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泥巴和那些女人们(90)
田诗云在家里等待工作分配的通知,等得心烦意乱,尤其是听说李来燕和张香莲都接到了通知,实在是坐不住了,就坐上了开往县城客车,他想到圣城县人事局咨询一下工作分配的事情。到了县城,他顺着柏油路一路前行,因为来过一次了,所以并没费多大工夫就来到了地方。
圣城县人事局坐落在圣城县田黄大道369号政府大院里。迎着县政府大门,建有一座三层楼房,楼前栽了一排高大的雪松。楼门厅两侧一边挂着一块白底黑字的木头牌子,门厅东侧牌子上写着“圣城县人事局”,西侧写着“圣城县劳动局”。楼的西侧半个楼是县劳动局的办公地,县人事局的办公地就在东侧半个楼。一楼门厅两旁分别是这两家单位的行政办公室和接待室。
田诗云径直去了东侧人事局办公室。他站在门口,先敲敲门,听见屋里有人招呼,就走了进去。工作人员看到进来人了,笑着站了起来。田诗云说明了来意,工作人员让他先等一会儿,就出了门走到楼上去了。田诗云就从屋里出来,站在门外等着。
这时,从二楼下来一个人,转脸往门里望了一眼,见没有人,就立住脚,轻轻干咳了一声。田诗云赶忙躲到一旁,站到了一边。对面房间是司机休息室,屋里的人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赶忙跑了出来,一边急慌慌地向楼厅门口跑,一边问:“张局长,到哪去?”
“去人大开会!”
张局长在楼门厅站定,一辆黑色轿车戛然而止。司机下车后,熟练地拉开主驾驶后面车门,等他弯腰上了车后,车门才轻轻关上,随后轿车便扬长而去。
田诗云眼前一亮,这个张局长似曾相识,不过他一时想不起来了。他留着大背头,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一身深灰色中山装被熨烫的平整挺括,一双黑色的皮鞋擦得油光锃亮,能照出人影儿。田诗云忽然想起来了,没错,他就是那年他们参加文艺汇报演出,曾经一起合过影的县领导张利民,这张照片一直悬挂在他家北墙上的相框里,至今还在。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他。
田诗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刚才出去的人就回来了,把他喊进屋交待了几句,递给了他一个信封,里面装的是他工作分配函。
从圣城县人事局出来,田诗云拿就着这份“工作分配单”,一路打听着,去圣城县农业局报到。县农业局在常青路上,距离县政府大院不太远,但需要转几个路口才能到达。常青路在圣城县的东郊,路两边都是东关菜农的菜地,一座幽静的小院兀自凸显在路边,这里就是圣城县农业局。
田诗云特别高兴,分配方案昨天下午才刚刚公布,今天他就拿到了分配函,这样,他就不用再多跑一趟路了。田诗云万万没想到会如此顺利。他一迈进一楼办公室房门,就遇到了热情接待。办公室里,两男一女三个工作人员听说来了新人,都过来相互介绍。男的一个是孙秘书,又高又廋,另一个胖乎乎的是郑秘书,女的长得文文静静的叫小蒋。
孙秘书拉着田诗云的手高兴地不得了,连连说,“你来了,这下可好了”!郑秘书则去旁边倒了一杯白开水,递给了田诗云,指着墙角的一张桌子说,“这就是你办公的地方,今后咱们就在一个办公室工作了”!小蒋笑着说:“咱们局长指名点将,真是慧眼识英才啊!”一句话把田诗云弄得一阵子脸红耳臊,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孙秘书又说,“小田同志,咱们主任早就安排好了,今天报完到,让你先回家收拾收拾,下周再来上班吧”!
领导提前都做好了安排,单位也什么没事了,田诗云准备告辞回家,转身却看到了李来燕的姐夫徐春明进来了。田诗云刚要开口打招呼,徐春明假装不认识,赶忙笑着伸过手来握手:“欢迎,新来的同志!”
