳美,空气中满是腥味。
谁也没能想到一个濒死之人,还会有爬行的力气,只见巴图鲁努力向娜仁娅的尸体爬去,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她抱在怀里,颤抖着手,拂去她唇边的血迹。
“娜仁娅,娜仁娅,醒醒,别哭啦,再哭……就不好看了。”
他轻声地说着,如同女孩只是短暂地睡去了一般。
“娜仁娅,你不喜欢我没关系啊,我喜欢你就够了……”
他的声音逐渐低沉。
“我喜欢你,就够了……”
沾满鲜血,固执地抱紧女孩的手,重重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