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泥巴和那些女人们（12）

    12、

    田诗云快步跑到路边，弯腰拣了两块石头，攥在手里，心想只要敢动手招惹韩宝华，就让他先尝尝石头的滋味：

    “干嘛，想耍流氓？”

    “哎，哎，说话咋那么难听呢！”

    光头阴风怪气地说着话，伸手一把抓住了田诗云的衣服，田诗云只得扔掉了手里的石头，一下子抓住了光头的衣服，两个人扭打在一起。扭打了几个回合，谁也没把谁撂倒，就这样僵持着。另外那几个在那边看热闹的同伙，并不过来出手相助。韩宝华赶紧把田诗云丢掉的石头捡起来拿在手里。人只有自己强大了，才不怕任何坏人的侵犯。这些人中她只认得一个，就是站在后面看热闹的那个胖子，是不老峪公社一个干部的儿子，经常在外头惹事生非，打架斗殴，闹得鸡飞狗跳，四邻不安。

    “想打架吗，也不长眼看看俺是谁？”

    韩宝华回头一看，魏思杰陈桂芬和赵庆友几个同学从后面赶了上来。光头抬头看见对方来了几个人，魏思杰正怒目而视，看着自己，心虚了几分，随即撒开了手。

    魏思杰二话不说，飞起一脚，就把光头踹倒在地，那家伙趴在路上疼得“嗷嗷”直叫唤。胖子亲眼目睹了魏思杰的功夫，见同伙吃了亏，站在那里也没敢行动，只朝其他几个人努努嘴，三个人气哼哼地过来，扶起了光头，灰溜溜地骑车走了。

    田诗云唯恐他们再找麻烦，就在路边又拣了两只小石块，装进裤兜里，几个人才说说笑笑，一块去了放映场。

    放映场在杨家峪村头的一处打谷场，早就已经坐满了观众，黑压压的一大片，就连银幕后面也坐了人。放映机正前方，距离银幕三四排，紧靠最中间的几个座位，是观看电影最佳的地方，被那几个小混混儿长期霸占。周边大小十几个村子，不管哪个村子放电影，那个地方谁都不敢去坐。他们不来看电影，地方就空着。现在他们已经坐到了那里，坐着也不老实，猴头日脑的到处张望。

    天已经很黑了，看不到星星，看不到月亮，没有一丝风，闷热得像蒸笼，憋得人喘不过起来。观众们嘁嘁喳喳地说话，银幕旁边木头杆子上高音喇叭正放着歌曲《阿瓦人民唱新歌》。电影还没正式开始，先放幻灯片，一团团烟雾在光柱中飘过，时断时续。

    田诗云他们几个没有凳子坐，只得在后面站着观看。本来可以到姑姑家去拿，可是天已经这么晚了，去了家里也不一定找到人。前方不远处，有几个班别的男生，也来看电影了，他们把上衣脱掉了，搭在了肩上，身上只穿跨栏背心，正在到处张望寻找合适的位置。田诗云心想，这下子回去有作伴的了。

    田诗云身上一直在流汗，后背仿佛有虫子在蠕蠕爬过，看看四周，想找一处风口都没有。放映机旁边竹杆上的电灯终于熄灭了，观众们突然静了下来，电影开始了。先放的是《闪闪红星》，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银屏，都忘记了白天工作的累乏，也忘记了天气的酷热。人们被故事深深地吸引住了，情感随着剧情地发展起伏波动。当放到潘东子巧妙地把盐化成水，顺利躲过敌人搜查的时候，陈桂芬突然肚子疼，疼得大汗淋漓。她拿手捂着嘴，伏在韩宝华耳朵上悄悄说了几句话，轻轻拉了一下魏思杰，他俩就挤出了人群，提前回去了。

    《闪闪的红星》放完了，可是并没有紧接着播放《金姬和银姬的命运》。因为是跑片，要等一会儿片子来了，才能连续放映。放映机跟前那支灯泡被点亮，人群中有了说话的声音，观众议论着故事情节和自己的感受，也有人起身拨开人群走出去解手，还有的还沉浸在故事中不能自拔。光头也离开了自己的座位，跑到了外面去了。

    “我胡汉三，又回来啦！”

    光头模仿着电影里胡汉三的台词，横冲直撞地挤开人群，找到了田诗云。韩宝华吓得花容失色，紧紧攥住田诗云的手，手心里全是汗。田诗云并不理他茬儿，只是把手从韩宝华那里轻轻挣脱出来，双手插进了裤子口袋，那里有他带来的两块石头。他若无其事地盯着光头，思考着怎么下手。赵庆友看到光头凶神恶煞的样子，知道来者不善，怕田诗云打不过他吃亏，也悄悄握紧了拳头，他准备和田诗云一起对付光头。

