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马车内的气氛此时有些紧张,陆幼檀和春桃都是瞪大了眼睛看向许惊鸿,本能的就摒住了呼吸。
连夏至都放下手上的书,微微侧目,认真的在听许惊鸿说话。
可许惊鸿讲故事并没什么情绪,一点都不像在讲他自己的故事。客观冷静到都不曾用一声“母亲”代替长公主这个称呼。
许惊鸿顿了顿,接着说道:“长公主选择把我一个人留在京城,独自南下定居江南。我当时尚且年幼,长公主便全权替我安排好了。但林匀比我年长一些,他自己做出了选择。恰好当时闻名天下的三清道长看上了林匀,说他有天赋,硬是要收林匀做他的弟子。林匀应下了,并求陛下照顾好他的母亲,以此为代价承诺永不出世。”
陆幼檀震惊的张了张嘴,心中五味杂陈,乱七八糟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复杂的堵在嗓子眼里。她摩挲着手腕上的念珠,久久没有说话。
是感叹林匀的复杂身世和经历,还是忌惮皇室之中的猜忌与权衡。陆幼檀自己也说不清楚。
看来,大家都有这样面临抉择的时候。一个选择,可能就会彻底改变脚下的路。
“林匀跟着三清道长修行多年,是有真本事在身上的。他既然把念珠给了你,这其中应该一定是有一些因果的。他说的话,可能你会觉得有些莫名,但是是可以去相信的。”
“好,知道了。”
陆幼檀点了点头,认真的应下了。
那个叫林匀的道士能够隐晦的描述出陆幼檀从未宣之于口的一些事情,许惊鸿又对林匀的能力和立场表示了认可。
那临别时林匀说的那一番话,就更需要进一步的斟酌品味了。
不要放过修道之人说的每一句话。任何一句之中,都可能藏着他的暗示。
马车的速度逐渐变缓,许惊鸿微微撩开窗帘,瞥了一眼窗外的景色。他回过头来,正色嘱咐道:“刚刚说的这些话,在马车里说无妨。但出去了,莫要透露半句。”
“嗯,我知道。”
陆幼檀点了点头。她身边的春桃更是连声保证。
春桃见许惊鸿的次数并不多,此时共处一个马车之中,本就紧张。又听了一些关乎皇家的秘辛。此时的她紧张的坐的笔直,不敢有多余的动作,生怕自己会引起许惊鸿的主意。
这份紧张自然也被马车里的其他人注意到了。夏至频频抬头,目光关切,却一直没有说话。而许惊鸿只当自己没有察觉,只是含着笑看陆幼檀小声的哄人。
马车在这时缓缓的停了下来。车外传来小满的呼喊声:
“公子,我们到了。”
“走吧。”
许惊鸿抬手,指节轻叩窗框,吸引走了陆幼檀的注意力。
他此时不再冷着一张脸,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那双总是浮着冷气的眼眸,此时冰雪消融,波光粼粼,闪烁着意气奋发的光亮。
就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陆幼檀愣神的时候,许惊鸿已经跳下看马车,并朝着她伸出了手。
马车停在了村口,周围的农田广袤,正值上午劳作时刻,田里的人还不少。
陆幼檀一手搭着许惊鸿的手腕,提着裙边下车的时候,不远处正忙着农活的乡民们被这边的动静吸引走了注意力,停下手中的活,带着好奇的目光朝着他们看了过来。
数十双的目光齐齐看过来,实在是有些灼热。陆幼檀忙收回手,有些不自在的往许惊鸿身后躲了躲。借着他挺拔的身形,挡住了一些打量的目光。
“啊呀许大夫来了呀!这个月又麻烦您跑一趟了啊”
一位头发半白的大爷急匆匆从村里的小道快步走出来,朝着许惊鸿迎了上来。
“里正不必客气。我今天把一些买不到的药也带过来了”
许惊鸿微微一笑。
“啊呀,太谢谢您了啊。”
里正闻言便笑弯了眼,劳作了一辈子的脊梁朝着许惊鸿又弯了弯。再三地表达了感激之情之后,那满是崇敬的目光,逐渐从许惊鸿身上,转向了躲在许惊鸿身侧的陆幼檀那里。他搓了搓手,在看清陆幼檀的衣着打扮之后,态度越发的恭敬了起来。
“这位是您夫人吗?”
