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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崩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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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虚空中,孟沙鸥玉手轻抬,17栋大楼的一角砖石化作青烟消失不见。

    “怨气成楼,竟不惧灼灼烈日,好大的手笔。”孟沙鸥不由蹙眉,继而神念一动,将发现传回了往生客栈。

    往生客栈内,钟归燕正盘膝坐在轮回树下,猛然间怒眼圆睁,冷喝道:“怨气竟不惧烈日骄阳,这可不单单是下界能办到的,难道这落悲秋来自上界?”

    念及此,钟归燕寒意顿生,这人间的祸乱居然牵扯到了阴曹与上天两界。他沉下一口气,喝道:“牛头马面,随本座走上一遭。”

    且说翠屿城里,江浊清以高脚黑帽庇佑着夏芙蓉的神魂,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怨气森森的17栋。看到何飞銮离开的身影,江浊清脸上现出一丝落寞,小心翼翼地将倒地的老者扶到一旁。见老者无恙,江浊清才把手搭在夏芙蓉的肩头黯然道:“夏阿姨,我带你看看如今的翠屿城吧。”说罢,少年郎双脚轻搓,两道身影离去,去一览这座失去了善良的翠屿城。

    交路道口,信号灯由绿转红,人群脚步匆匆,飞快走过人行横道,只剩下一位步履蹒跚的老太站在道路中央,面露难色。

    “滴滴滴”

    下一刻,等待通行的司机一边满脸乖戾地发出一声声唾骂,一边不耐烦地按响汽车喇叭。耳边突如其来的聒噪让老太惊慌失措,急匆匆地加快步子,却依然难行半步。就在此时,随着发动机的轰鸣声响起,一辆汽车贴着老太的身子飞驰而过。刹那间,劲风刮过,带着老太脚步踉跄,跌坐在了马路中央。不等老太再做出反应,其他汽车的呼啸声也纷纷响起。老太面露凶狠,坐在地上大骂不止。

    马路旁,夏芙蓉面沉如水,一言不发。江浊清生怕老太出了意外,赶忙就要出手。可车辆川流不息,老太的唾骂声不知何时戛然而止,只剩下四散的残肢和满地的血污。

    江浊清轻拍腰间锁链,将老太的残魂收下,随后带着夏芙蓉再度消失。

    海边渔村,老宅破旧。老少三代四人站在院中,气氛诡异。头发花白的老者躺在地上,浑身哆嗦着,艰难地喘着粗气。两位面容相似的壮年男子一人手持钢叉,一人高举铁锹,剑拔弩张地对峙着。此外,还有一位衣着破旧的少年面色愤然,手握成拳,负气而立。老头年轻时是十里八村有名的捕鱼好手,靠着一身手艺供养三个儿子成家立业。虽然长子意外离世,妻子忧思成疾不久也撒手人寰,独留下长孙和自己相依为命,可二子三子孝顺父亲,对大哥的遗子也视如己出,一大家子日子过得红火。

    随着怨气弥散,老头儿不满二子三子照顾不周,更嫌弃长孙这个拖油瓶。二子三子不愿再赡养老夫、照顾亲侄,更对彼此心生不满。而长孙则怨恨老头没有给自己更好的条件,嫌弃二叔三叔对自己没有尽心尽力。短短半月,矛盾和冲突不断,这才引得祖孙三代今天聚在老宅,给各自一个了断。

    江浊清和夏芙蓉到时,正看到老头儿被推倒在地,二子三子打成一团。伴随着唾骂声不绝于耳,角落里的长孙猛然间抽出藏在背后的剔骨刀,朝着二叔三叔刺了过去。

    不忍悲剧发生,江浊清对着虚空呼喊道:“孟妈!”

