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第106章
陆幼檀甚少有这样窘迫的时侯。
人这一生,总会遇到很多的误会,也会产生很多的误解。
可偏偏陆幼檀不是一个喜欢交流的人,她遇到的误会和产生的误解往往都在反应过来之后,被她自己消化。
无人知晓,就权当作没有发生。
可刚刚的陆幼檀,失态的朝着许惊鸿发了脾气,然后又被看穿了心里的想法。这对她来说属实是第一次。
许惊鸿带着陆幼檀去后院看了秋千,俩人并排坐在秋千上。当许惊鸿询问起其中的原委时,陆幼檀就如实的说了。
许惊鸿笑弯了腰,他一手抵着额头,一手叉着腰,脊背一颤一颤的。他笑得低沉克制,肩膀抵着陆幼檀的手臂,整个人朝着陆幼檀身上靠去。
那向来挺拔如翠竹,纤尘不染的身姿,此时慵懒又暧昧的和陆幼檀挨在一起,享受着初夏的阳光。
陆幼檀皱着眉呵道:“你别笑了!”
许惊鸿闻言抬起头来,他的眼角噙着笑意,亮晶晶的。清透的眼眸里倒映着阳光,还有陆幼檀。
可能是和许惊鸿呆久了,她似乎对那张曾经让她呼吸一滞的脸产生了免疫。也同样能够无视许惊鸿身上的那层冷漠的清霜了。
陆幼檀看着他嘴角止不住的笑意,气不打一处来。
“你自己和那个姑娘眉来眼去的,现在还要当着我的面笑?”
“没有眉来眼去。”许惊鸿收敛了笑意,他抬起双手,掌心朝向陆幼檀,既是在安抚,也是在表达自己没有恶意。
见陆幼檀没有进一步的冲动言行后,许惊鸿才握住她的手。
“这确实是个意外。那个姑娘是临安城最大的茶商家的姑娘,茶商捐了一笔银钱,本来是唐思恒和他们家交接的,那日碰到了,她要问我那柳根的细节,我便和她多说了几句,没想到刚好被你瞧见了。”
这个回答中规中矩,完全在陆幼檀的意料之中。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也不需要觉得为难的。不管是谁这样和自己的血亲撇清关系,都会觉得失落不安的。”
许惊鸿握着陆幼檀的手,站起身来,带着陆幼檀去了书房。
郡王府上的这间书房采光极好,高大的书架和颜色暗沉肃穆的博古架,显得气氛格外的沉静庄严,让人不由得屏息凝视,不敢惊扰了其中的书籍。
只是这件书房布局又有些不同,除去正常的书房该有的案几。在窗户下,布置了一张偏小巧的雕花樟木桌,桌子刚好对着窗外,一抬头,屋外的蓝天绿树,像是一副画一样的被框了进来。
许惊鸿轻轻摁住陆幼檀的肩膀,让她靠着椅子上的靠枕坐下。
“你以后就在这里,看书,写话本。”
陆幼檀这才注意到,桌上已经放着一沓花笺纸,一旁的笔架上是几支崭新的湖笔。另外还有一方双鸾四兽铜镜和一盏小小的香炉。
背后有腰枕,脚下还有一个脚踏。
比起许惊鸿那张空荡肃穆的书案,显然这个角落已经被布置的非常的细致了。
本朝对女子宽容,甚至在一些开明之地,有开办女学。可书房这个地方,在绝大部分人眼里,终究还是属于男性的。
就陆幼檀的了解,女子读书识字,还是多在自己的房间里的,她们甚少踏足家中书房。
而许惊鸿居然直接在书房里辟出一块区域来,一声招呼没打的就留给了她。
