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暖阳正好,本该是暖和的,温言却走得浑身发冷,从指尖到心口,蔓延到脑髓,她好像有处地方开了条碎裂,挡不住的风溜着缝从外面想办法要钻进来。
像是为了来看看她的心是不是血肉做的。
温言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应该要稳重的,她反复告诫自己,手里攥着从腰间卸下的玉佩,温凉的玉质在掌心硌得略微发酸,提醒温言手上承受的重量和权责。所以,温言又对自己说了一遍:
“你不能继续下去了。”
必须得划清界限,不然……
不然什么?
视膜的模糊突然褪去,估摸是阳光太烈,略一晃神后,温言下意识抿着唇角,柔软被她齿尖咬住,细密的钝痛止住了她思绪中不想去触碰的一个禁区。
可她清楚,也明白的很。但也是温言现在最不想正视,不想认同的一种。
少女继续走着。
她沉静地置身于闹市中,面无表情地往前,从刚才离开巷口到此刻,温言的脚步没有停下过,只是往前匀步,喧闹的人流与她擦身而过,街贩的吆喝至极也没有让她有一秒的驻足。
周身绕在温言的氛围,难言的冷冽,仿佛人群也自觉隔开了她,白衣胜雪,冷淡的气息,优越的眉眼,此刻,温言看上去真像是误入了尘埃凡俗的那一朵瑶池的莲。
洛寒珏的眼眸紧随着那抹衣角,她收敛了气息,可身姿的端方挺拔,内敛的气质也是引人注目的。女将不上前不后退,恪守一个距离,她在少女的背后,寸步不离。
一样的方向,一白一黑,同一条道,旁人也自觉避让着,倒也是奇怪极了。
走了很久,温言琉璃眸中晦涩的海啸才慢慢消复下来。
她拐进一个落魄的巷子,靠在无人的阴凉处,闭着眼抵住额角,忍耐着突如来的密痛。等到温言放手再往外看去,余光中,已经不见那抹黑色的高挑身影了。
温言阖上眼,无声缓息着。
走掉也好……她想。
早就该走了,她刚才就是因为没跑掉,现在才蹲在这里。
之前那会儿,温言也不知道洛寒珏这家伙什么时候吃完的,她都没跨出巷角一步,就被身后悠悠冒出的一句话惊到寒毛倒刺。
“殿下,是要去哪里?”
温言回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洛寒珏站在她身后,军士目光沉静,只看脸色完全听不出声线里的冷寒。
温言眼神也冷下来了,方才的窘迫被另一种积负已久的情绪顶了上来。
目光微凉,拂过那人的肩头,她视点落在洛寒珏的眉梢,那处看上去比平时都要低垂些,只不过多盯了一会,温言脑里突然一片模糊,她握紧手里的玉,洛寒珏的眉眼和玉一样,依旧冷淡如昨。
转身走前,温言随意扫过那人的唇角,她发现,洛寒珏的唇色却是莫名的浅淡。
不像自己,喝完一碗热汤怎么着都能把脸色熏暖。
无端地,温言一声喟叹从心间冒出。
可怜……
这一眼可怜,也不知哪里来的缘由,温言就觉得了,或许洛寒珏值得上可怜一词。她盯着那处浅淡的柔软,随后温言就听到眼前这个可怜人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这一次,少女看见了洛寒珏冰壳下的涌动。
分明是人如其名,就连声线也是带上了锋芒的冷感,可温言就是在想:
她,不会是在委屈吧?
这个念头一出,温言凝滞了所有思维,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自己在想什么?
系统摇摇头,白团子无奈抱着圆圆的自己。
半靠在墙石上,温言拍拍衣角那处准备起身离开。
身后刮起了凤,里巷中的深邃飘出一股浓郁的糖浆味。温言转身往里去看,她听到了一些细微的动响。
她等了一会。
即便没了风,甜腻的气味依旧不减,反而愈演愈烈。温言分得清,这不是廉价的食用糖味,空气里夹杂着一些麦香,萦绕在她鼻尖的甜味很香,温言看不清里面的动响,可她有些绷不住了。
站停在巷口十个数,温言走入进去。
到底,她明白了这股甜味出自哪里了。
——是个糖画摊子。
温言站在摊前,和她一眼望到的一样。
简单,但被清除得干净简练,没有粘腻的糖渍到处乱飞,各种工具也被好好地摆放在各处,像是个正经做生意的。
温言朝周围扫视一圈,只道一声奇怪。
摊主是一个外表刚正的中年男人,她走过去时候,男人抬头看了一眼她就低下头继续手里的活。一幅沉默木衲的样子倒也合温言的想法。
她不是来找热闹的,也不是喜欢热闹的人。
男人的手很稳,迅速又熟练地在加热的石板上挥洒黄糖糖浆,眨眼的工夫,一个栩栩如生的小猴子就画好了,男人夹着签子给糖画插上,随即摆在案前就继续埋头做下一个了。
温言看着这糖画摊子上的竹签都快挤不下案前了。估摸了男人作画的速度,温言也差不多知道这个摊子开工了多久时间了,她一眼扫过去,各式各样的禽物,个个都惟妙惟肖的,确实是手艺人在民间。
几息之间,男人又做完了一条锦鲤,应该是手里剩余的糖浆用完了,他放下手里的工具,等人一个个看完,才沉稳地开口。
“大人想要一个什么?我都可以给大人做出来。”
温言有了些兴致,“你什么都做的出来吗?”