    孟沙鸥柔媚的身影渐渐凝实,在江浊清身前站定。孟沙鸥弗一现身,夏芙蓉便感受到高山倾轧般的重压落在身上,刹那间脸色煞白,身体战栗。孟沙鸥目光清冷地瞄了夏芙蓉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转而慈爱地冲着江浊清笑了笑,伸手揉了揉肉少年郎的脑袋,柔声说道:“浊清儿,万事皆有因果,种如是因,得如是果。你若插手此事,便会染上因果,影响你的命数。你的命格,禁不住折腾。”

    江浊清听得如堕五里雾中,朦胧间眼前景象变幻旋转,下一刻就出现在了一场案件审理的现场。少年郎四下望去,见夏芙蓉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

    “浊清儿,要学着做世间一看客。”

    听着耳畔传来的叮嘱,江浊清收敛心神,看向了这场正在进行的审判。

    审判现场庄严肃穆,庭下吵作一团。审判长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面容坚毅,看着吵闹的庭下眼里闪过一丝无奈。许是经年累月的经历司法的神圣洗礼,江浊清惊讶地发现他竟能在怨气的侵蚀下保留了一丝理智和清醒。

    这是一桩未成年少女受侵害的案子,原告方是女孩家属,被告则是当地一位小有资产的商人。按照现有完整的证据链,被告将会受到应有的惩处。可随着翠屿城里怨气弥散,事情并没有按照既定的方向发展。

    庭下,被告跷着二郎腿,淡然地坐在椅子上,时不时地饮上两口热茶。被告律师意气风发,怒斥原告捏造虚假证据,污蔑自己的当事人。

    面对如此局面,女孩家属气急败坏,呵斥对方信口雌黄,并且申请证人上庭作证。证人是女孩邻居,两家是维系了几代的世交,也正是邻居当天目睹了女孩被侵犯的现场,并且报警。可是令人出乎意料的是,原本坚定地站在原告一方的证人竟然你当场翻供,声称自己受女孩家属胁迫这才做了伪证,当日自始至终都没有见到过商人。

    听闻此言,女孩家属怒不可遏,呵斥邻居信口开河,紧接着又让自己的律师拿出商人衣服碎片、皮肤组织等物证。谁知原告律师平静地站起身来,随后一脸扼腕地看向了女孩家属,怒批对方欺骗自己,捏造证据。随后郑重地望向审判长,言之凿凿,言称女孩家属涉及证据造假,自己退出今天的庭审。

    女孩家属怒极反笑,喝骂邻居和律师没有良知和底线。

    面对如此局面,审判长脸色森然,只好无奈地宣判商人无罪。

    可事情却并没有结束,在审判长宣布审判结果后,商人律师当即提出要状告女孩家属侵犯自己女儿且诬告一事。

    此言一出,满庭哗然。面对庭上庭下的冷眼相看和指指点点,女孩家属怒骂司法不公,旋即掏出一瓶毒药饮下,当庭惨死。

    审判长似乎被女孩家属的惨死彻底惊醒,他喝令全场安静,随后转身望向悬挂在庭上代表着公正的天秤徽章,凄然道:“司法程序必须透明、有诚信,你需要足够的证据来惩罚某个人,如果你不行,就不能惩罚他们,惩罚错误的人只会让他们成为代罪羔羊。”言罢,举枪当庭自杀。

    “走吧。”夏芙蓉神色复杂,对着江浊清轻声说道。

    少年郎双脚轻搓,两人就出现在了翠屿城中心的高楼顶层。俯瞰着这座城市,这才发现混乱、冲突无处不在,血腥、伤亡始终不断,一场场人间悲剧在不断上演。

    “随着怨气弥散,翠屿城已经变成一座失去了善意的世界。良知沦丧,道义、人情、司法崩塌,全都乱了。”江浊清整理着纷乱的思绪,有一搭没一搭地对着夏芙蓉说道。

    夏芙蓉自然意识到江浊清之所以带她出来,就是让她明白自己给这座城市造成了何种影响,或者说是带来了何种灾难。

    “你到底是谁,又意欲如何?”夏芙蓉直勾勾地盯着江浊清,这个从衣着到言行都透着一股怪异的少年郎给她带来了太多的出人意料,她不禁有些好奇地问道。

    “孟妈说我们是世间的看客,是秩序的守护者,但我觉得我和孟妈不一样,我本就是人间的一份子,说起来更像是误闯到你们人生故事中的一个角色。”少年郎抬头望向隐匿在半空中的孟沙鸥,沉吟稍许后说道:“我家长辈已探明此事,本案牵涉甚多。简而言之,幕后者将怨气结成了17栋大楼,通过刘温暖激发你心中的怨念,使你变成活人厉鬼,继而成为释放怨气的媒介。”

    夏芙蓉眉头紧蹙,双唇紧闭,过了良久才继续问道:“如何解决?”