    “哎哟，谁的熊鞋啊，踩了俺的脚啦！哎哟，哎呦！”田诗云身边的胖女人突然大叫起来。

    光头路上受了窝囊气，瞧见魏思杰走了，过来找田诗云的麻烦。他本想恶狠狠的跺田诗云一脚，找个茬来打架，没想到这一脚竟然跺错了人。胖女人疼得“嗷嗷”叫唤，光头心里有鬼，站在那里不吱声，眼睛接着转向了别处。

    胖女人无缘无故的被人欺负，气得两眼发出凶光。她认定了跺她一脚的人不是别人就是光头，便发了疯似的一把薅住光头的领口，一口吐沫“啪”地一声便吐到了光头脸上，脸上随即又挨了一巴掌。

    “妈拉个逼的，跺死俺了，恁这个臭流氓！”

    “打架了，打架了，有人打架了！”

    有人喊了一声，众人都站起来朝这边看热闹。

    光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并不吱声，拿手一把抹掉脸上的吐沫，瞪着两眼气鼓鼓地看着她。胖女人早就看不惯这几个小混混了，现在又见光头一幅不可一世的模样，她气不打一处来，一只手抓着光头的衣服不放，另一只手又狠狠地搧了几巴掌。光头被打得一愣，压根儿没想到会有谁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打他的脸。他脸上火辣辣地疼，两只眼睛直冒金星，哪里肯受这样的气？光头暴怒了，抡起拳头向那位妇女打了过去，但手腕却被人牢牢控制住了。

    “怎么着，还到这里来撒野，想打架是不？走，到外面去，别耽误了人家看电影！”

    来人不容分说，拽着光头就往外走，光头一面挣扎身子，不愿出去，一面气恼恼地朝胖女人发恨：“小娘们儿，恁等着！”

    大家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儿，光头就被连拖带拽提溜了到了空地上。韩宝华愣愣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拿出手绢扇着风，松一口气。田诗云看了一眼韩宝华，心里还有气，把手从裤兜里抽出来，拨开人群就向外走去。韩宝华一把就拉住了他，他只好顺从地回到了原位，但还不死心，踮起了双脚，越过晃动的人头，看见光头在地上打滚儿！

    这时候，他这才看清楚，刚才打光头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广成哥。回头再看看另外那几个小混混儿，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夜越来越热，空气越来越沉闷了，知了也来凑热闹，鸣声不断，使人觉得更加难受。田诗云感觉到自己后背已经有了一条小溪，他的上衣完全湿透了，当着韩宝华的面，却没有脱掉褂子的意思。

    影片被人送到了，电影接着放《金姬和银姬的命运》。故事实在太感人了，电影场里出奇的安静，韩宝华泪眼婆娑，不停地用手绢擦拭，田诗云也眼角湿乎乎的。电影场上有人低声啜泣，胖女人竟然一下子失去控制，失声痛哭起来……

    突然，一道闪电划破长空，随之传来一声闷雷。豆大的雨点从天上“啪啪啪”地掉下来，砸在人脸上生疼，落在地上“噗噗”作响。忽然又来了一阵风，雨线像面条似的在光柱里斜射着，显得粗长而又稠密。放映不得不中断，电影场一时乱了套，像被顽皮孩子突然捅掉了蜂窝的蜂群，一下子炸了窝，人们大呼小叫地四处乱跑。别班的那几个同学也跑散了，他们三个人只得急急忙忙地动身回家，韩宝华打开手电筒，照着回去的路。

    风太大了，吹得人站不住身子，雨水一个劲儿往下倒。他们沿着山路一阵子快跑，手电的灯光一晃一晃地跟着跳动。跑着跑着，韩宝华突然停下了脚步，她的塑料凉鞋鞋襻断掉了，大家只得停下等她。田诗云赶紧褪掉脚上的解放鞋，让她换上，试了一下有点大，不过系紧鞋带还能走路，比打赤脚强多了。衣服早就全部湿透了，裹在身上紧巴巴得难受，田诗云索性把上衣脱下来，系在腰上，只穿跨栏背心。他光着脚丫子，提着凉鞋，拉着韩宝华，一气跑过小龙山，来到了拐子河，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拐子河已经漫滩，河水像脱缰的野马，愤怒着，咆哮着，从上游迎面扑来，势不可挡，原来过河的石墩被淹没的无踪无影。一棵大树从上游冲下来，在他们跟前沉浮了一下，接着又被河水卷走。韩宝华身子不由得哆嗦了一下，手电筒突然间不亮了。赵庆友手足无措地望着田诗云。

    一道电光在眼前划过，接着一声霹雷在头顶炸开，雨还是没完没了的下。田诗云失望地叹了口气，无奈地对他俩说：“咱们回头吧，俺知道另外一条路，能绕过拐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