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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泥巴和那些女人们(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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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天,可心没有再去坡里干活,帮着泥巴娘做些家务,没事的时候,坐在凳子上做些女红,比如门帘上绣花、纳鞋垫子之类的手工活。田佑福家里比平常热闹了许多,听说可心出院了,街坊邻居都过来看望。

    银蛋娘不知道听谁说的,可心出院了,一大早提着一只老母鸡跑来了。今天她穿了一件浅色大襟褂子,右肩和前襟都打了深色的补丁,特别显眼,看到泥巴娘收拾院子,老远就打招呼:“婶子,起来了?”

    “他嫂子,恁怎么来了?快坐!”泥巴娘随手搬了一只凳子,让她坐下。她没有坐的意思,两人就站着说话。

    “听说可心病了,银蛋儿爹让俺过来看看,这只老母鸡,给俺妹子补补身子!”银蛋娘笑嘻嘻地说。

    “他嫂子,恁家刚摊上事儿,人来了就行了,给俺拿东西,那可不行!”泥巴娘急忙摆摆手,拒绝了。

    银蛋娘抓着鸡爪子,倒着提起来,十分得意地给泥巴娘炫耀。这只芦花鸡,有三四斤重的样子,鲜红的冠子,黑白花的羽毛,正扑棱扑棱地扇着翅膀,脖子往上扭得老高,奋力挣脱。

    “婶子,恁看这鸡多猖呗,早上堵着鸡窝门才捉住的!”

    “都是自家人,那不是见外了嘛!”泥巴娘说着话,就拉着她的胳膊往外赶她走,“他嫂子,赶快拿回去放了吧,要不俺生气了!”

    “婶子,恁这是……”银蛋娘面带难色,站在地上丝纹未动,“银蛋儿他爹会骂死俺!”

    “恁一大家子人,下了蛋,换点盐吃!”泥巴娘见她未有离开的意思,就郑重地说道,“快拿回去吧,听俺话,回去跟他存粮哥说吧,恁婶子领情了!”

    银蛋娘见泥巴娘是真心实意不想收下,就不再说这个话题:“谁能想到会中毒呢!恁说是不,婶子?还不是多亏了俺泥巴兄弟呀!恁说对不,婶子?”

    “唉,谁不说呢!真是打天上掉下来的石头,怎么砸到俺头上了!”泥巴娘无奈地叹了口气。

    “可别这么说,婶子,俺看可心可有福啦,恁看俺兄弟多好,眼看着就吃公家粮了!可心呢,怎么没看见可心啊?”银蛋娘说着话,眼睛却在寻找可心。

    “可心跟着她哥去菜园了。”泥巴娘说着搬动了一下凳子,示意她坐下,“他嫂子,别站着了,坐下说吧!”

    “不啦,婶子,俺还得下坡,没事儿,就是过来看看可心,……”银蛋娘絮絮叨叨地说着,就转过了身子,提着那只芦花鸡往大门外走,泥巴娘送她出了门。

    田诗云今天跟着社员们去薅草。队里挨着玉米地种了几亩地的大豆,眼看着结荚上粒了,却发现了菟丝子。菟丝子一片连着一片,像一团团黄色的网,覆盖在大豆上面。这种野草如果不及时清除,轻了会减少大豆收成,重了甚至会颗粒无收。用平常薅草的方法清除根本不行,得用手把它缠绕在豆棵上附生茎剥除干净才可以。如果不小心弄掉一节,只要还附着在豆杆上,它甚至也能存活,不用几天就能长成一片。社员们通常都是先把菟丝子连根拔起,再一点点剥掉,然后集中起来拿到地头晒死。还有一种简便的方法,就是把生有菟丝子的豆棵连同菟丝子一块拔掉,扔到地头上去。可是这么大的面积,全部拔掉的话,那豆子不是白种了吗?

    这是社员们最讨厌的一种杂草,清理起来费工夫不说,还弯腰撅腚的累死个人。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性子急的人做不了这个活儿,手巧的妇女,弯着腰半蹲在地里,半天弄不出一步,一点儿都不出活。

    “哎吆,这么多豆虫啊!”不知道谁惊叫了一声。

    “还真是呀,这一片也有呢!”黄根民媳妇也看见了豆虫,跟着叫道,“俺的老天神呀,这么多啊!”

    田诗云直起腰朝前一看,有几片豆子几乎全都变成光杆了,黄绿色的豆虫胖乎乎的有人的中指那么长,正伏在叶子背面啃食豆叶。

    郭桂花低着头忙着摘除自己脸前的菟丝子,嘟囔着说:“那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赶紧弄死它!”

    田存锁想起了队里一个老绝户,年轻时候在南方生活多年,后来回到老家,说话带南方口音,大家都叫他“南蛮子”。南蛮子嘴头子馋,谁家的鸡鸭猫狗死了丢到了村外,他拣了回家,剥吧剥吧,撒点盐,煮煮就吃吃了嘛事没有,不拉肚子,也不得病。他直起腰,擦掉额头上的汗水:“别先弄死它,南蛮子呢?这么多,真够‘南蛮子’炒一盘子的了!”

