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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唱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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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开始唱大戏,《刘墉下南京》打头阵。

    说起这出戏,村里人都不陌生,不管老大爷老大娘,还是年轻的大哥大嫂,几乎没谁不知道刘墉在南京铡死了许翠屏。大家可能没搞明白刘墉是干什么的,许翠屏又是什么身份,但都知道刘墉是个好官,许翠屏因跟状元表哥私通谋杀亲夫,被刘墉查出后铡死了,这就是群众根深蒂固的印象。

    还是来介绍下这出戏的背景吧,清朝的刘墉在正史中不见得占据几页纸,在戏曲界,可是能文能武、忠正爱民、坚守正义,能跟戏曲界鼎鼎大名的包青天相媲美,关于他的戏,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刘墉下南京》是连台戏本《刘公案》中的一部,戏接前回,由于刘墉铡死了皇帝为非作歹的老丈人(《铡太师》),皇帝的小老婆西宫娘娘为父报仇,以毒酒鸩杀刘墉(也不知道这昏招她是怎么想出来的),结果刘墉没死成,自己反被铡(《铡西宫》),乾隆皇帝终于震怒,将刘墉贬到南京。

    戏份来到《刘墉下南京》:刘墉碰巧在大街上遇许天官之女许翠屏为亡夫出殡,岂料棺绳断裂,无奈只得在街上停棺。刘墉通过观察,认定死者有冤情,遂把棺材抢走,把许翠屏带回公堂审问,对许翠屏用刑,许翠屏仗势不招。经过重重阻拦,阻拦者有一二三:许翠屏一家子当官的、总督、皇帝他妈(许翠屏是她干女儿,她的阻拦出工不出力,更偏心于亲儿子刘墉),刘墉最终查明真相,怒铡许翠屏。

    多年以后,有位回顾家乡戏曲的年轻人总结过,走到哪儿让人死到哪儿的不止有动画片里的柯南,还有戏台上的刘墉。

    今天这出戏,饰演刘墉的男人身材高大,他家是南边孟楼的,叫王强,三十多岁,唱起红脸很有气势,一提到红脸王,大家就会想到王强。

    李景华在村子里第一次扮演许翠屏,经过诸多磨练,她上台不再怯场,已经能跟饰演刘墉的人配合融洽,而黄老头的大儿媳妇也更加稳重,演起皇帝他母亲老国太,丝毫不显违和。

    小孩子在台下乱跑,台下里三层外三层,密密麻麻全是人,老人,年轻人,小孩,都来了,摆小吃摊的也过来了,招牌上写着羊肉串、实际上只卖烤面筋的小摊前围着好几个小孩,都争着要家长给买“羊肉串”。

    崔海峰的几个同学没走,他们像其他人一样,自带小板凳,指望着他们老老实实地坐下看戏是指望不了的,他们一边看,一边讲着剧情,从下南京,谈到《刘公案》的其它几出戏。

    他们指出瑕疵,说清朝的刘墉被编排成乾隆他母亲的私生子是荒唐的(对外称干儿子,实为亲儿子,因身体罗锅自小被跟乾隆互换身份),刘墉的身份捉摸不定,竟能接二连三把皇帝的老丈人、老婆说铡就给铡死,这不符合现实,再说铡刑在清朝并不盛行,除了戏文里,鲜少有地方记录这一刑罚。

    但他们又说,《刘公案》最经典的道具就是铡,通俗易懂,铡刀是农村很常见的工具,喂牛喂羊的人家都少不了一口铡刀,铡草很方便。铡刑都是公堂之上宣布后立即执行,相对秋后处斩,不留后路,没有转圜余地,坏人当场人头落地,最能大快人心。

    戏曲兼顾了通俗与高雅,戏文接近白话,某些细节上却足见真章,就说称呼吧,称许翠屏为国太的御螟蛉(干女儿),称刘墉为国太的御螟子(干儿子),而螟蛉一词出自《诗经》中的小雅。

    更瑕不掩瑜的是,家乡的戏曲是底层人视角,是老百姓视角,给了戏中每一个人平等说话的权力,哪怕是撞见许翠毒杀亲夫的盗贼刘青,也让他用铿锵有力的声腔唱出“想做生意无有本,想要务农无田耕”。戏曲中传递出来那种朴素的情感和正义,让人们相信清朝的刘罗锅是刚正不阿的大清官,有人敢欺负他们,他会不畏权势秉公执法,为他们伸张正义。

    戏台上,刘墉对许翠屏严刑拷打,许翠屏双手被麻绳捆绑,麻绳两头被身穿黑衣红边的衙役装出狠劲儿拉着,绳子一晃一晃,许翠屏作痛苦状,唱着喊怨的戏词,那些词非常流畅,只要听上两遍,就连小学生都能随口唱出几句。

    带小孩的大人把小孩按在地上,目不转睛地望着台上,直到刘墉一声令下铡许翠屏,老人更专注,非得孩子一动不动才行,铡完许翠屏,这场戏也就完了。

    散场的手镲声和唢呐声陆续响起,人们纷纷站起来,该回家做饭的回家做饭,离家远的就去附近的亲戚家蹭饭,有孝顺的女儿,听到村里要唱戏,还会提前几天骑三轮车回娘家把父母请过来。

    李景华回到后台,后台用一个布帘子围着跟外面隔开,帘子里面放着几张小板凳,他们在五十米外的黄老头家化好妆过来,卸妆也是回他家卸。

    李景华在后台拿起东西正要走,帘子外闪进两个人,一男一女,男孩一脸阳光,像进自己家似的,一点也不拘束,女孩倒有点不好意思,但架不住好奇,眼睛四处乱瞟。

    李景华问他们找谁,男孩打量一圈,目光又回到她身上,他说想看看台后长什么样子。

    被反客为主,她不敢跟他对视,低着头说这里没什么好看的。

    戏班其他人陆续从帘子经过,他们有的在后台端起茶缸喝水,有的没做停留,李景华也走向帘外,向黄老头家走去。

    男孩跟上去,自如地走着,夸她唱得很好,问她下午唱什么,几点开始,李景华侧着脸一一回答,听到下午要唱《秦香莲》,他说了句“原来是你被赶下台的那场戏啊”,李景华这才正眼看向他。

    他不好意思地摆手,说下午的戏他会看的。

    那女孩也跟在旁边,提的要求出乎意料,她问能不能看李景华卸妆,她想看唱戏的人如何卸妆。李景华说都是用肥皂卸妆,没什么新奇的,女孩仍止不住好奇,说她就是想看。

    见她一脸期待,人又大方,李景华没再拒绝她。

    女孩开开心心地冲在前头,比李景华走得都快,男孩也一点不认生,走在李景华旁边,问这问那。他问的问题极其简单,如化妆需要多长时间,台上的乐器都有哪些,举止极其自然,李景华也不好不搭理他,只好一一回答。

    女孩如愿看到戏曲演员卸妆的过程,她还看到他们把戏服、道具收起来,那些人收道具很仔细,都是轻轻放下,还有人轻轻拍打戏服折叠整齐,看得出他们很爱惜这些行头。

    这两人当然就是崔海峰和马婷婷,跟过来是马婷婷的主意,她对不熟悉的东西很好奇,早就想过来看看,崔海峰自然乐得顺水推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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