许惊鸿今日穿得朴素,不仅是颜色素净,甚至连衣料都换成了粗糙的麻布,仔细看甚至会发现,这身衣服甚至有多次穿洗的痕迹。
也不知道许惊鸿是不是在自己脸上动了手脚,他看起来似乎少了一些棱角,依旧的俊美,却并不那么惹眼了。
反观陆幼檀,她今日为了去道观,天没亮就起来上妆了。
今日也是特意选择烟青色的交领襦裙,裙摆上绣着几只仙鹤,从立于裙摆便,到腰间的展翅而飞,皆是绣工细腻,栩栩如生。
为了配合这套裙子,陆幼檀发间的簪子也是选择玉制的。自那日中秋宴知道海棠簪子的由来后,她便将海棠簪子好好的收回了匣子里,不敢再佩戴了。
她今日佩戴的是一支青鸟形状的花钗。配上耳垂上水滴状的耳饰。衬得人温润又端庄。一看便是有钱人家的小姐。
虽然这一身装扮,放在京城里的那些贵女之中,实属朴素。
但是站在乡间,她实在是有些光鲜耀眼了。不仅是皮肤白皙的肌肤在阳光下闪着透亮的光,连她的衣裙都因为面料细腻上乘,此时微微摆动之时,会细微的折射阳光。
往那一站,任谁经过了都要驻足看上几眼。
周围的农人本就在打量她,听见里正的话,更是手上的活都顾不上了。手上的镰刀一放,就和周围的人议论开了。
更有胆子大,性格开朗的汉子,直接扯开嗓子朝着许惊鸿喊道:
“许大夫带着媳妇来啦?”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起哄声。
许惊鸿能感觉到,陆幼檀在身后攥住了他的衣袖。他也不恼,一边伸手掰开陆幼檀攥得紧紧的手指,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一边面色如常的看向那个起哄的汉子,朗声回应道。
“这是我友人家的妹妹,你们可不要胡说。”
说罢便侧过头,小声的解释道:“我是以一个普通大夫的身份来村子里做义诊的,这里民风朴实,大家没有坏心思。”
“嗯,我知道。”
陆幼檀点点头,小声的回应。
俩人本就贴的近,这般亲密的举动,又让周围的乡亲们起哄了一番。
这大概也算是民风淳朴的一种体现吧。她素来对别人的目光敏感,周围这些农人,虽然起哄的声音很大,却是充满善意的。纯粹就是一种看热闹,沾喜气的心态。
只是被当成是人家的对象,这还是陆幼檀头一次有经历。她满脸滚烫,有些不自在的又朝着许惊鸿身边靠了靠。
这个朋友家的妹妹的说法,显然是没人信的。连一脸朴实的里正,都露出了一脸“你不用解释,我都懂的”的神情。
哪有人会单独带着友人家的妹妹出来京郊的村子来,更不会这样亲密却不动声色的护住她。
分明就是许大夫的小媳妇娇羞,不肯当众承认罢了。
许惊鸿也没打算解释,众目睽睽之下,他依旧握着陆幼檀的手,没有松开。
“今日便让我师弟来看诊吧。先前的几位病人的情况他都是知道的。我带着姑娘走一走。”
恰好夏至也收拾好了车上的东西,提着一个小包裹,一边走过来,一边和周围的乡亲们打招呼。熟络自如的仿佛是回了家一样。
“欸,没问题没问题,您就放心带这位姑娘去转转吧。”
里正满口应下,抬手就去接夏至手里的小包裹。
周围一些围观的乡民们,也凑了上来,围着夏至诉说自己的病症。
“春桃。”
陆幼檀被许惊鸿牵着,在迈步离开前,她回过头去,在热闹的人群中间,找到了她的小侍女。
春桃显然并不适应眼前的场景。淳朴的民风和熟络的氛围,让站在原地发愣的她有些不知所措。
“你帮夏至搭把手吧,不用跟着我啦。”
陆幼檀笑着朝春桃挥了挥手,又转头看向一旁抱着手看热闹的小满。
“小满,麻烦你照顾一下我家春桃。”
“好嘞,没有问题!”
