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锦华宫里的汤池被宫人备得极其熨帖,热汤温度正合适,褚云音将半个脑袋埋在水里,周身被温热的池水包裹住,从指尖到发丝都透着一股暖洋洋的气息。
这幅身体体弱畏寒,就算锦华宫不缺银碳,但褚云音这两日依旧觉得手脚冰凉一片,在初春这个季节很是不舒服。
现在泡一泡,冻僵的手指舒展开,泛着粉嫩的红,汤池里还加了些花瓣,透着一股好闻的清香。
真是女孩子爱美的心思。
褚云音发出了一声叹喂,觉得她可以问太医要个泡药浴的方子,每日都泡上一回。
在汤池里待了两炷香的时间,褚云音就出来了,她有心多泡一会儿,然而身体实在太弱,稍微待得久些,就被热气蒸得眼前泛晕了。
沐浴和擦洗头发是分开的,后面一项全靠杏九帮着打理的,褚云音对这个朝代浣洗头发的工具实在陌生,所幸以往也不需她自己动手,安心躺着就行了。
杏九帮她梳洗头发的时候顺手替褚云音按了按脖子,说是特意同太医学的,按得褚云音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穿越来这两日强压着的忐忑与不安都消散了。
只是身体不好而已,这个开局不算最差。
褚云音盘算着,只要认真用膳,好好锻炼,加上这样精细的养法,不出三个月就能恢复健康。
到时候,除了不招惹主角团,不去反派眼皮底下晃悠,她几乎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
等褚云音从头到尾收拾好自己回到内殿的时候,酉时刚刚过,她坐下才喝了两口温茶,皇上的步撵就到锦华宫门口了。
本来每月十五桑与衡过来,小皇后无论是不是身体不适,都会带着一群人在宫门口等着,有时候桑与衡来得迟了,小皇后站在风口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
这次褚云音老神在在的坐着,慢条斯理的喝着温茶,丝毫没有出去的意思,反正皇上也不会在意这点小事,她何必硬往外面凑。
再者,她大病初愈,又才泡过汤池,一点冷风都不宜受,现下要是出去就是奔着受冻着凉去的。
现在这身体是她的,要是生病也得她受着,所以褚云音才不会折腾自己,巴巴的跑去,就为了讨人嫌。
杏九不知道娘娘现在的想法,怕误了时间,心下着急道:“皇上的步撵就到了,娘娘,再不出去咱就来不及了。”
她看到娘娘刚坐下,也知道这会儿出去娘娘的身子可能受不住,可娘娘一心扑在皇上身上,要是不出去迎接,错过了讨皇上欢心的机会,得闷闷不乐上半个月。
褚云音听着外面的响动声,小口小口喝完杯子里的茶,才慢慢道:“现在出去也赶不上了,再倒一杯吧,嗯……给皇上也倒一杯。”
殿外的响动声愈来愈近,乱中有序四平八稳,期间并没有响起任何关于她的问话,如褚云音料想的一样,皇上根本不在意她有没有在殿门口候着。
一直等声音到殿门口了,褚云音才理了理衣裳起身,这是她穿书来见到的第一个有名有姓的主要角色,也是大庆目前掌握着天下生杀大权的人,最最顶上的一位,虚礼确实不用,但该有的也不能少。
玄黄色的身影从殿外迈入,笔直修长,褚云音抬眼看去,清浅的呼吸瞬间滞住。
来人格外年轻,长眉如松柏修竹飞入鬓间,往下一双眸色漆黑幽暗深不见底,仿佛北宋时期最高明的水墨画,无法言说的清隽。
难怪小皇后爱他爱到不顾一切。
现在她明白了。
但褚云音只微愣了一下,就恢复了理智,随即垂眸掩去眼底的一丝惊艳,照着身体的记忆略略拂了下身子。
得了对方随意一摆手后,便跟着落座了。
晚膳已经在前一刻摆上桌了,因为皇上在的缘故,晚膳的菜肴丰盛无比,唯二两道清淡的菜都摆在她面前,算是特意照顾她胃口。
两人从见面到入座一句话未言,旁人也不敢插话,整个锦华宫安静无比。
直到桑与衡语气平淡的问:“皇后风寒痊愈了吗?”