“是的。”男人点了点头,没有多说其余的话。
曲世泽看得出面前这位少女虽然年岁和他的女儿差不多,但衣着做工皆非普通富裕人家用的起的,尤其是天生的气质风姿,一般的人家砸下重金也是造就不出来的。
和寻常的那些喜欢闹市的纨绔,天差地别。
云泥之差,皆在于此。
不过曲世泽到现在还没有遇上过那几个纨绔,他不卖吃食,也不卖货物,就是个卖点小孩儿喜欢的黄糖,也不靠这手艺生活,只是偶尔挑几天好太阳的时候随处找个阴凉地支摊。
被人遇上,就卖。一天下来一无所获,更是常态。
男人只顾着摆弄手中的长勺,自刚才那句后就不再开口了。
温言对这些小玩意儿不感兴趣,在宫里只要有进贡的稀奇珍宝,温子薄都会打包一份送到安王府,现在自己的仓库里全是一个个积堆在一起,要不是还有仆从定时打理,怕不是早就积灰了。
她以前常把玩几种高山雪顶上破开的玉石,起初都被那抹紫色恢弘透彻的美震惊,可以说,里面有一块紫玉被温言日夜放在身上,贴身养着。
因为实在是喜欢的颜色,也是很稀缺的玉。
后来,温子薄开发了海那边的贸易,来自海那边的稀奇物一个接一个地来,说起那块紫玉现在被放在哪去了。
温言是记不起了。
巷外有了脚步声,又来人了。
曲世泽看向来者,是和少女一样的出挑,清冷英美的眉目,挺拔的身姿,虽是女子,但步伐之间的干练沉稳,让早年当过兵的男人也不由暗自赞叹一声,他难得主动招呼着:“您看看有什么需要的,我可以给你们作画,也可以捏糖人。”
洛寒珏的目光流连过去,随即她朝着摊主轻声问:“可以让我试试吗?”
温言早就闻到身后飘来的桂花香了,知道洛寒珏过来了,但她现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这些小玩意儿上,然后就听到了洛寒珏的那句试试。
试?连这个她也会?这家伙怎么还这样多才多艺?
一股脑的,这些乱麻一样的质疑被温言提出,虽然没有一句吐出口。
少女脸面还挂着笑意,口气也是轻飘飘的。
“哦?这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洛……洛姑娘要是不行,就早点收手,别坏了人家的生意。”
系统大呼,好一个阴阳人。
洛寒珏侧目看去,温言确实在笑,可惜这点笑意是不及眼眸里的挑衅的。
女人没开口了,她转过去先天的优越遮掩住了她眸中的落寞。
三人没有一个多说一句的,场面自然冷了。
男人听到“洛”这个姓氏,一直沉稳的眼神变了变,重新隐晦又细致地扫视了一眼面前“洛姑娘”的长相,仿佛是确定了什么,平放在桌下的双手捏紧了一瞬,又缓缓松开。
“我没有意见。”
曲世泽低沉的声音缓解了气氛的僵持。
温言听罢,双手环在胸口,自己退到一边。
既然摊主没意见,多说只会更无趣了。
她的视线追随着划飞过天际的白鸽,远去。
洛寒珏坐在摊位后面的马扎,光滑的石板微微发热,在倒下糖浆之前,她看向依靠在墙边的人。
手里的铜勺被她拿得很稳。
温言歪着头看向天际的日光,阳光正好洒落在这边的阴影一线,外面的艳阳和里面的沉静区分得很割裂。然后她听到有人在说话,像是夏日里的透凉流淌的清泉荡在她的耳畔,安抚了温言的焦躁。
是洛寒珏在说话。
温言听到她说:“你有想看的吗?”女人的语气停顿一下,她抬高了声音,说了两个字。
“阿言?”
温言惺忪的眼帘一抬,顺势转过头,四目也恰好直直对上。
看清了洛寒珏眼里的色彩,也不知道是不是美人总会被上天垂怜,有一道日晖硬是钻着这处无人之地来到了洛寒珏的肩上,十分的眉眼也会被炫出天穹的自然。
瞬间的美貌,温言都无言以对了。少女静静地看着那处日光,兀而,她勾唇笑了一下。
温言语气轻松愉快,“马,我想看马。”
说罢,又转头看向别处去了。
那日春日桂花开,她早就注意到了洛寒珏骑着的那匹白马,矫健神武,双目清澈见底,不难想象有这万里挑一的坐骑,驾驭者自然在战场上也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一些画面夹着案桌上的情报纷沓而来。
温言长睫微动,她当时只觉得,为何马背上的黑甲之人能比那白马的眼神还要亮上几分。
现在她还是不解。
沉默的男人站在阴影中,他是旁观者,这两位的暗潮涌动也被他看得真切。
或许本人都没有注意到过,她们彼此相看的时候,若是旁人不知,只会感叹一句两人像极一对登对的玉人。但曲世泽只看着洛寒珏,他的眼神复杂。
怀里有一块玉,曲世泽粗糙的指腹划过玉佩上唯一刻下的单字,玉佩温凉,细密的划痕却像天堑一样刻在男人的内心,咯得他手心微痛。
微暖的晨阳,留下了经年不衰的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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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馄饨摊老板收拾餐具的时候,收到最里面那桌的时候,奇怪地咦了一句。
老板娘看过来,老板笑着回了句没事,一边收拾着东西,嘀咕了一句:没想到这个客人连汤都喝完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