一番寒暄过后,徐春明开车走了,田诗云从办公室出来,不经意间看见了袁帅。袁帅穿梭在几个办公室之间,一会儿提水,一会儿拖地,仿佛他不是来报到的,而是在这里工作了很久的主人。他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他,却没有丝毫的羞涩难堪。刹那间,田诗云下意识里有了一种想打架的冲动,但忽然间就没气了。只见袁帅朝他点着头,一脸堆笑走了过来:“诗云,你可来了,老同学,今后还得多多关照啊!”
袁帅一大早就来农业局报到了,他分到了陈庄公社农技站,办完了手续,却没有接着回家,而是去了农技股办公室。由他一手制造的“恋爱风波”才刚刚过去没几天,他似乎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看见他一脸媚相,田诗云心里一阵子恶心,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只好假装不知晓罢了,田诗云还是硬着头皮应付了几句,就掉头走开了。
田诗云回到家,看见万仕林喜滋滋地提着两瓶“凤凰山”老白干来了。他今天很开心,要和田佑福好好地喝两盅。可心也过来了,去西边厨屋打兑了两个菜。田诗云自然是今天的主角,他给两位老人敬了酒,又给他娘和可心夹了菜,最后自己才动了筷子。万仕林慈眉善目望着他,而他心里却被看得不好意思。田佑福难得这么有兴致,吃过饭,还吼了两嗓子拉魂腔。老哥俩喝着茶,叙说着过往,感喟人生无常,世事变迁。
如今田诗云长大了,有了出息,他俩能不开心吗?你若如花般盛开,就莫愁蜜蜂蝴蝶不会来。人在江湖,该来的总归要来。几个人正说着话,没想到黄根柱来了。他不知道从哪儿听说田诗云分到了县农业局,而且是做秘书工作,非要晚上请田诗云吃饭不可。田佑福想挡也挡不住,田诗云磨不过面子,还是答应了。
万仕林突然间来了兴致,随口说起了《增广贤文》里的句子:“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居深山有远亲。不信但看宴中酒,杯杯先敬富贵人。门前拴着高头马,不是亲来也是亲。门前放着讨饭棍,亲朋好友不上门……”。引得田佑福一阵哈哈大笑,夸奖万仕林记性好,说自己都背不上两句了。
可心笑嘻嘻地说:“俺哥工作有了着落,然后和俺嫂结了婚,再生个小侄子,俺娘俺爹就更开心了!”
可心的这句话,万仕林听了心里还是边一阵子失落,倒是泥巴娘替万仕林把心里的苦闷倒了出来:“心儿呀,不是娘说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有合适的趁早订了吧。赶明儿呀,娘还等着抱外孙子呢!”
可心在泥巴娘跟前撒了一声娇,就红着脸跑出去了。
田诗云却说:“娘,婚姻大事不是赶集买菜,能急得吗?我妹妹可不是那种随随便便‘挖到蓝里就是菜’的人!要我说,就得好好地‘挑’!”
田诗云这么一说,田佑福就沉着脸不吱声了,要搁在从前,他一定得啰啰几句,彰显他的家长威严和人生经验。万仕林意味深长地看了田诗云一眼,几次欲言又止。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只有泥巴娘轻声地感叹:“儿大不由爷呀,女大不由娘呀!……”
到了傍晚时分,田诗云去贾守乾家开的小卖部,买了两盒“大前门”,装在了裤兜里,如约去了黄根柱的家。
这场晚宴,黄根柱是用了心的,尽管没炒几个菜,却找了一个陪客的人。这个人,田诗云不认识,不是桃树沟的,也不方便打听,就按照桃树沟的规矩,客客气气地敬了酒。田诗云不会喝酒,以茶代酒,该表示的礼节全都表示到了。