长得好看的人,连声音都好听。
可惜,美色多误人。
褚云音暗暗惋惜,随后如实交代:“太医下午来过,说是已经好了。”
桑与衡点点头,根本没有往心里记,问一问不过是例行公事。
褚云音下午泡了次汤泉,耗费了不少心神,这会儿已经有些饿了,等皇上执筷后,便开始专心对付起自己的晚餐。
好好吃饭现在是她的头等大事,所以即便书中的反派这会儿就坐在她对面,褚云音也当对方不存在。
以前小皇后一顿饭能说半箩筐的话,桑与衡不给反应她也不气馁,现在褚云音觉得食不言寝不语挺好的,而且她还要细嚼慢咽,一心不能两用,没时间想其他的。
晚膳用到一半,帝后之间连半句话都没有,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情,桑与衡身边的人习惯了皇上不给好脸色了,可皇后性子活泼,怎么这回也跟皇上一样,一句话不说呢。
杏九本来也注意到了,但她忙着给褚云音布菜,娘娘难得肯多吃些东西,她一门心思就全放在自己主子身上了,尽心尽力的选容易入口的往褚云音碗里送。
对面,桑与衡头一次在锦华宫吃到如此安静的一顿饭,不免有些意外,期间随意瞥了一眼,就看到褚云音正认认真真的对付一碗鸡蛋羹,表情严肃的让人以为她在批折子。
桑与衡莫名升起一股自己还不如一碗鸡蛋羹的错觉,随即便在心底嗤笑了一声,看向褚云音的眼底露出几分轻蔑,他的皇后爱他爱到不顾一切,既愚蠢又好操控,他真该多谢褚大将军生了个好女儿。
褚云音对桑与衡的想法一无所知,不过就算知道了她也不会太惊讶,反正总不会再差了,对方可是书里的反派,只要目前没想着要她的命就行。
一顿晚膳花了褚云音不少时间,不过她吃得少,所以还是比桑与衡先用完了,停了筷子后,褚云音无事做,这才仔细打量起对面的人。
桑与衡的相貌生得极好,从小又是在皇家长大,仪态神情浑然天成,一举一动皆赏心悦目,饶是褚云音对他有偏见,也不得不承认对方身上自带着与生俱来的帝王气度。
褚云音默默看了一会儿,觉得手冷,正准备捧杯茶捂一捂,无意发现桑与衡身后跟着的黄门正朝她使眼色,一面暗示一面频频往桌上瞄。
?
这是…
在暗示她给皇上夹菜?
褚云音震惊不已,小皇后为了追人,居然连皇上身边的黄门都打点到了,这样都没把人拿下来,还能几年如一日的坚持不懈,实在太执着了。
褚云音自问没这份心力,也不想动筷子给桑与衡夹菜,但看了一圈旁边服侍的,包括杏九,都在用眼神暗示她,褚云音想了想,决定先照做。
毕竟人设要一点一点崩。
在桌上几道菜里认真挑了挑,褚云音专门捡了一盘桑与衡几乎没动过的,夹了一筷子放到对方的碗里,果不其然换来对方一个皱眉。
褚云音抿嘴笑了笑,语气十分殷切:“皇上多用些。”
说着又夹了一筷子。
“够了。”
桑与衡看着碗中多出来的两筷子菜,脸色暗了暗,这道菜不合口,他只在一开始碰过一筷子,皇后在一桌子菜肴精准挑中这一盘,真的不是故意的么。
褚云音从善如流的放下了公筷,算是完成了布菜的任务,一面小口喝茶一面等桑与衡用完。
往常每月十五皇上在锦华宫用完晚膳都会被小皇后缠着留上半炷香的时间,这回褚云音不是真心想留人,场面话都比以往少了几句,自然连半炷香都没留得下来。
桑与衡走得十分干脆,丝毫不见拖泥带水。
褚云音整理了一下表情,挂着惋惜懊恼的神色往里走。
撤盘子的宫人正从内殿出来,经过时,她抬眼看过去,就看到皇上碗中明晃晃的剩着两筷子菜,一口也未动过,竟一点情面都不留。
胸口细细密密的涌出一丝阵痛,是小皇后遗留下来的一点感情,褚云音轻轻抚了上去,默默念道:看,你爱的人没有心,讨好从来都是无用的。
