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鹭起视角
人生来就是受苦的。我想。
自有记忆起我就在康家，一对普通的工薪阶级，过着不松不紧的生活，直到他们发现，朋友
们的孩子都会走路了，而并没有刻意避孕的他们始终没有动静。
他们应当是做过很多尝试，我记忆中的养父母并不年轻。也并不总是和善。
他们住着一个小房子，每天上班工作还贷款，那是他们之前做试管婴儿欠下的债。
天总不遂人愿，于是领养了我。
养父请来了他的母亲，让她照顾我。这个老太太嫌弃儿媳妇不能生，也嫌弃我不是他们康家的血脉，人前人后对我没有个好脸色。
她毫不避讳的跟我说，“你只不过是个没人要的野种，能来我儿子家吃饱穿暖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我并不否认，福利院孩子多，全都是她口中没人要的野种，在那里伙食也不太好，小朋友们全都脏兮兮的。康家，除了偶尔训斥我以外，确实比福利院条件好得多。
我在这里生活着。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养母怀孕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也包括我。他们大约会把我送回福利院吧。
有这样一个恶婆婆，养母生活的并不算舒心，养父唯母大，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就只有在养母怀孕后得到了一点改善。
我的处境反而变得艰难。
我并不怨恨即将出生的这个小婴儿。即便他不像我一样一无所有。
养母难产，所有人都很焦虑，养母的父母担心自己的女儿，养父和他母亲担心自己的血脉。我站在那里，没有表情也是罪，是最好的出气筒。
养母最终平安产下男童。我应该会回到我该去的地方。
可是。
她来了。
她穿着高跟鞋，故作成熟的来讨要我。没人重视她，直到她拿出了十万块钱。
养父的眼神变得谄媚，那一刻我就知道，我要被卖掉了。
这个女人出手大方，谈话间却一眼也不看我。她说是我姐姐。无所谓，是谁都可以。
养父母给我花的每一分钱都要在训斥我中告诉我，我生一场病，还起不来身的时候，他们都要说，给你花了这么多钱，你个讨债鬼还不赶紧好。
现在她肯花二十万带我走，也许真的是我的亲人。
所以我握住了她伸来的手。
出了医院，她长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所有的伪装。这时候她的笑容和刚才完全不同，很温柔地询问我。
她带我去吃东西。养母难产大家在那里待了四五个小时，没有人问过我这个外人饿不饿，即便是个孩子。
她用细白的食指沾了水在桌子上写字。
“陈鹭起，这是你的名字。”
她说，以后我便不是承了康家情的康承，而是她眼中自由展翅的白鹭。
“我是赵悯康，你的姐姐。”
她不解释为什么我不随她姓赵，只是让我安心，她会安排好一切。
我和她坐上高铁，窗外景色向后撤退，也带走了我在康家的生活。
她带我去了一个新的城市，告诉我，这以后就是我们的家。
如她所说的，她为我安排好了一切。
为我过生日，接送我上下学，还为我做各式各样营养丰富的饭菜。
她亲力亲为一切，总是温柔问我的意见，把我照顾得很好。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也不敢问，怕戳破了秘密她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们就这样相安无事生活了好多年。
发现她没有变化时，大概是我初二时。她为我过生日，却从不过自己的生日。那时候她就说，她十七岁。
初三毕业，很多家长来接自己的孩子，我曾见过他们，三年的时光过去，他们或多或少都有变化，可赵悯康没有，甚至头发都没长长多少。
也无所谓，她的到来本身就是上天的恩赐，她的好是，那么她的不同寻常，也该是。
她总是来接我放学，让我载她回家，她坐在后座搂着我的腰，软软的贴在我的后背。
也总是不爱穿鞋，光着脚在屋里跑来跑去。
我应当是尊重她的。
可夜半她偏偏入梦，光着那对小巧，细嫩白净的脚坐在桌子上，穿个吊带背心，伸手要我抱。
翌日清晨，我懊恼的钻进卫生间洗内衣，一整天也不敢看她。