陆幼檀抿着嘴唇,她环顾了一圈四周,有些明白了许惊鸿的用意。
许惊鸿支着椅背,微微弯腰,拉开了桌子上的匣子,三张地契安安静静的躺在里面。
“这是唐思恒要我转交给你的。临安、金陵还有无锡三处的宅子。你和江家再无关系,唐家给你这几处房子,是给你的保障。”
许惊鸿将手搭在陆幼檀的肩膀上,他站在她的身后,声音低磁舒缓的响起,驱散陆幼檀满脑子的杂念。
似乎有一股力量顺着他的手,传递到了陆幼檀的肩头。
陆幼檀抬头看向窗外摇曳在风中的梅树,听许惊鸿拨丝抽茧一般的,精准的揪出她心中纠结的源头。
“我向你保证,郡王府上只会有你一个女主人,我身边也不会有其他女人。”
“阿娘和我说了孩子的事情,她和爹都不会催,我也不会。你愿意,我们就要孩子,男孩女孩都好,我都很喜欢。你要是不愿意,我也可以去许家旁支过继一个孩子。”
“陛下已经给我下了一道圣旨了,你可以随时提出和离,并且带走所有属于你的钱财,而我不能以任何理由干涉。”
“还有陛下对你说的高产的马铃薯,以及你在临安疫疾中的处理手段都很有兴趣,我想我去太医院后,你可能也会经常被各机要部门借用的。我是不可能要求你在家里,相夫教子的。”
相夫教子这四个字,让陆幼檀的耳尖一红。
许惊鸿伸手揉了揉陆幼檀的脑袋,声音轻缓,如同山涧里的清泉缓缓流过。
“你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事情吗?”
陆幼檀没有说话,她站起身来,微微仰头望着许惊鸿。
心中有一团无名的火热,升腾了起来。许惊鸿的这些承诺,结结实实的砸在了陆幼檀的心里,用果断的事实,堵上了那些散发着不安和惶恐的小洞。
因为前世生活在一个更为开明先进的朝代里,陆幼檀更明白许惊鸿的这些承诺多么的难能可贵。尤其是在当下,一夫多妻的环境下。
这一瞬间,陆幼檀抛开了所有的顾虑。
管他呢!起码能有一个男人能为她做到这种程度,足够她勇敢的去迈出最后一步了。
气血涌上心头。
陆幼檀踮起脚尖,一把揪过许惊鸿的衣领,逼着他低下头来。
她闭着眼睛,以一种决然的姿态吻了上去。
许惊鸿被这突如其来磕碰上他嘴唇的力量吓了一跳。但是他很快反应了过来,反手扣住了陆幼檀的后脑勺。
窗外阳光灿烂,微风拂过枝叶,沙沙作响。
此时若是有人从窗外经过,便可以看见这宛若话本中所描绘的那般清朗美好的一幕。
…………
俩人一直到情意尽兴才松开手。
陆幼檀连退几步,迅速的别开头,似是有些羞愧的不敢抬头。
许惊鸿眼底带着笑意,那双沉淀着清泉和积雪的冷冽眼眸中,朵朵桃花竟相绽放开来。他张了张殷红的薄唇,字正腔圆的喊了一声。
“夫人。”
砰——
陆幼檀好不犹豫的抄起椅子上的靠枕,朝着许惊鸿的脸上扔去。
许惊鸿抬手接住,将靠枕放回椅子上。他往前走了两步,逼得陆幼檀和他对视。
“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他是下定了决心,今天一定要打消掉陆幼檀心里所有的顾虑。
可陆幼檀还真有没问出口的顾虑。她抱着手臂,微皱着眉问道:
“江亦瑶和你……”
“公子!”
