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天命有归
“我没想到,还有一个人活着。”
她的脑海里凭空响起一个人的声音,这声音冰冷如机械,没有丝毫人类的感情,只是简单陈述一个事实,雁归眨了眨眼,她仰躺在地面怀中抱着姜琳的尸体,从母亲体内流淌出的血液温度变得冰凉,她也觉得有点冷。
她生不起力气去回应。
天上黑潮的雾气正在变淡、逐渐消失。
伴随着光柱碎裂之后,她的身上燃烧起金色的熊熊火焰,但这股烈焰触及到刺穿她心脏的界脉之花后,黑潮天灾的枝丫没有受到任何灼烧,反而是火焰纯洁的颜色被污染。
那灿烂如阳光的火焰,化为深夜的颜色。
黑焰挂在枝头上,就像一盏盏阴冷灯火。
她为什么还没死……?
脑海间这个想法一晃而过,那个机械化的声音便再度响起,“你的运气很好,这一只地脉之灵与你的灵魂契合,在它接触到你的那一刻,你就注定成为它的宿主、它的主人。它成为了你的一部分,所以它不会对你造成任何伤害,它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拥抱你。”
“不过除此之外,它是堕落已久的地脉之灵,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这个外来者会被这个世界的天道所承认,成为了这个世界的天命之子,但在你融合了这只堕落的地脉之灵那一刻起,你的天命就已被污染,不再纯洁。”
“你要时刻注意,不要堕落。”
雁归声音沙哑:“你的意思是,我现在可以控制这只……地脉之灵了?”
那声音停顿一瞬,“是的。”
她没有去询问更多、更详细的东西,只因为现在她有更需要去做的事情,绝望过后滋生的并不是绝处逢生后的重见天日,也不是从危险中脱离后的如释重负,而是比绝望更深沉的情感,如果那声音说的是真的——
那她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报复。
说她迁怒也好,自私自我也罢。
从大局观来说,站在全人类的角度上,执政官下达的命令并不算有错,舍弃掉一部分并不那么重要的底层人换回再几年的平安,对这个世界的人类整个群体来说,这是一个划算的交换,他们现如今的首要目标是保证在下一任天帝诞生之前,人类不能被灭族。
为此,任何牺牲都是值得的。
雁归理解、认可这个观念。
但她与所有人一样,无法忍受被舍弃的牺牲者是自己,谁要敢将她推下悬崖,就要做好自己也被她拖下去的觉悟,这就是人类的劣根性,她也是人类,所以她选择去报复。
她与执政官之间,横着两条人命。
她的父母,都是死在执政官手上。
那虚无缥缈的‘或许雁禾没有死’这个可能性被她抛之脑后,反正她就认定无归城那位高傲的执政官了,她就要弄死他,力量的充盈感让她有些沉迷,这是第一次,她有了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预感,黑焰从她手腕流淌而下,界脉之花的枝叶在她的控制下开始动作——
如果说天命能力是随心念所动的话,地脉之灵便是如她躯壳中新生出来的肢体,她操作起来有些不受控制,就如婴儿的四肢。
界脉之花笼罩在这片祭祀场的藤网逐渐解开,如坠星般的枝丫花朵也慢慢收缩回去,无数藤蔓缠绕着,在半空组成一尊王座。
界脉之花将它的主人从混了大量血液的泥泞地上托起,连带女人死去的尸体一同运至王座之上,身上穿着染血破碎衣裳的女孩微微低垂下头,黑色长发与刘海掩去她苍白的面容与神情,她怀抱自己的母亲,心口蔓延出的花枝于黑焰中开出一朵朵含苞欲放的花苞。
“既然你还在,那么,雁归……”
耳畔声音再度响起,雁归却冷声打断:
“闭嘴。”
她不想听,现在的她什么都不想理会,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着,只想闯进无归城里将那位执政官大人抓出来,她的阿娘是怎么死的那人就得怎么死,这样暴虐的想法充盈了她的理智,哪怕那道声音对她说到:“难道你不想知道,自己是如何穿越到这个世界的吗?”
她也只闭了闭眼:“……等着。”
她还真想知道……自己穿越的真相。
穿越之前的她是自尽而亡,但那真是她自己出自本心做出的决定吗?真的没人影响她的思维、控制她做出那种自暴自弃的选择吗?
她很确定自己不是个会轻易放弃自己生命的人,以往只是猜想,但在这道声音问出这个问题的那一刻她就明白,她没有想错——
她的死亡她的穿越,都是人为造成的!
