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泥巴和那些女人们(47)
今天队里在杨家岭分地瓜,社员们全都上了趟儿。郭桂花领着“姊妹团”在前面砍地瓜秧子,男劳力跟在后面刨地瓜。地瓜秧子砍了,要滚成堆儿,扔在地里晒干之后,再运到养牛院垛起来喂牛。刨地瓜的五个人一组,每个人刨一沟,刨出来以后,磕掉泥土,都扔到中间这道墒沟里。
田佑福领了几个人,跟在刨地瓜的队伍后头分地瓜。他一手拿着账本,一手提溜着秤,耳朵上夹着钢笔,按照提前算好的明细,分到各家各户。“先生”和田存锁两人负责抬杠子过秤。“先生”手里提着两根粗麻绳,田存锁扛着杠子。黄根民媳、妇银蛋儿娘往荆篓里拣拾地瓜。荆篓填满了,“先生”把绳从荆篓底部穿过,再从上面系个扣儿,田存锁就把杠子从称提系里穿过,拿称钩挂住绳子,两人一起用力,稳稳地抬起荆篓,田佑福立马就码好了秤砣,过了秤。称完了一荆篓,两人就抬走,按户倒成一堆儿,田佑福便从地瓜堆里挑选出两块大地瓜,用指甲在上面刻上户主的名字,摆放在最显眼处。
下午下坡时候,杨家岭的这几块地瓜地,全都刨了,地瓜也分完了。散工以后,社员们都认领了自家的地瓜,各自忙碌起来。有的人干完活就没有回家,下午上坡的时候,知道今天队里分地瓜,带来了“插撞子”,直接把地瓜擦了片,晾晒在地里;有的人就赶快跑回家了,今天晚上无论早晚都得把地瓜擦完晾晒了。
田佑福也是没有回家,他找到可心家那堆地瓜,先把她家的擦完,再擦自家的。他把地瓜秧子拉到一边,清理出一块空地,用镢平整好,正准备动手插地瓜片,就看见从地头那边,贾守乾吸着烟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他知道贾守乾一定有事找他商量,就站了起来等着他过来。
“银蛋他娘哭哭咧咧找俺了?”贾守乾一见到田佑福,就心急火燎地说。
田佑福也点上了半截烟:“嘛事?”
“嫌她家的地瓜分的小。”贾守乾说着话,就蹲在了地上,“全队赶着号分的,谁也没单独给谁亏吃,到她家了,咋就那么多熊事呢!”
“哦,”田佑福深深吸了一口烟,寻思了老半天才说,“谁家分东西不都是赶着分吗?哪还能挑着分?都是赶着分过去的,赶到哪家,就是哪家,存粮媳妇也在跟前看着,斤两可都不少,都是按秤称来的。”
“嗯。”贾守乾一时无话了,用力吸了两口烟,“俺看了看,个头是有点小。”
“今儿个分地瓜,除了连锁家两口人的给扣了,其余都是按人头平均分的。谁家赶着什么样的,就是什么样的。”田佑福心里明白,田存粮媳妇不是嫌他分的有问题,而是嫌地瓜个头小。
贾守乾小声嘟噜着:“俺把俺家的给她换,她不答应。”
“她是不能愿意,她家几口人,恁家几口人?”田佑福皱着眉头说。
“下次分,再称开,不就行了?”贾守乾把烟掐死,用脚踩进了土里,站了起来,“俺估摸着,她是想还账,瓜干小了不好看!她家春天借的人家有财家的,今儿个把分的晒了,还不得先还账?”