杏九跟在褚云音身边,显然也看到了,见主子脸色都不对了,赶忙找理由安慰褚云音:“许是不合胃口,皇上这才没吃的。”
当然不合桑与衡的胃口,她亲自夹的菜,特意挑了对方不爱吃的,但帝后之间,无论关系如何,在外人面前都要互相留几分体面的,桑与衡完全不在意小皇后的脸面,底下的人自然也不会多尊重。
在桑与衡心里,恐怕一直都不承认她这个皇后,她只是暂时占了这个位置,总有一日要还给女主沈琼玉的。
褚云音收回视线,没什么表情的继续往内殿走,在男尊女卑的古代,废后的下场如何不难想象。
所以,既然她已经是大庆的皇后了,那这个位置她就不会让人从她手中拿手,除非她玩腻了不要了主动扔出去。
至于最后能不能顺利脱身出宫,那不是现在要考虑的。
褚云音把自己要做的事分了分,大体上有三件,一,养好身体;二,坐稳皇后的位置;三,脱身出宫(机会渺茫,但可一试)。
前两件事关系到她这几年能不能好好活着,而第三件事还要等男女主回京城后再看,若是和小说里一样,大庆最后改朝换代,陈琰称帝,她还得另做打算。
初春时节,白日里的时间并不长,天色早就暗下去了,褚云音简单梳洗了一下便准备睡觉,古代没有娱乐工具,就算她现在的身份是皇后,到了晚上也没什么能做的,再者早睡早起身体好。
床榻上铺着厚厚的软垫,褚云音拍了拍枕头,刚要躺下,就看见一个香囊从枕头下滚了出来,褚云音捡起来看了眼,对着香囊上有些扭曲的双色鸳鸯默了默。
杏九跟着凑上来一看,满脸懊恼,可惜道:“诶呀,娘娘怎么把香囊落着了,说好了今晚要送给皇上的。”
“……”
小皇后鸳鸯绣得不好看,但也能认出来是什么,而褚云音是个彻彻底底的手残,没救的那种,凡是涉及到手工的一概不会,幸好今天没送出去,而且往后也不可能再有的。
“不送了,收起来吧。”
杏九还是觉得可惜:“可娘娘绣了好久。”
褚云音不为所动:“嗯,收起来吧。”
杏九纠结了一下,还是听话的把香囊收了起来,不过怕主子只是一时的气话,她特意挑了个常用的锦盒放在显眼处,想着哪天娘娘又看见了,再送也不迟。
因为突然冒出来的香囊,褚云音在睡前认真考虑了一下自己和小皇后的区别,有些事得先准备好,否则以后不小心露了馅不好解释。
褚家武将门风,小皇后在褚家养到十三岁,只简单认识几个字,女红也做得勉强,进宫后一门心思全花在桑与衡身上了,没少折腾自己和身边的人,至于功课学识毫无长进。
但褚云音穿越来的时候念到中文系大四,不说读书认字了,诗词都能作的,何况她自小跟着爷爷练书法,十几年从没断过,一手小楷极为出色。
琴棋书画诗酒花茶,这点她和原先的小皇后差别太大,根本没法遮掩,褚云音想了下,让杏九明日准备上笔墨纸砚,以后她每天都写点儿,若是有人问,就当是她天赋异禀,自己练起来的。
吩咐完这些后,锦华宫便早早灭了灯。
另一边,桑与衡从锦华宫出来,摩挲着指尖,想着刚刚发生的事,他用完晚膳后以为还要同之前一样应付上一会儿,但这次他明显感受到皇后的敷衍。
但宫殿里,无论是讨好他的陈设,还是对方身上沐浴过后的香气,又都如往常一样,全照着他的喜好来的。
桑与衡登上大统的这两年,乐得让朝臣揣摩自己的心思,但让他去猜测别人的心思,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他这个蠢而不自知的皇后,什么事都明晃晃的写在脸上,今晚还是头一次让他产生一股捉摸不透的感觉。
但他不喜欢这种意外。
桑与衡低眸沉思了片刻,叫来身边的大黄门:“去查一查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