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不再来

    盖房子很热闹，来帮忙的人很多，雪珍一家子、雪杏和她妈，李景华姐弟当然也没落下，周边邻居也过来帮忙，房子一天一个样，很快就有雏形出来。

    屋子是倒掉的，砖碎成砖头，大半不能用，好在雪杏家院子里有一摞暂时没用到的蓝砖，几个女人有序地从前院往后院搬砖。他们边干活边说话，从预测今年的收成，到播种麦子的时令会不会由于这几场雨往后延。

    雪杏妈从前院端来晾凉的白开水，开水用暖水瓶盛着，她一手一只暖水瓶，还用两只胳膊抱着一个铁盆，铁盆里放着十几只碗。她给每一只碗都倒满水，碗放在大石头上，她招呼大家过来喝水。

    雪珍对象用瓦刀整整齐齐地码好一块砖，动作利落熟稔，他走过去喝水，也招呼其他人歇一会儿再干。

    崔海峰来过找李景华，他没费功夫就见到她，因为她家的院墙还没垒上。他从倒掉的墙上走过去，有礼貌地跟人聊天，雪珍对象给他递烟，他没推辞，就着雪珍对象的烟点着。李景华看到他吸烟很惊讶。

    有男人开玩笑让他帮忙干活，说他大学生一定没盖过房子，崔海峰说他以前干过，他家院子也经常倒。

    崔海峰话倒也不假，他干起活来有模有样，不像没吃过苦的样子，想也知道，在村子里即使家境再好，也很难出一个从小到大没下地干过活的人。

    期间有男的跟李景华开玩笑，把崔海峰称作她对象，李景华面红耳赤，脸直发烫，如坐针毡，像被人当场逮到作贼一样。

    没等李景华说话，雪杏妈叉着腰揭那男的伤疤，从他小时候偷人家地里的甜瓜被人家找到家里，到上小学时把“山东人”写成“山洞人”在整个西街都传开的糗事，那男的有眼色，见雪杏妈摆明要护着李景华，讪讪地抹着鼻子干活去了。

    雪杏妈让李景华别在意那男的胡说，崔海峰跟雪珍对象一块砌墙，没注意到枣树下面发生了什么，等他察觉到不对劲，戏已落幕。

    被揭伤疤的年轻男子拎着泥兜子，脸像霜打的茄子，他不满地抱怨：“早听说月芝婶子说话不饶人，今天总算见识到了。”

    雪珍对象憨厚地笑，那男的问雪珍对象有没有被雪杏妈数落过，雪珍对象说没有，雪杏妈性子是不好，却很讲道理。

    那男的也不好在人家女婿面前说丈母娘的坏话，见雪杏她大伯一把年纪拿铁锹搅拌水泥，他喊一声“程大爷，我来和泥，你别干了”，说着转回去把铁锹抢过来，从旁边的土堆上挖土。他力气大，一铁锹挖的土顶程大爷两铁锹，他皮肤黝黑，程大爷给他端水喝的时候，他笑得牙齿都被衬白了。

    李景东为人处事尚算圆滑，客客气气地跟崔海峰说话，就像对待其他邻居一样，丝毫看不出他不久前还对他姐说以后别让崔海峰来他家。

    干一上午活儿，临到中午众人要回家吃饭，雪杏妈头几次拦大家在她家吃饭，大家客气几句，说干这点活“不值啥”，干完活都回自己家吃饭，后几次她就没再强留，想着等房子上梁那天买点好菜招待大家。

    雪杏妈丝毫不认为盖房子仅是她大伯哥的事，她看成是自家的事，她大伯哥在农忙时没少帮她家忙，虽说地是分开种的，也不一口锅吃饭，但怎么说也是一家人。

    李景华把崔海峰送到小胡同，俩人离开得晚，其他人早就经小胡同到大街上了。她思考半天，想着怎么能让说出的话达到目的，又不让别人难堪。

    见她犹犹豫豫，崔海峰问她是不是有话对他说。

    她话到嘴边，还是绕个圈，说他不是干泥瓦匠的料。

    崔海峰笑笑，说泥瓦匠也是需要技术的，哪能是个人就能干，她也不是搬砖的料。

    李景华知道她词不达意，换种说法，说他应该坐在院子里读书，而不是跑来跑去地搬家。

    崔海峰不以为意，说大家都劳动，他家的活他也常干。

    李景华见说了半天，也说不到点子上，眼看就要走出胡同，她心里一急，脱口而出：“你以后还是别来我家了。”

    崔海峰停下来望着她，她硬着头皮：“看到你搬砖，我觉得很过意不去，你不应该过这样的日子。”

    崔海峰终于知道她要表达什么，如此明显的拒绝，他再听不出就是傻子了。

    李景华自顾自说他经常过来，好几个人都在议论，有人说的很难听，但说得也没错，他不应该跟她这样的人来往。

    见她神情庄重，说话像大多数过来人一样的语气，崔海峰一时无言，他知道无论他说什么都是肤浅的，只能尊重现实。

    他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他试着补救，说他总有办法。

    李景华摇摇头，说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

    见街上有人路过，往胡同里探头，李景华转身回去，崔海峰想追上去，却没有勇气。

    他知道李景华考虑得比他要长远，他一时头脑发热，想追人家就过来打扰人家的生活，却没想过人家要怎么收场。

    李景华一路跑回家，见她落寞的神情，李建东知道她干什么去了，也没多话。

    四奶奶唠叨着海峰怎么没留下吃饭，忙一上午了，总该吃顿饭再走，就算不在雪杏家吃饭，也该在她家吃。

    李景东打岔，没让他奶奶再说下去，让他奶奶赶紧做饭，他帮着去厨房拉风箱。

    李景华回到屋，虽然忍住没哭，心里却不好受，她拿起桌子上那本很厚的书，她已经看完好多页。

    她知道，以后崔海峰不会再来了，得找个机会把书还了，这本不属于她的书，她终究没机会看完。

    村里人虽然没那么知情识趣，到底顾及脸面。果然不出她所料，中午吃完饭，下午继续盖房子，崔海峰没有来。李景华又一趟趟地搬砖，她头一次感觉到干活很累，脚步沉重，喘不过来气，像她这些年一直以来走的路一样，跟崔海峰要走的那条充满阳光、轻盈的路截然不同。

    院子里有很多不明小飞虫，雪杏总是喜欢用手把小飞虫扇到一旁去，李景华起初不在意，等她忙到半下午，有只飞虫飞进她的眼睛，她怎么揉都揉不出来，眼睛被揉得红彤彤的，眼泪直掉。

    雪杏把她拉到一边，从水井拉一脸盆清水让她洗眼睛，又给她吹眼睛，让她别动，费半天劲才把那只已被揉成好几截的虫子给弄出来，李景华的眼睛红得像大哭过一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