高中有一些课外活动，运动会每年一次，我不感兴趣，她总是鼓励我参加，无奈之下报名了长跑。平时不好动，名次最终也并不好看，她在最后四百米陪我跑完，之后气喘吁吁拿出了早就藏好的花朵。只有一枝，可是是玫瑰。我还没来得及高兴，她说，这朵最红，你喜欢嘛？
我拥抱她，“喜欢。”。
上学其实很枯燥。但我很喜欢每晚回家之后，赵悯康做好饭等我，问问学校里有没有什么事情发生，有没有人谈恋爱之类的问题，乐此不疲。
高三那年，她有点奇怪，难得要带我去图书馆，嘴里说什么邂逅，女主之类的。待了两天，她也不看书，就眼里瞅着附近来来往往的人。
我怕她又心血来潮，再被人要了联系方式，那还得像当年一样，把自己折腾生病来吸引她全部的注意力，太麻烦。
干脆就不再去了。她是我一个人的。
开学之后，有个奇怪的转学生，听说学习不错，就是有点吵。她总会在月考过后向我宣战，我并不在意，只是有点烦，最后我向班主任申请调到了隔壁班，省的这个转学生再跟着我。
要是被赵悯康看到就不好了，我猜她不会像我一样不高兴，而是会欣慰地夸我长大了有出息会撩妹。
我才不要听她说这样的话。
她来找我我很开心，不想让她知道其他无关的事，就说我本就是在隔壁班。她总是相信我。
高考毫无疑问，比起那些简单的题，我更期待一会儿抱着花的她。
她总是给我惊喜，平时不修边幅就很可爱，现在打扮起来这么撩人。红色旗袍衬得她凹凸有致，卷发不好，更喜欢她原本的黑长直。
就像梦里铺在我胸膛的长发。
怎么偏偏在人这么多的地方。
好想把她藏起来。
高考完是我们最轻松的时候，她带着我到处跑，拍的照片放满了一整个相册。
那天我们去了b市，她说想要个更舒服的家。就买在大学旁，让我可以及时回家。是个好办法，如果她不说搬来，我根本不会选择其他市的学校。
只是没想到她可以直接买下一套房。从没见过她工作，可我们的生活从不窘迫。
算了，她不说，我就不问。
很快我就可以赚到钱，去养她了。到时候如果她愿意，那我会永远爱她；若是不愿意，那我也会永远陪伴她。总之是要永远在一起的。
虽然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可她满嘴的“陪你上学”，让我忽略了最坏的可能。
赵悯康替我系好领带，说等下就去。
我深信不疑。
也在上台的时候看到了捧花笑着的她。
就像从前一样。
起码我是这么以为的。
讲话完毕我就没有看到她。我立马冲下主席台，主持人才开玩笑替我打圆场。
我跑到她站的地方，捡起那束还带着余热的花。
没人说看到她。
不行，我得回家。
身后有人拉住我，是在我之前讲话的知名校友。他问我几岁。
谁有空理这人，我最重要的人不见了，我得赶紧去找她。
我跑回我们的家，期待着开门能看到像平时一样等着我的她，什么都不用解释就行，只要让我看见她。
没有。
每个房间都没有。
桌子上有一张信纸，说她回家了，还不让我找她。纸上还压着一张银行卡。
原来是回家了。
是缇安的家么？你要是不喜欢b市，我们就在缇安就好啊。
电话也打不通。
我隐隐有些预感，可是还需要确认，我得回缇安。
我出门就撞上了知名校友陈云舟，正要绕过他，他却拦住不让我走，他端详了我一会儿，让人按住我，拔了我几根头发，随后让身边一个人跟着我。
实在是没空和他纠缠。我挣脱开这个神经病，奔向高铁站回了缇安。
从前觉得缇安很小，没次和她出门都会碰到同学。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大，坐出租都要那么久才到家。
还是没有。
这里也不是她的家。我留不住她。
我坐在缇安的家里，这里有我们十二年的回忆，到处都是她的音容笑貌，我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想拥抱她。
我坐在地上，呼吸有些困难。
她来陪了我十二年。就在三个小时前，还在帮我整理领带。
她几乎没有社交，我还私心以为，有我的地方就会有她。
是我太天真了。
我趴在沙发上，好像什么都看不到了，眼前一片黑，摸索着沙发上，再也触碰不到她温热的手。
随后有人从我忘记关的大门处进来，是那个陈云舟。他拿着几张纸，说我是他弟弟，要把我带回家。
什么回家，我没有家了。
耳鸣声几乎遮住了他的命令。我问他，能不能找到赵悯康。
他皱着眉头蹲在我跟前。
他说，“父亲会帮你实现任何愿望。”
我没有其他愿望，我想要赵悯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