    “‘南蛮子’跟着他们去那边地里薅草了。”黄根民媳妇接过话头,“俺倒是见过‘南蛮子’吃老鼠,没见过‘南蛮子’吃豆虫!”

    “谁没见过‘南蛮子’吃老鼠呀?二嫂,拿回去,掐掉头,把肠子挤出来,煎了吃吧!”“先生”嬉皮笑脸地看着郭桂花,“真的好吃,不日弄你!”

    “日弄你自己吧,”郭桂花直起腰,拂了一下额上的头发,“那熊买卖子,俺看见就恶心!”

    “豆虫,豆虫,吃了没病!都别动它,没人要俺要!”‘先生’兴高采烈地咋呼着,摱过豆棵,踩着畦垄,从自己干活的地方几步就跨了过来,“人家说,这是豆参,地珍,好东西,补品!知道不?”

    郭桂花笑着调侃道:“要补,还是留着恁自己补吧,把恁的那个水蛇腰,补成个大水桶!”

    众人听了一阵子欢笑,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眼睛齐刷刷地转向“先生”。“先生”伸手捏住了一只豆虫,那东西扭着身子蠕动,他想吓唬一下郭桂花。

    郭桂花叉开两腿,把两只袖子往上一捋,一只手掐着腰,一只手指着“先生”气乎乎地说:“恁敢!想找挨揍是不?”

    “先生”自觉不是郭桂花的对手,无可奈何摇了一下脑袋,摘掉头上戴的六角草帽,把豆虫捏死,放进帽子里:“嗨,有的人看着怪厉害,可还是有个怕头,一物降一物啊!”

    “呸!”郭桂花气凶凶地笑骂道,“俺看恁是老母猪割逼成种猪了!”

    “先生”碰了一鼻子灰,装着没听见,细心地翻过每一处有虫眼的豆棵,把所有的豆虫收入囊中,给自己找了个台阶,自我解嘲地说:“哎,真是找到豆虫窝了!”

    众人七嘴八舌地拉着闲呱,弓着身子,干着自己跟前的活,不再搭理他。田诗云不由自主地抬头望了一眼“先生”,心里一阵子莫名地悲哀,他直起腰,站着歇了一下,就又俯下身子干起活来。

    收工以后,田诗云刚进堂屋门,还没站稳脚跟,郭桂花和沈三妮就紧跟着来到屋里。“四眼儿”从地上爬起来,在她俩裤腿上嗅来嗅去,郭桂花吓得连忙躲到了沈三妮身后。

    “没事,它不咬人!”田诗云把“四眼儿”赶到一边去,笑着说。

    田诗云看着跟前这两个女人,心里直嘀咕,她俩怎么来了?现在他和沈三妮面对面的待在一起,心里“扑腾扑腾”地直跳,感觉脸上一阵子火辣辣的热,都不好意思直视她,就对着东间大声喊道:“娘,俺嫂子来了!”

    泥巴娘听见声音,从东间出来,看见是郭桂花和沈三妮,喜出望外,一把就拉住两个人的手,说:“他两个嫂子来了呀,来,来,快坐下!”

    可心在厨屋里准备做饭的食材,听到家里来了人,就走了进来,搭眼一看是她俩,就满面春风站到她们跟前。

    “不啦,婶子,俺来看看可心妹妹,”郭桂花转脸问可心,“好了吗?吃饭甜不?”

    “嫂子,俺早就好了!”可心喜眉笑眼地说。

    郭桂花眼睛看着泥巴娘,大声大气地说:“真没想到好得这么快,都是俺大爷一辈子行好行善积来的!”

    沈三妮抚摸着可心的辫子,眼里充满无限地爱慕:“俺妹子命真好!”

    田诗云看到沈三妮在一旁像没事似的,心里虽说有点不好意思,倒也是表现得大大方方,他笑着说道:“两个嫂子,一会儿在俺家吃吧!”

    “小熊样儿,俺还作假!”郭桂花嘻打哈笑地嗔骂着田诗云,就把可心一把揽到怀里,“妹妹,往后别下坡了!咱家里不缺这点公分!都快把嫂子吓死了……”

    “让恁嫂子牵挂了,”泥巴娘抻抻衣襟,若有所思地说,“俺心儿命大!”

    “谁不说呢,婶子!俺妹妹这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郭桂花双手捧起了可心的脸,细心地端详了好半天,“俺妹妹还是那么俊俏儿,真是有福之人哪!”

    “对,对,咱可心妹妹可真是有福!”沈三妮瞟了一眼田诗云,十分羡慕地说。

    几个人站着说话,田佑福披着褂子从外面回家了,她俩给田佑福打过了招呼,接着便告辞回家了。

    可心拉着两人的手,一块说说笑笑地走出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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