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8章 来自死人的谢礼
原本还在低声议论的人见此情形都默默闭上了嘴,吴事更是恨得险些咬碎了牙。
福子是个不识趣的,装模作样地嗐了几声,小跑着到了吴阁老的跟前,用所有人都能听得到的音量说:“阁老,小公子这事儿实在突然,白发人送黑发人是您心中大痛,可不管怎么说,吴家还指望您撑着呢,您可千万保重自身。”
“用不着你假惺惺!”
吴事怒不可遏地往前冲了几步,推开了福子咬牙说:“我弟弟就是你主子害死的!你居然还……”
“吴大爷,话可不能这么说。”
福子意味深长地甩了甩手里的拂尘,冷笑道:“您说小公子的死跟王府有关,您拿得出指证的证据么?”
“就算是到了大理寺问审台,说话定罪也是要看证据的,没有证据的话,有些话您还是别瞎说的好。”
谁都知道吴非被抓进了淮南王府,可是那又怎样?
前后来了这么多找他的人,有谁找到了吗?
人证物证都无,全靠空口白话。
这样的话说出去有什么用?
福子堪称是目中无人,挤兑完了吴事,扭头就冲着吴阁老说:“老大人,您要的人王府帮您找到了,您是现在就带着小公子回去,还是要进去跟王爷下下棋?”
吴阁老阴沉着脸说:“王爷?”
“这么说,王爷的身子已经大好了?”
福子笑得异常骄傲:“那是,得神佛庇佑,王爷已经无大碍了。”
“是么?”
吴阁老冷笑着说:“那就盼王爷能一如既往的福泽深厚了。”
他说完不理会其余人各异的表情,走过去微微掀开了盖在架子上的白布,露在众人眼前的是吴非青中透白的脸。
本来还想插嘴的吴事冷不丁一下看到吴非惨白的脸,反复吸气后哆哆嗦嗦地伸手。
可是死人怎么会有鼻息?
他惊得面无人色往后跌了一步。
福子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等他站稳了才唏嘘道:“吴大爷您小心着些。”
“小公子英年早逝,吴阁老年岁已长,往后的吴家可都指望您撑着呢,您可不能出岔子。”
“你……”
“好了。”
吴阁老打断他的话,强忍着悲伤沉声说:“带上非儿,咱们回家。”
吴事不甘心地说:“父亲,咱们不能就这样算了!弟弟的死全都是……”
“今日之事,我自会铭记在心。”
吴阁老面无表情地说:“淮南王大恩,我不能忘,也不敢忘。”
“福公公,有劳回去帮本官转告一句,今日之事来日报,吴家上下与淮南王来日方长。”
这话深意颇多,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子不死不休的决然。
可福子听了却是满脸堆笑。
他笑道:“您说的是,王爷也盼着您说的来日方长呢。”
至于胜负在谁手,那就慢慢往后看吧。
吴阁老亲自接了吴非的尸体离去,吴非的死讯也很快在望京传开。
守灵的头一夜,吴阁老屏退了灵堂里的所有人,颤抖着手把一颗红色的小药丸塞进了吴非的嘴里。
他摸索着找到插入吴非头顶的那根银针,缓缓把银针拔出来的同时死死地盯着吴非的脸,确定看到他的眼皮开始颤动才激动得红了眼。
“非儿?”