“好的,我给你时间,等你结束。”
说完这句听起来机械化,却带着股令人厌恶的高高在上味道的言语之后,那道声音便沉寂下去,但雁归很清楚它还在。
等她了结一切之后,它就会再度出现。
界脉之花随着她的意志拔出深入地下的部分根须,如八爪鱼一样扭曲而僵硬地往人类的国度爬去,待到庞大到仿佛能遮天蔽地的藤蔓离开之后,这片界域最后存活的零星几百人也终于脱离了死亡的阴影,得到了一线生机。
黑发少年挣扎着摔倒在地,他的整个左手都变化为漆黑长剑的形状,在他从半米高的位置摔落之前,他的长剑堪堪穿透一只天灾混沌半透明的身躯,刀身也因此添上几道裂痕。
尸体下爬出来的小孩托着手中白色温润的天平,他低着头注视天平左右摇摆、权衡,最终达到平衡,琥珀色的眼眸中有着对周遭一切都毫不在乎的淡漠,与浓郁的黑暗。
无数天灾张牙舞爪却被藤蔓的枝条以不容反抗的力道拉扯到半空中,界脉之花的根须并未完全脱离大地,最粗的主干还连接在大地里为上方的植株提供大地中的地脉之力。
以此雁归并未感觉到操控界脉之花有太多的消耗,反而是属于天命能力的黑焰在燃烧一段时间之后,她的精神力便被消耗一空,大脑剧烈疼痛,只能熄灭这被污染了的黑焰。
但这种状态的界脉之花也有无法忽略的弱点,便是移动范围被限制在以主干为中心的圆圈内,如果她控制主干根须脱离大地,怕是下一秒她就会被那恐怖的消耗程度吸干,毕竟它可是被称为三大天灾之一的界脉之花啊。
界脉之花的藤蔓以主干为锚点不断拉长延伸,堪堪从黑山的裂谷攀爬到无归城外城与内城衔接的城墙,女孩坐在藤蔓花苞拥簇的高空王座上,她居高临下地寻人,身形小小的看起来并不起眼,在他人眼里,她应该与其他挂在界脉之花上面的尸体没什么两样吧。
在所有人看来,界脉之花在有准备的情况之下,是不需要规避的黑潮。无归城的内城人们虽然心里戚戚,却也不过是生出兔死狐悲的悲凉心思,而在天灾之花再度启程来到无归城的时候,时间仅仅过去了短短几分钟。
人们抬起头,一眼望见近在咫尺的黑潮!
恐慌一瞬间在城内爆发,所有人都疯了!
“怎么可能!那可是上万人啊!”
“它还没有吃饱吗?怎么可能……!”
“快逃!!!”
“这是天谴啊,是我们没保护好天命之子殿下的天谴啊……”
“这可是界脉之花啊,为什么会这样?!”
逃跑的人在雁归眼里如同一只只仓惶逃窜的蚂蚁,她不会在意蚂蚁,也不会迁怒这些普通人,但界脉之花的枝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向了人流的最前端,在人类惨烈的尖叫声中勾走了一人,便是跑得最快的执政官。
太顺利了……
这就是拥有绝对力量的美妙。
明明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是死在民众手里还是火刑架上,又或者监狱里,死亡是他早已注定的结局,但在死亡真正降临的时候,那些视死如归被瞬间抛之脑后,执政官逃跑的姿势娴熟,也因为他跑在最前面,实在显眼。
“不要!不要啊!为什么是我啊?!”
他被抓住的时候发出的惨叫声比旁边同样惨叫起来的平民声音更加难听,怎么会是逃得最快的他呢?明明后面还有那么多平民啊,只差一点他就能躲进庇护所里面了!
不要啊他还不想死!!!
但现实总不会以他的意志前行。
雁归抓住了他,冷眼看着一向高傲的执政官屎尿齐流的丑陋模样,他现在连被他认为是无用累赘驱赶着去送死的外城人都不如。
执政官慌乱挣扎间与她对上视线,坐在高高王座上的女孩怀中还拥着女人的尸体,她的瞳孔漆黑无光,看他如看一个死人,这种眼神他挺熟悉,因为他也经常用这种眼神看别人。
被他用这种眼神看过的人,都死了。
“天、天灾……”
他的声音颤抖,含着恐惧与不可置信。
“天灾……之子……!”
“你知道我为什么独独要杀你吗?”
他听见新诞生的天灾之子用冰冷的语气如此问他,这一刻他瞬间就明白了,被他残忍抛弃掉的累赘从地狱爬了回来,还得到了天灾的眷顾,明明只是个小孩子,却阴冷得比成人还要悚然,这就是传闻中与天灾合为一体、连灵魂都被染成黑色邪恶的天灾之子啊!
只不过……怎么可能?
融合了三大天灾,界脉之花的天灾之子?
“这不可能……”
他哑着声音,深感绝望……且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