——
许惊鸿带着陆幼檀往田埂间走去,村子虽然不大,但是农田的面积相当可观。正值丰收季节,天里满满当当的作物,交织成一副天然的风景画。
深秋的天很蓝,偶尔飘荡过几缕松散的云。四下安静,风吹过田野,叶片之间的摩擦声细碎在天地之间回荡。
陆幼檀眯着眼睛背着手,感受着迎面吹来的夹杂着谷香的风,一边听许惊鸿解释。
“我在京郊一带的村子看诊已经有好几年了。每个月来一次,偶尔要是有村民们买不到的一些药材,也会帮忙送过来。”
“真想不到,你居然会干这样的事情。”
陆幼檀感叹道。
两个人稍微走远一些的时候,许惊鸿便松开了手。俩人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并肩前行。陆幼檀踩着松软的泥土,孩子心性上来了,便抛下许惊鸿,脚步轻快的在田垄上跳了几步。
许惊鸿也不说话,只是带着浅淡的笑容,在身后跟着。
一副岁月静好的画面。
地里分散着忙碌的农人。前边的一块稻田里,花白头发的老人正在挥舞着镰刀收割水稻。他的动作不太灵活,吃力又缓慢。
陆幼檀被吸引了目光,放慢了脚步。
老人佝偻的身躯和打满补丁的旧衣裳,无比的扎眼。陆幼檀只觉得身上的华贵衣裳有些厚重的叫人喘不过气。
她本能的回头去找许惊鸿,而许惊鸿此时已经停住了脚步,他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剑眉微蹙,目光凝重的看向田里的大爷。
“林大爷,不是说了你这腿还要再养上几天才能下地嘛?”
大爷正低头割的认真,被许惊鸿这一沉声的质问吓得一颤。他缓缓放下镰刀,转过身来,看见岸上的许惊鸿,浑浊的眼眸中闪过惊喜的光芒,他讨好地朝着许惊鸿笑了笑。
“许大夫来了啊!我这腿已经好的差不多啦,已经可以下地了。”
“我是大夫,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许惊鸿沉着脸的模样,实在是有有些威严的让人不敢说话。大爷自然没敢反驳,他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那样,缩了缩脖子。
许惊鸿没多说什么,他直接迈开腿,一脚踏进了田里。一手夺过大爷手里的斧头,一手扶着大爷往田垄上走。
这一动,就明显的看出来大爷的脚步蹒跚,尚未愈合的疤痕如同蜈蚣一样,盘踞在精瘦的腿上。隐约可见在水中泡的发白的,尚未愈合的血肉。
陆幼檀一惊,忙上前去接过许惊鸿手里的镰刀。
“多谢。”
许惊鸿轻声道谢。将林大爷搀上岸后,他没有一点顾忌的蹲下身,仔细查看起了大爷腿上狰狞的伤口。
这一番动静也引起了不远处干活的中年人的注意,他小跑着过来,搀住大爷,对着许惊鸿连声道谢。
“我的师弟在祠堂门口坐诊,带着你爹去开一副外用的药来,切记伤口不可再沾水了。”
“谢谢许大夫,谢谢谢谢。”
中年人连声道谢,接过陆幼檀手里的镰刀后,搀着林大爷朝着村里走去。
陆幼檀背着手,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感慨道:
“原先见到你的时候,总觉的你冷淡又不好接触,高高在上的样子让人不敢靠近。现在算是明白了,高高在上的是辰郡王,温和亲切的是许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