吴非艰难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灵堂里连成一片的烛光,其次就是老父亲遍布血丝赤红的眼。
他心口一窒张嘴无声。
吴阁老重重抓住他的肩膀,看着他逐渐清明的眸子,心中巨石终于轰然落地。
“没事儿就好……人没事儿就好……”
“你先出来,我已经备下了合适的人和路子,半个时辰后就有人护你出京。”
皇上是铁了心思要想看吴家和淮南王互相残杀,吴非身为吴家最要紧的接班人,他从一开始的定位就是被牺牲用来引起厮杀的棋子。
现在他死的消息已经散出去了,他就不能再公然露面,必须尽快找个不会被发现的地方藏起来等风浪过去。
他必须走。
吴阁老拉着身上还在发软的吴非从棺材里出来,一直低着头人站在边上的人马上就从一个黑色的超大布袋里拉出来了一具跟他体型差不多的尸首。
无名尸首取代了他躺的位置,打开的棺材盖也重新闭合。
站在阴暗处角落的青年打扮成了大夫的模样,拎着箱子说:“小公子,请跟我来吧。”
一切都发生得很快。
吴非脑中九死一生的浑噩还未散去,青年就在他的脸上倒腾出了另一个人的模样。
他看着水面中改头换面的自己无声讶然。
吴阁老见了却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
“如此很好。”
他知道淮南王身边的能人异士极多,可在亲眼见识之前到底是心有疑虑。
如今亲眼看到了成果,心下猛地就松了几分。
帮着易容的青年客气的笑了笑,收拾好自己的小箱子,不紧不慢地说:“我出去把棺材里那个收拾收拾,大约需要半刻,半刻钟后就必须出发了。”
夜长梦多,耽搁的时间越长,出变故的可能就越大。
吴阁老了然地点点头。
等青年一走,马上就拉着吴非说:“为父知道这样是委屈你,可是形势比人强,你暂且先忍一忍。”
“你跟那人一起出去,他们会一路护送你去岭南,那边虽比不上望京富裕,可我跟岭南王有些交情,你过去了不会有人为难你。”
更重要的是,皇上的手伸不到岭南去。
吴阁老一瞬间想了很多,出口的时候却在尽可能的意简言赅。
“除了你,我还暗中选出了一批族人送出去,出了望京,你就是这群人里做主的人,你要时刻记住为父曾教导过你的,务必要护好族中老少,也要照顾好自己。”
他颤抖着手把一个名册交给吴非,沙哑道:“此去你我父子不知多久才可相见,但是你不能忘了自己肩上肩负的责任,还有就是……”
“记住,不管望京发生什么,不管为父以后的处境如何,你都不可再踏足望京半步。”
吴非没想到境况严峻至此,双眼通红地看着手中名册,哑声说:“那姐姐呢?姐姐她……”
“你姐姐进了宫门,这辈子生死都再难出来了。”
吴阁老自嘲一笑,苦涩道:“只盼着皇上能念及多年的君臣旧情,在吴家激流勇退后可以给她一条合适的生路。”
“非儿,你还年轻,也许看不透很多东西,但是人活前路不看过去,只要护住了心头的火,保住了性命,就什么都还有翻身的可能,至于你大哥……”
吴阁老想到长子这些年背着自己做下的事儿,心情复杂地叹了一声,低声道:“他被迷了心智走岔了路,今日之劫也是有他的推波助澜,只是我现在还不能对他做什么。”
“非儿,我们要等。”
等麻痹住暗中的敌人,等从必杀的局中撕扯出一条可行的活路。
见吴非死死地咬着唇低头不言,吴阁老勉强挤出一个笑,伸手拍了拍他凸起的肩头哑声说:“淮南王性情多变不好揣摩,可若论心中得失利弊,他心中的衡量远胜皇上,说出的话也可信,还有一个更需要你关注的人是淮南王妃。”
“若说淮南王是伤人的利刃,那么淮南王妃就是这把利刃上的刀鞘,你要时刻盯紧了刀鞘的方向,切勿被刀刃所伤。”
“王妃心有大善才德兼具,有她在吴氏族人定可在另一方净土上得保平安,但是信人不可信十分,办事儿另留三分地,往后无人再提点你,你不可再像之前那般肆意了,记住了吗?”
为人父母计之深远。
短短半刻,吴阁老却尽可能把自己能想到的都来回叮嘱了不止一遍。
吴非低着头认真记下,还未开口就有人说:“老大人,时辰差不多了。”
吴阁老深深吸气把溢出眉眼的酸涩压回去,往吴非的手里塞了一个小巧的族徽,笑着说:“好孩子,去吧。”
吴非咬着牙没让眼泪掉下来,反复吸气后跪在地上对着年迈的父亲重重叩首。
“父亲珍重。”
吴阁老不忍地转过了身,颤声说:“好。”
夜色散去之时,前往吴家吊唁的人早早的就在门前排起了长龙。
而与此同时,景稚月也收到了一份特殊的礼物。
来自死人的谢礼。
谢空青余光瞥见不轻不重地呵了一声,半酸不苦地说:“吴家虽说是清流,可百年世家的家底也不弱吧?”
“身为吴家被寄予重望的继承人,他是怎么好意思拿两支寻常的笔当谢礼的?”
这不值钱的玩意儿也送得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