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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三十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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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开学时,安安拖着行李箱站在学校门口,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数了数这个漫长的暑假,一共是三十三天。

    三十三个沉沦入海的深夜。

    她不敢让自己在父母面前表现出什么异样,尽管她觉得自己哪里都不一样了。

    她如从前那些年一样,每日早早起来,在院子里深深呼吸一口从远处山林里飘来的晨雾。

    妈妈在厨房里忙活着,安安走近便能闻到淡淡的米香;爸爸在菜园里给那些茄子、黄瓜、西红柿浇水。妹妹调皮,偷偷把水管头用手指堵上,结果连在屋里水龙头的那端受不了压力,突然迸开,水喷洒开来。厨房里的妈妈冲出来,系着围裙,手里的锅铲子举过头顶:“老二,你又找打了是不是?”妹妹大笑着跑到院子外,爸爸看着妈妈笑,妈妈抹一把脸上的水,也笑了起来。

    白天,爸爸上班去了,妈妈把里里外外收拾停当后,大多时候会坐在窗边织毛衣。南北的窗户都开着,阵阵穿堂风经过,虽是盛夏,屋里却凉爽的很。

    安安大多时候会窝在自己屋子里学习。暑假刚开始,她把高一的全部内容都复习了一遍,又让爸爸帮她借来了高二的书。妹妹上午总是不见人影,若是她影响姐姐学习,一贯虚张声势说她找打的妈妈,没准真会小锤她一顿。下午三四点钟,最热的时候过去了,妹妹会满头汗地从外面跑回来,拉着安安一起出去玩儿。

    姐妹俩最喜欢的事儿就是网蜻蜓。七月,是蜻蜓最多的时节,多到菜园里每根架黄瓜的藤条上都会妥妥地停着一只。她们给蜻蜓起名字:尾巴红红的,叫红辣椒;尾巴黑色的,叫黑美人;若是尾巴黑到发亮,翅膀中间还嵌着黑条纹的,就叫黑老铁。爸爸每年会给她们做一个超级无敌蜻蜓网,杆子要选上下一般粗细,笔挺光滑的,妈妈把家里最美的那块布翻出来,缝在钢圈上,姐妹俩每年夏天都是这么拉风过的。安安负责网,妹妹负责从网里把蜻蜓抓出来,然后再放掉,循环往复。听起来无聊,俩人却乐此不疲,顶着快要西落的太阳在村子里走街串巷。

    “姐,现在就回去吗?”妹妹追在安安后头一路小跑。

    “你怎么不去桥边了啊,以前你不是总去那看日落吗?”妹妹接着问。

    “不看了,回家。”安安边走边说,头也不回。

    边走边加快步伐,生怕背后的太阳这一刻就沉入山间。

    日落的光,柔和抚人心,也只是曾经罢了。如今,她怕看见。她赶在日落西沉前一口气跑回家,砰的一声关上门,似乎关上了整个世界。

    家里一切都是老样子,她也得是老样子。

    不一样时,只能是一个个夜深时分。

    关着窗子,仍能听到蛙鸣声。安安曾经觉得那是盛夏里最动听的声音,特别治愈,让人没来由地就会想起秋天丰收的稻田,想起大人脸上的喜悦神色。如今安安只觉得吵闹无比,聒噪扰人。

    毫无睡意的每个深夜,那个男孩儿慌乱、不解的眼神一遍遍在她眼前闪过。她不敢去想,那晚她匆匆跑回学校后,身后的男孩儿会是什么样的心情。毕竟说分手的是她,而她好歹也算为此准备了一个礼拜的时间。那一个礼拜虽也漫长,虽也辛苦,但应该都不及她突然说出分手时带给男孩儿的惊讶和痛楚吧。他在期盼相聚,而她给他的却是猝不及防的再见和毫不留情的散场。

    她终究还是伤害了他啊!眼泪悄无声息溢出眼眶,她最快速度轻轻擦掉,不敢让自己醒来后的眼睛是红肿的。她把自己埋在被子里,直到无法呼吸,却也无法赶走横亘胸口的抑郁。呼吸困难,像沉入海底,四周漆黑一片,哪里都照不进一束光。

    她悲伤、她自责、然后她开始愤怒、开始挣扎,最后又陷入无尽的思念。所有的情绪,都抵不过深深的思念。还是想他,想他的样子,想他的笑、想和他经历过的每件事情。她发现,她竟然没有一张那个男孩儿的照片。但也恰恰因为没有照片,那些镜头和片段被她在脑海里一次次刷新,定格成了永恒的记忆。

    这三十三天里,她把白天和黑夜割裂开来,只允许自己在黑暗中去思念她的那束光明,然后在“这束光明再也不属于她”的念头里,疲倦睡去。

    暑假开始没多久,陆风开始频繁出现在安安的窗口,有时候是走院儿外大门来的,有时候是翻墙来的。

    “安安,今儿天儿不错,放风筝去啊。”他胳膊支在窗台上,歪头看正埋头苦读的安安。

    “大夏天放什么风筝。”安安头也不抬。

    “那你来我家,我在院儿里给你绑了秋千了。”陆风继续提议。

    “多大了还玩儿秋千。”

    “那去我那挑磁带?我新买了张信哲的专辑,走吧。”

    “不去。”

    “不喜欢张信哲了?周华健行不行,你听没听他新出的那首《朋友》,真是绝了。”见安安依然没反应,“要么张雨生的?”

