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1章 寻亲路上
玉英小心翼翼地打开樟木箱，拿出一个小布包，里面包着三块大洋。
这三块大洋还是吴佐成的团长临别时放进他口袋里的，村民给他换衣服的时候玉英收了起来，几年来都没有动过。
今天是吴佐成回家省亲的日子，玉英把大洋寻出来给他做盘缠用。
吴佐成接过大洋，又还给玉英一块，“我用两块足够了，你留一个补贴家用。”
玉英不肯接，吴佐成硬塞进她手心里。
吴佐成蹲下身子，拉过两个儿子亲了又亲，他不经意地抬头时，看见玉英在偷偷抹眼泪。
“哭什么，又不是不回来！”
吴佐成刚要责备玉英，马上又宽慰道：“你放心好了，我最多一两个月就回来，那个时候三儿还没出生哩。”
玉英使劲点点头，吴佐成站起来，伸手摸了摸两个儿子的脑袋，转身离去。
吴佐成辗转坐火车到九江，再乘轮船逆流而上，沿途长江两岸的城市大多数毁于战火，尽是残垣断壁，吴佐成越看越担忧，不知道家里可安好，是不是也变成这样？
吴佐成心情很糟糕，他本想回船舱休息，但船舱里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人，充满了汗液混合的脚臭味，让他难以忍受。
吴佐成再次来到甲板上，正是太阳落山的时候，火红的夕阳坠落在西边的江面上，把江水染成血红色。
“快看，江猪！”
随着甲板上的人群一阵发喊，大家纷纷向船舷涌去，好奇地盯着江面看。
几只江豚的背脊时而露出水面，在船舷外嬉戏着互相追逐。
吴佐成迎着夕阳，木雕一样站立在船头，心中充满无限的感慨。
“妈妈，那个人长得很吓人！”身旁传来稚嫩的童声。
吴佐成扭转头来，看见一个穿着黑色薄呢子风衣的时髦女人，正弯腰伸手捂住一个八九岁小孩的嘴。
她神色略带慌张地抬头看向吴佐成，发现吴佐成已经注意到她们，便顺手拉着小孩，匆匆往甲板后部走去。
吴佐成不由得苦笑起来，脸上的伤疤看起来可怖，这是战争给他留下的印记，也只有吴玉英毫不嫌弃地接纳他，爱他。
此刻她在做什么？吃过饭没有？家里的老大老二是不是又在村里疯跑？
旅途刚开始不久，吴佐成已经开始疯狂地想家，他心里暗自打定主意，不管这次回四川寻得到寻不到父母，一个月后他肯定赶回来。
吴佐成呆立良久，天已完全黑了。江面上黑漆漆一片，滚滚东流的江水拍打着船体，发出“哗哗”的声音，这声音似乎有一种魔性，让人沉醉其中，不想醒来。
吴佐成突然被一阵带着冷意的江风吹得打了一个寒颤。立秋过后，天气越来越冷，江面的风寒意更浓。
肚子此时也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吴佐成便离开了甲板，回舱室里去寻饭吃。
吃过晚饭后，吴佐成没有再上甲板，他回到铺着通铺的船舱，在自己的铺位躺下来。
同舱的旅客大概是看他脸上的伤疤可怖，不知道他的路数，没有人敢上前搭讪。
吴佐成一向不善与陌生人交往，便也乐得清静。他拉过一件厚衣服，盖住了头脸，隔绝了部分外界的声音和气味，不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
半夜，吴佐成突然惊醒，他拨开头上的衣服，看见自己的铺位边立着一个模糊的身影。那个身影看他突然醒来，呆了一下，猛地扔下拎起的包袱，从狭窄的铺位空隙间窜出船舱，瞬间踪迹不见。
吴佐成愣了好大一会儿，才拿过丢在一边的包袱检查一番，还好东西都在。
冥冥之中仿佛有种神秘力量在护佑吴佐成，他感慨着放好包袱，却再也无法安眠了。
第二天一大早，吴佐成发现轰鸣的轮船引擎声不响了，船也像是停了，他好奇地来到舱外的甲板上。
但见舱外江面上白蒙蒙一片全是大雾，什么东西也看不见，空气又冷又湿，夹杂着一股腥气。
吴佐成觉得很压抑，船在雾散前是不会起锚了，趁着没有机器的轰鸣声，好睡个回笼觉。打定主意，他向船舱走去。
“妈妈，你别哭了！”一个带着奶音的童声传来，很熟悉。
吴佐成好奇地循声找去，在舷梯的一角，他又看见昨天那个带孩子的时髦女人，蹲坐在地上抹眼泪。
孩子在母亲身边，懂事地扶着母亲的肩，不时地用言语安慰她。
“出什么事了？”
吴佐成用温和的语气询问道，他怕吓嗓音太大到母子二人。
女人抬起头，看见是他，立刻又惊慌地低下头。吴佐成很无奈，难道他的样子真的就这么可怕？
“叔叔，我妈妈的钱全被偷了。”小孩哽咽道。
原来是这样，吴佐成毫不迟疑地从贴身的衣兜里摸出一块大洋，拉过小孩冰凉的手，把大洋放在他手心里。
“拿着，应应急吧！”
等母子俩回过神，吴佐成已经转身回舱了。
半天后，江面上的雾气终于完全散去，轮船引擎又开始吃力地运转起来。
太阳落山前，船驶过最后一个湖北城市，到四川地界了。
吴佐成激动起来，一别近十年，让他魂牵梦绕的故乡已近在咫尺，那些和他一起出川抗日的弟兄，有多少埋骨他乡，有的连名字都没有留下。他幸运地活着，却连家也丢了。
船终于在重庆朝天门码头停靠，吴佐成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下了船。
站在码头上，没了方向，一时有点不知所措。
“先生，请等一下！”
吴佐成停下脚步，转身看时，那个带着孩子的女人一路小跑着在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