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尘
江湖上,能让人抖上两抖的名字——绝路门和鹰教。
绝路门的门主白头是鹰教出来的,当年刺杀户部侍郎李北安一家,有具孩童的尸体无法确认,李北安之子——李昀。
作为顶尖的杀手,犯这种错太没说服力。
第二日,他便入鹰教惩戒司,待满五日后,孑然一身离开鹰教,自创绝路门。
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有一人皇法难容,却逃脱在外,皇帝是以悬赏黄金万两,召集江湖众多英杰将罪犯缉拿归案。
这罪人便是前镇北大将军顾海林。
一个月前,敌国西雲来犯,顾海林奉命出征,在边境迂回厮杀数月,两军僵持不下。
就在这时,他突率十万大军,从战场退回到后方三百里外黎县,边境失守,举国仓惶。
面维持了仅仅三日,绝路门刺客活捉顾海林,结束僵局。有人说顾海林退回黎县,是为了守住黎县,它是西北粮仓。有人说他战败在即,自知大罪将至,想回老家黎县看看。
朔安元年夏,小暑,新皇朱弘给了天下人一个交代。
顾海林速速押回祥安城刑部大牢,审后即刻问斩,此前,将军府六十余家眷仆从已经先一步顾海林人头落地,去阴曹地府报到。
顾家活下来的,只有一人,顾海林的妹妹顾海心,也是当朝太尉夫人。
顾海林的爹死得早,娘在黎县当了一辈子农民。儿子是叱咤边境的大将军,女儿顾海心嫁给当朝太尉,那时候顾家谁人不羡慕。
可惜好景不常在。
顾海林从黎县押送回祥安城的那日,她一头撞死在门上,下葬前也没闭上眼,含恨而终。
顾海林尽忠数十年的朝廷,让他彻底寒了心。
囚车行至祥安城楼时,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味,地上暗沉的血迹看不到尽头,引得苍蝇乱飞。
四面八方扔来的东西不知夹了什么脏东西,恶臭冲天。
他看向道路两边,一张张脸晃过,全是谩骂讥笑,他想起去年征战图里沙部落,俘虏三万余人,班师回朝时他们脸上的笑容还历历在目。
那时候,人们在旁边津津乐道谁能成为大将军府的东床快婿。
有谁来着……
好像太过久远,一时记不大清了。
顾海林闭眼想了想,兵部侍郎之子赵怀安、太尉之侄金学书,还有当朝太子朱弘。朱弘在将军府的庭院里见过巧巧一面,那时还夸她“秋水明眸,见之忘俗”。
回忆随着身体一顿戛然而止,囚车突然停了。
押送的官差踹了一脚囚车,斜睨着顾海林,厌恶道:“大人呐,你抬头看看,眼不眼熟?”
顾海林微微用力稳住脖子不动,直觉上方是不好的东西。
见状,官差伸腿又是重重一脚,扫了对面守囚车的官差一眼,眯眼催促顾海林:快点儿!没种看啊!”
另一边的官差手伸进囚车,拧着他脖子往上看,脖子上挂的铁链随官差粗鲁的动作哗啦作响,连带脖颈处的伤痂翻裂出新血。
可这些都不足以让他忽略城墙上头数不清的人头,腐烂的面容全非。
周遭一切嘈杂声都静了下来,烈日灼心,顾海林仿佛置身寒冷,身体战栗不止。
他的脖子像失去胫骨一般,沉沉垂下,混浊的眼珠微动了一下,眼底原本的平静被铺天盖地的悲怆席卷一空。
最终,他轻声呢喃:“臣子恨,无以灭”。
是朱璋下秘诏让他退兵黎县,朱璋骤然驾崩,自己成了这千古罪人!
囚车停在原地没走,仿佛对顾海林的心凌迟得还不够。
为首官差从袖中掏出折扇悠闲地扇风,旁边属下递来一碗冰镇凉茶。待饮尽后,他翻手一转,扇柄对着头顶的人头点了点,笑说:“顾大人,皇恩浩荡,黄泉路上有妻儿相陪,想来你也不孤单”。
听罢,顾海林怔了一瞬,随即淌下泪来。他以为,还能再见慧云一面,还有……他的女儿。
他举起沉重的双手揉了揉眼,许久才辨出妻子陈慧云的头颅。
安庆三年,她十三岁,黎县乡绅之女,样貌出挑,聪明能干,违背父母跟他从黎县出来闯荡。旧府邸在祥安城南边,是从前勇安王的旧宅,后来皇恩浩荡,城中新建将军府,新宅不满两年,如今已满是游魂。
他痴痴望着陈慧云,声音亲昵温柔:“慧云,别怕”。
陈慧云旁边隔着两个孩子的脑袋,圆溜溜的,顾海林瞧了两眼,一潭死水的心,犹如微风拂过荡起涟漪,有激动,有不舍,也有希望,最终归都于平静。
无雀镇烈阳连烤半月,街上人影零星,就连乞丐都躲在街边树下打瞌睡。
两兄弟一前一后,弟弟在后面走得拖拉。哥哥回头看他一眼,翻出个烧饼递给他:“饿了吧,吃点”。
弟弟摇头,面上满是热汗,略有不耐道:“我吃不下”。
大哥把沉重的包裹往肩上提了提,叹气道:“咱就不该来,到时候官儿没当成,还耽误了地里的收成”。
兄弟二人千里迢迢从观云山来,此时山上正清凉着呢。
都怪郡守大人,他在家好好种田,伺候病床上的老爹,突然被推荐到祥安城找李太尉。
太尉职掌选拔人才,主管赏罚爵禄,是个大官儿,哥哥不知道,弟弟心里却清楚的:“来都来了,科举这条路咱们指不上,找太尉兴许是个机会。”
得不到弟弟的认同,哥哥眼眸微垂,有些许丧气,垂头看手里的饼子,顿时也没了食欲,随手扔向路边:“等饿了,咱们再吃吧”。
弟弟的视线随着饼子落到路边乞丐身上,饼子滑出纸袋,沾了灰,乞丐伸手捡回来,腰身挺直地朝他们望了一眼,然后才缓缓鞠躬道谢:“谢谢”。
哥哥回头看站在原地的弟弟,一个乞丐有什么好看的,他大声催促道:“走啊,阿恒”。
弟弟愣了一下,匆匆赶上他,边走边回头。
哥哥不禁也去看乞丐,问他:“那乞丐怎么了?”