    ……

    “我说安安,你天天这么学都学傻了,以前也没见你这样过啊,高中这么恐怖吗?”

    陆风今年没再掉链子,中考成绩很好。

    安安听他这么说,终于抬起头。

    “不恐怖,你别受我影响啊,我就是想把高二的内容都提前搞定了。”

    “那开学了你干啥?赶紧赶紧,别学了,跟我走。”陆风跳上窗台坐下来,探着身子把安安从座位上拽起来,拉着她胳膊不放。

    安安左右晃晃又僵又酸的脖子,甩开他:“走。”

    陆风高兴起来:“得嘞,起驾!”

    “安安,你得向我学习。‘大知闲闲,小知间间’,懂不懂?”陆风一边走,一边不停说。

    “对,我是小知,您是大知。大知都这么碎嘴还乱用典故吗?”

    俩人和往常一样,斗着嘴进了陆风家。

    陆风家的结构和安安家一模一样。一进大门,右手边是菜园,走进去是方正的院子。菜园和院子中间,是放东西的储物房,大人们在旁边搭了凉棚。

    秋千绑在凉棚里,陆风还贴心的准备了垫子。

    安安坐上去,陆风在后面一下下推着,越来越高。

    这是他俩每年夏天的“常规项目”了。

    俩人的常规项目很多,在那个家里没有智能手机,没有电脑,电视节目有限,且每到周二下午就放一个大地球图片给你看的时代,他们把朴素的游戏玩得花样翻新,弹个玻璃球都能设置出十二大关卡,通关后的喜悦绝不亚于后来他们在《暗黑破坏神》里打掉终极boss。

    初中时,俩人好的就像一个人,去哪几乎都要同进同出。可即使这样,村里也没有哪个大人说:“他俩是谈对象了吧?”

    不知道是觉得他们还太小,还是已经默认了陆风爸爸总挂在嘴上的“安安是我未来儿媳妇”的设定。

    总之,没有烦恼,没有顾忌。不需要刻意隐瞒,更没必要偷偷摸摸。

    安安坐在秋千上,看着房顶上的天空离自己越来越近。心里不禁想:怎么和章家明就不行呢?

    初三时的晚自习,俩人放学后先一起回家吃饭,再匆匆赶回学校,路上会经过一个养鱼的池塘。每次雪后,俩人都会忙里偷闲,冒着晚自习迟到的风险,冲进池塘,躺在冰面厚厚的雪上,仰望天空。没人像他们一样,大冬天的不嫌冷,所以雪上除了他们留下的印记,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的脚印。

    仰望清冷的天空,四周安安静静。随意把胳膊腿伸展在雪地里,感觉自己和这天地一样,纯净。隔着厚厚的羽绒服,身下还是传来阵阵凉意。

    陆风会不合时宜地打破宁静:“安安,咱俩身下现在没准儿聚集了一群鱼呢。”

    “肯定在想,这俩傻冒儿,不冷吗?”

    “过几天,等他们来砸冰时,咱们过来偷鱼吧?

    “冬天的鱼鲜的啊,啧啧。”

    ……

    安安通常会用两个字结束他的balabala:“闭嘴。”

    磨蹭到不得不走,俩人会跳起来,尽量不破坏雪地里的两个大大的人形。然后一起用跑的去学校,在三九天里跑到大汗淋漓。

    安安还在秋千上荡着,看着房顶上的天空又离自己越来越远,她不禁想:开学后,如果和陆风还这么一起玩儿,也会被老师同学们误会是在谈恋爱吧。

    是不是要适当地保持距离。她无奈地想,无奈地笑。

    终归不是小时候了。

    三十三天的假期终于到了头。安安要先回学校,假期补课后会正式开学。而陆风,会在十天后也出现在学校里。

    这是安安和章家明分手后,第二次来学校。

    上一次是期末考试后,假期刚开始时,她来参加期末考试的补考,和七八个因为各种原因没能参加考试的同学一起。

    补考成绩是不加入大排名的,但陆老师还是私下告诉安安:如果参与排名,她是年级第四,和第一名差了将近20分。

    哪有随随便便的学霸,又哪有轻轻松松的第一名呢?

    考试后,老师递给他分文理班的表格,让她带回家和父母商量,特许她填好后再开学时带回来,别的同学在期末考试时就已经定好交表了。

    安安问:“能让我看看班里同学的分班情况吗?”

    陆老师拿给他看。

    她翻到第二页,看到章家明的名字后,写着:理科。

    她便在自己的表格上填好:文科。

    陆老师有点吃惊,学习成绩比较靠前的大多会选择理科,毕竟将来大学和专业的选择都多很多。

    “不用和家里商量下吗?”陆老师问。

    “不用了。”安安淡淡答道。

    就这样吧,她想。不在一个屋檐下,也许能更快忘记。

    只是她没想到,接下来的三十三天假期,就迅速证明了一件事:她管不了自己的心,那颗心选择的是——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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