陆幼檀话还没说完,谷雨便脚步匆忙的敲了敲书房的门。
谷雨抬头看了眼贴得很近的二人,又看了看陆幼檀那泛着红的脸颊,他像是瞬间明白了什么似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还是许惊鸿那冷冷的视线逼得他回过神来。
“三皇子妃跪在门口,怎么劝都不肯走。”
这说江亦瑶,江亦瑶就还真的赶上门来了。
陆幼檀扭头看了一眼许惊鸿,他早已收敛了笑意,表情生冷,剑眉微蹙,表达了对着突如其来的打扰非常的不悦。
但是不管怎么样,江亦瑶现在还是三皇子妃,不可能放任她就这样跪在郡王府门口。
许惊鸿和陆幼檀并肩往外走去。管事和林樟俩人在看见了许惊鸿露面后,齐齐松了一口气。
有些出乎陆幼檀的意料,江亦瑶这般高傲的人,居然真的跪在了门口。她的脖颈也不再像之前那样高高的昂起,而是低着头,落寞又狼狈。
当看见许惊鸿后,江亦瑶的眼眸一亮,她发白的嘴唇刚刚张开,却在看见从许惊鸿身后走出来的陆幼檀时,又死死的闭上了。
求陆幼檀和求许惊鸿是两回事。
江亦瑶死死抿着嘴唇,挣扎了一会才开口道:“姐姐,之前的事情是我做错了,是我对不起你,我真的知道错了。”
她不可能是来上门认错的。
陆幼檀抱着手臂没有说话。
“求求你了,真的求求你了,我娘已经被大理寺的人押走了。现在他们又去府上搜查了,我真的求求你了。你看在爹爹和兄长的份子上,停手吧。”
陆幼檀恍然大悟,江亦瑶是追过来继续道德绑架的。
这话在郡王府门口说出来,分明就是在指责陆幼檀动用自己的关系,在报复她。
郡王府翻新这件事,周围的几户人家都知道,此时闹得这么大的动静,各家也都探了个头,来打探是什么情况。
陆幼檀是真的不想搭理江亦瑶,可是示弱的人往往在舆论上会占据优势。这里又是郡王府,她必须快点摆平才行。
陆幼檀刚想开口,许惊鸿却轻轻抬手,制止了她。
“我想三皇子妃可能是求错地方了。”
许惊鸿冷声开口。惹得跪在地上的江亦瑶脸上一僵,有点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想在江府的时候,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不管是幼檀、我、还是太子殿下,我们都不可能能够指使大理寺和刑部去江家押人。今日的局面,完全是交由律法审判的。”
“可是……”江亦瑶心有不甘的抬起头来,她倔强的含着眼泪,哽咽的开口。
“我知道姐姐恨我,可是可以不殃及爹爹和兄长吗?爹爹和兄长这么多年也是不容易。”
许惊鸿完全不吃江亦瑶这一套,他的眼神冷得像是在看一块石头,没有多余的感情。声音冰凉凉的像是从冰水里浸泡过的那样,听得人背后发凉。
“殃及邢国公和江世子的,不是她,而是你。”
许惊鸿的余光瞥了一圈围观的人,毫不客气的掀开了江亦瑶的小心思。
“你的话,明里暗里的都在指责她加害你,可是你可曾想过,她若真的要利用我手中的权势报复,你现在还能安好的站在这里?”
在场围观的人中,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江亦瑶有些错愕的抬起头来,在对上那匕首一般森冷的目光时,不受控的打了个寒颤。
“假传命格、陷害她伤人、贩卖到西北。”许惊鸿一字一句,清晰有力的声音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他眯着眼睛看向江亦瑶,眼中闪过森冷的光。
“她若真的要报复,你现在都张不开嘴说话。”
现场一片哗然。许惊鸿的这几句话信息量实在太大了。
陆幼檀也反应了过来,许惊鸿这是在给她澄清,澄清这些年流传的关于她的谣言都是假的,都是来自江亦瑶的陷害。
他真的,一直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
“她不抱私心的交由律法审判,你却要赶着上门指责她报复……”许惊鸿挥挥手,招呼谷雨,“去大理寺,叫人来带走三皇子妃。”
江亦瑶面如死灰,她软瘫在地上,满眼不甘的看向许惊鸿。
周围围观的人原来越多,江亦瑶身边的侍女忙将轮椅从马车上拿下来,搀着江亦瑶坐下。
许惊鸿的目光在轮椅上短暂停留了一瞬,然后突然明白了陆幼檀想要跟他说什么了。
他转头看向陆幼檀,“你是想问我这个椅子的事情?”
陆幼檀点头。
“当时是和师父一起为行动不便的人制作的,淮远来重金求购,只是看在淮远的面子才送去国公府的。”
许惊鸿这话说的斩钉截铁的,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
这话听在别人耳里,会怎么想,陆幼檀一点都不在乎了。
她很确定,许惊鸿真的很爱她。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