弟弟摇头:“没事”。
这个乞丐一脸脏污,遮不住年轻的面庞,眼眸十分清澈,举手投足间也没有别的乞丐那种摇尾乞怜的感觉,重要的是,他觉得有些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
等两兄弟走远,乞丐捡起饼子,默默绕到巷子里,撕掉沾灰的外皮,大口吞咽起来。
……
顾巧巧步伐轻快,左手一碗酸梅汤,右手一串糖葫芦,小巷的石板路被她踏得滴答作响。
今天是她穿到《刺客来了》的第三天,绝望的情绪终于淡了点。
本来现在应该在圣托里尼岛度假,海滩边看全世界最美的日落,吃烤肉卷。一切都随着安顺7l4579航班的起飞化为泡影。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她这个作者有上帝视角,比如买酸梅汤和糖葫芦的钱就是她从暂时落脚的院子里刨出来的。
穿过石阶,转了个弯,她一顿。
顾诀正在狼吞虎咽,对于突然冒出来的顾巧巧,他的胸口明显起伏了一下,毕竟他是在吃独食,不太好。
顾巧巧看了眼地上的饼皮子,无语道:“顾诀,咱们还有钱,不至于这样”。
见顾巧巧落脚点在别处,顾诀松了口气,这位闹起来能一个月让你不好受。
他一口咽下饼子,目光瞟向她手上:“哪来的…”。
顾巧巧刚还在暗自得意自己的上帝视角,被顾诀一质疑,顿时有些慌乱,匆匆丢下一句:“好心人给的”。
顾诀突然扼住自己的脖子,咽得太急,一大口面饼夹在喉咙处不上不下。
他的沉默让顾巧巧有点心虚,转身道:“太热了,我找个阴凉休息会儿”。
顾诀向前倾了一下:“回……来”。
每个字像从喉咙处挤出来的,非常短促微弱。
不是吧,生平第一次摸钱,还只拿了七个铜板。
她回过身,有些生气地看向顾诀。
见他一张脸惨白如纸,吓得连忙又跑向他:“你怎么了?!”
顾诀指着自己胸口,说不出话。
“噎着了?”
顾诀下巴点了下。
听罢,顾巧巧神情变得严肃,四处张望,看到地上的酸梅汤后,飞快端回来要往顾诀嘴边灌。
顾诀扭头躲开碗,汤水顺着流下来打湿了前襟一大片。
顾巧巧着急道:“喝了就能咽下去!”
顾诀摇头,他现在什么都咽不下去,再多一粒米感觉自己就要噎死了。
水也喝不下,那怎么办?
顾巧巧有些茫然地看着他,渐渐的,顾诀嘴巴微微张开,目光涣散,仿佛在看很远的地方,感觉下一秒就要归西了。
讨厌归讨厌,还没到袖手旁观看他死的地步。她飞速回想电视和书本看过的急救方法,灵光一现,绕到顾诀身后环住他,左手握拳,定在他肚脐上方三指,另一只手固定住左手,然后接连按压。
一阵捣鼓过后,她垂头看去,顾诀脖子涨红,一双眼直直地瞪着她。
古代不能碰瓷吧?他要是死在这里,自己会不会被抓起来?
顾巧巧心中虽然慌乱,手上动作却没停,海姆立克急救法得动作持续。
忽地,顾诀脑袋一歪。
顾巧巧看他侧头呕出饼子,饼子已经有些发糊了。
吐完后,顾诀捂住胸口,胸腔一阵呛痛感。
顾巧巧松开后,见顾诀闭着眼,身体半天没动。
莫不是死了?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凑近伸手探他鼻息,一边试探地喊:“顾诀?”
隔得太近,顾诀都能感受到她吐出的气扫到自己脸上,又痒又热。
他扒开顾巧巧的手:“你刚做的那套招式是什么?”
原来没傻。
顾巧巧松了口气,笑着说:“我自己琢磨出来的,”然后一边指着胃部:“按这儿就行”。
顾诀不确定道:“神阙上三指?”
神阙是个什么鬼。
顾巧巧放下手,点点头,岔开话题:“差不多吧,注意保持动作的连贯性”。
顾诀一副受教了的表情:“嗯”。
她把顾诀扶起来:“咱们回吧”。
顾诀身上的骨头酸痛不堪,倚着顾巧巧慢慢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