一张桌子,四样菜,三个人,个把小时就吃喝完了。田诗云从黄根柱家里出来,天都黑了。黄根柱把他送出大门外,悄悄把他拉到了一边,神秘秘地问他,屋里头的那个姑娘咋样?田诗云一下子就被问蒙了。席间,倒是有个二十岁左右女孩子进进出出,可是田诗云并没有在意,这会儿才明白过来,原来这是来相亲了。
田诗云赶快实话实说,自己有谈的女朋友。可是黄根柱黏黏糊糊,不答应考虑一下,就不放他走。他喝得舌头根儿都捋不直了,一手扶着墙,一手拍着胸脯,似乎是胜券在握,至于女方条件,保一万个满意。要不是他老婆出来扶他回屋,还不知道他会闹腾到什么时辰。
田诗云心情糟透了,为了尽快摆脱黄根柱的纠缠,他哼哼哈哈地点着头,见他媳妇来搀他回家了,才抽开身一溜烟儿跑了。
回到家,田诗云越想越气,今天晚上的赴宴,就像是一场“鸿门宴”,用脚指头想想都可笑。可是,非常之人做非常之事,不按套路出牌,才是黄根柱的能耐。
今晚的事情,田诗云还是给田佑福说了。田诗云得把他爹推到前头,让田佑福礼貌而含蓄地婉拒就行了,他不想再出面应对。田佑福一听也笑了,这是什么事儿,活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遇见,但略一沉思,觉得也许是黄根柱直接来提亲,担心田诗云不会去,女方家想先私下里见见田诗云,若是相中了,再请媒人正式上门提亲;若是相不中,便罢了,就当没有这回事儿。
事情正如田佑福所料的那样子,第二天一大早,黄根柱就满面春风地来提亲了。黄根柱见了田佑福,就直截了当地说:“叔,昨晚也没别的事儿,就想请俺兄弟吃顿饭,没想到孩子他姨夫看上诗云了,这不托俺来说媒。女孩儿在县副食品加工厂上班,俺连襟是县五金交电的副经理,一家人都住在城里,老家就是山前卸甲河的。都是庄户人家,这么近,也好打听。俺掂兑着,提这门亲事,俺怎么也得对得起恁老人家,对得起俺诗云兄弟不是?也没提前给恁说声,要怪罪,就怪罪俺好了。”
田佑福本来还生气,抿着嘴儿不吱声,听见他这么一赔不是,也就没气了。他卷了棵烟递给黄根柱,黄根柱不习惯抽卷烟就没接。田佑福自己点着烟,默默地吸了两口,看着黄根柱慢悠悠地说:“根柱,恁也听说了,诗云刚有了工作,论年龄,确实是到了抬亲的时候,只是他在外头上了好几年学,听说是有自谈的,倒也没给俺交过老底儿。哪天俺叫他娘问问到底是啥情况,再给恁回话也不迟吧?恁见天在大喇叭上喊恋爱自由,婚姻自主,当爹娘的也不好来硬的,是不?论人家女方家条件,恁连襟那可是万里挑一,没得说;只是怕俺配不上人家。依俺看,这事儿有点悬,大人都管不了自家的孩子,也就别耽误了人家女方了。”
田佑福见黄根柱坐着没走的意思,才想起来了倒茶喝。他起身泡了一壶茉莉花茶,给黄根柱满上,自己也倒了一碗,两人就喝着茶拉呱。
黄根柱说:“俺连襟倒是打听了,听说诗云谈的不老峪的那个,人家家里死活都不同意,这不才托俺来了……”
田佑福心想,这托亲的还真会打听,连八字都还没一撇儿的都打听到了,就推脱说:“根柱,当叔的先会儿也说了,谁家孩子的婚事大人都管不了。恁看这样子行吧,要是诗云真的跟不老峪的那个分了,咱再另说;要是分不了,今儿个咱这话就当什么都没说!不过,就是多昝能有准信儿咱可说不准,倒怕是恁连襟家女孩子等不起呀!”
黄根柱说:“叔,俺连襟家先前也不是看了一家两家了,就是没有一家合眼的。这回也不知咋回事儿,一眼相中了俺诗云兄弟。他家愿意等,多长时间都愿意,不碍事的!”
田佑福说:“俺咋觉得不靠谱呢!”
黄根柱说:“叔,恁老人家觉得俺不靠谱,还是俺连襟不靠谱?”
田佑福说:“不是恁,也不是恁连襟,就觉得这事儿有点不靠谱!俺怎么还是担心诗云……,算了算了,不说了,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