田佑福听了就笑了,弯腰去拿“插撞子”和秤:“依俺看,这样吧,把俺家的和可心家的两家都给她吧,要是来年就不行了,今年正好也是五口人的。”
“行。”贾守乾点点头,就走了。
田佑福伸手从地瓜秧子上拿了褂子,半披在身上,卷了一颗烟,含在嘴里点着,带着工具过去了。
“叔,恁看看,这……多不好呀!”银蛋娘看到田佑福过来了,笑得合不拢嘴儿,一面絮絮叨叨说着,一面收拾东西,“大也好,小也好,都是有斤两的。叔,这可好了,麻烦恁老人家,这是第一茬儿的,咱得还给人家还大个的,恁说是不是,叔?……”
她家是想还账,果然让贾守乾给说准了。
“俺是自家吃,个头儿小点不打紧!”田佑福看见场地也平整好了,银蛋娘都擦了两筐子了,也不再理睬她,趁天还没黑,就赶紧干活。
银蛋娘刚走,可心和泥巴娘就来了。田佑福把换地瓜的事给泥巴娘说了,乡里乡亲的,反正不拿出去卖,泥巴娘也没说什么。可心也带来了一只“插撞子”,她卷起两只袖子,一条腿跪在地上,一只手扶住“插撞子”,一只手握住地瓜就擦了起来。地瓜就像变魔术似的,一片片的从“插撞子”上掉下来,落进下面的柳框里。
地瓜擦成薄片子,还要一片一片的在地里摆开晾晒,等干透了再拣起来带回家。现在两个人擦,一个人摆。泥巴娘在地那边摆地瓜片,根本赶不上趟儿,不大会儿,身后就堆积了好多,可心就停下手,过来一起摆,等快摆完了,她再回头去擦。
不知不觉天就黑了,没有月亮的夜,满头星光,谁家都没有点灯,各家都摸着黑忙碌着自家的事情。社员们今天都很高兴,分到了第一茬地瓜。从现在起,起码不用担心断顿了。抬头望望天,响晴响晴的,老天爷开恩了,三天不下雨,这茬地瓜就保收了。
“还是俺来擦吧!”一个黑影径直走了过来,伸手就夺可心的“插撞子”,“女孩子家家的,那可是双绣花的手!”
可心一听是田存锁来了,就说:“连锁哥,恁怎么来了?”
田存锁不理她,对着田佑福说:“叔,俺来晚了!”
“今儿没分恁的,先扣了,咱不能让人家说闲话!”田佑福停下手里的活,卷了一颗烟,点着,递给田存锁,自己又卷了一颗,点了自己吸。
田存锁把烟含在嘴里,一边吸,一边擦地瓜:“叔,咱老田家做事儿,不能让人家说咱一个‘不’字!”
“锁儿,恁来了?恁看,又让恁挨累了!还没吃饭吧?一会儿回去一块吃吧!”泥巴娘在那边对着田存锁说。
“婶,俺吃过了。又下地笼去了,完了,俺给恁送点鱼吃,可别嫌小啊!”
“恁看看,俺锁儿就想着俺!”
几个人边干活边拉呱。
田佑福问田存锁:“连锁,恁娘也走这么久了,俺琢磨着,就一个人过,这不是长久的办法!”
“就是啊,锁儿,听恁叔的话!”泥巴娘接过话说。
可心插过话说道:“连锁哥,俺三妮姐提的那个柴火垛的不行吗?人家都相中恁啦,俺还等着吃喜糖呢!”
“妹,柴火垛的不行!”田存锁不假思索地回答。
泥巴娘说:“锁儿,俺也是才听说,昨儿个还有人来托俺,正想着抽空找恁呢!听恁婶儿的话,俺看行!也不带孩子,也能过日子,也孝顺,咱往哪里找这么好的媳妇?”
“连锁,俺也寻思过了,咱这个年龄再找黄花大闺女……,哪里有啊!”田佑福说。
田存锁说:“叔,俺田存锁是什么人,恁不知道吗?从小跟恁眼前长大!”
“那还用说吗?打小俺锁儿就是个好孩子。老话不是说,‘一揸没有四指近’吗?锁儿呀,俺看行,听恁老婶儿一句话吧,人家不要彩礼,不要嫁妆……,”泥巴娘停下手中的活,转脸望着田存锁,“什么都不要,多好的‘主’儿呀!”
田存锁说:“婶儿,俺不能害人家!”
“人家托人来找咱求亲,咱巴不得,这不是好吗!”田佑福说。
“连锁哥,现在婚姻自由了。”可心在一边接过了话,“她愿意,她爹娘也都愿意,怎么是‘害’人家呢?”
“俺看这事,恁得好好琢磨琢磨。”田佑福说。
田存锁说:“叔,婶儿,妹,俺把话挑明了吧,柴火垛的真的不行,她家是‘转亲’!”
“几家‘转’?”田佑福扔掉了烟头,盯着田存锁问,“三家‘转’,还是四家‘转’?”
“四家。”田存锁说。
田佑福听了,琢磨了一会儿,觉得即使媳妇过了门,也还是个麻烦事儿,日子也过不肃静,就下定决心说:“这样子,那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