    江浊清脸上现出一丝羞愧,有些怯懦地说出了孟沙鸥告诉他的法子:“活人厉鬼虽然罕见,但漫长岁月中也有先例,以前都是将其神魂、躯体简单粗暴的彻底抹杀。但这个方法对于您却不适用,您已与怨气大楼融为一体,贸然抹去神魂恐引起怨气彻底爆发,将会造成难以估量的灾难。经过家中长辈的讨论,想出了一个妥善的法子,简单来说就是以大痛苦将你的神魂从怨念中剥离出来,让你成为真正的鬼魂,然后投入轮回。”

    “所以要我死?”夏芙蓉面无表情。

    “不止”江浊清稍顿,继续说道:“要更痛苦。”

    “呵。”夏芙蓉发出一道讥笑,死死盯着少年郎的双眸,冷冷道:“凭什么?”

    江浊清不由哑然,愣了愣神问道:“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要牺牲我来平息这场祸事?”

    “因为此祸颇为严重,隐隐已有蔓延至翠屿之外的趋势。”

    “于我何干?”

    “因为你牵连其中,而且起到关键作用,牺牲你是解决此事最便捷最有效的途径。”

    “牵连其中”夏芙蓉低头呢喃,紧接着连声问道:

    “我女儿为救人惨死,是我之过?”

    江浊清摇头不语。

    “刘温暖欺我辱我,是我之过?”

    江浊清低头无言。

    “你口中的怨气大楼可是出自我手?”

    “所谓翠屿之祸可是我一手推动?”

    “所以,凭什么?”

    江浊清沉吟良久,夏芙蓉的苦衷他又何尝不知,只是在翠屿城和夏芙蓉两者的苦难间,更愿意偏向还给翠屿城风清气正,海晏河清。

    “夏阿姨,您在翠屿城生活了数十年,这里是您的家乡,难道您忍心见自己的家乡变成人间炼狱吗?”江浊清心思单纯,他意识到了翠屿之祸与陈强案并不相同,但是却又抓不到其中的关键。出于本心中的良善,还是选择了开口劝道。

    “我不是圣人,我只是一位失去了女儿的母亲,是一位任人欺凌的妇人。”

    “我的女儿为救刘温暖而死,而刘温暖却关上了她活下去的希望之门。”

    “我的女儿救了刘温暖,可刘温暖却说这是乐儿自己的选择,与他人无关。”

    “我承受了丧女之痛,可刘温暖却不停地欺我,辱我。”

    “我的女儿没有做错什么,我也没有做错什么,你却劝我牺牲自己平息祸乱,是何道理?”

    “为恶者自在逍遥,行善者身死道消,这样的良善,不要也罢。”

    夏芙蓉周身黑气萦绕,盛怒之下连声喝道。

    江浊清隐隐抓住了问题的关键,是啊,江乐儿和夏芙蓉并没有做错什么,他们都是受害者,凭什么要牺牲她们去挽救一城之众。

    清风拂过江浊清腰间悬挂的符篆,似有清波荡漾,夏芙蓉周遭黑气溃散,她的情绪也逐渐稳定下来。

    “孩子,我并非舍不下这半条惨命,我活下去的意义早就随着乐儿的离去消散了。可是我心中的仍有执念未消,那便是刘温暖。她不该关上那扇门,不该骂乐儿活该,不该欺凌乐儿的母亲,不该践踏乐儿的善良。”

    夏芙蓉语声平静,可声音却传了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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