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第242章
孟湉微不可察地对李善用轻轻点头,用广袖挡着,将满满一杯酒倒进了袖中。
李善用稍稍松了口气,暂且过了这一关就好。她的右手大拇指下意识地摩挲着食指,脑海中心念电转:竟然有人在酒中下毒,要借着宴会的机会发动宫变,看来王宫中增加的那许多全副武装的武士只会是叛军了,而看卢奴王的样子,似乎对此事毫无察觉。
对卢奴王不满的,多是曾经的乌氏旧臣,对于中原朝廷的态度十分敌视,她和孟湉若再继续留在这里,只怕性命堪忧。
想到这里,李善用心中一片焦急,抬头四下环顾,只见宴殿中的众人都已满饮了杯中酒,并无一人察觉有异。宴会继续进行,侍宴的卢奴侍者提着酒壶上前,为孟湉和李善用重新斟满了酒杯。
必须立刻离开!
他们入王宫赴宴没带典卫,若是现下叫破酒中有毒,只会打草惊蛇,使叛贼提前动手,不但救不了卢奴王,连他们自己也走不成了。
可是,要如何才能不动声色地提前离席呢?李善用皱起了眉头,宴会才刚刚开始,连不胜酒力这样的借口都用不了,若是碰洒杯盘,离席更衣,又不能两个人一起走……
李善用心烦意乱地扫视全场寻找灵感,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忽然,她的目光落在了上首的明化公主身上,忽然想到的确有一个办法,能让任何人都无法拒绝她与孟湉同时离席……
“呕!”
孟湉知道酒中有毒之后,也在苦思提前离席之法,正转目看向李善用,想知道她有没有想出什么好主意,就见她突然捂住了嘴,猛地转头到一边,声音响亮地“呕”了一声。
如此响亮的声音,又是从上首席位传来的,立即吸引了宴殿内所有人的目光,所以李善用弯着腰、捂着嘴,极是时候地又“呕”了一声。
孟湉:“……”
卢奴王:“……”
所有人:“……”
卢奴王妃看了看卢奴王的眼色,十分关切地开口询问:“襄王妃怎么了,可是菜色不合口味?”
李善用拿手帕擦了擦嘴角,平稳了一下气息,对卢奴王妃笑道:“多谢王妃关怀,我只是身体略有不适,这几日经常恶心犯呕,特别是闻到荤腥和酒味的时候。”说完,她又捂着嘴“呕”了一声。
卢奴王妃闻言一怔,连忙问道:“可有嗜睡乏力?”她本是想问癸水的,可是如此大庭广众之下实在不妥,只得暂且按下,稍后离席再私下问清楚。
“是有些嗜睡。”李善用点了点头,“想来也许是旅途劳顿,有些水土不服吧。扰了诸位饮宴的兴致,是我之过,向诸位赔罪了。”说罢,她团团拱手,向殿内众人行礼。
卢奴王妃连忙笑道:“襄王妃说的是哪里话,您这或许是喜事呢。快请到偏殿休息,我这就找郎中来为您诊脉。”
“喜……喜事!”孟湉目瞪口呆地看向李善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还请襄王殿下陪着王妃一起到偏殿休息吧。”卢奴王妃掩口笑道,“若是当真有孕,这可是一桩天大的喜事啊。”
李善用满面羞涩地站起身来,拉了拉孟湉的袖子,孟湉方才回过神来,一把搀住李善用的胳膊,扶着她往外走。明化公主见此情景,连忙也站起身来,对卢奴王妃说:“我去看看,帮着照料一二。”便也跟着离席了。
三个人来到偏殿,李善用第一件事就是屏退了所有侍女,而后才终于松了口气,腿一软坐倒在了椅子上。孟澈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连忙从旁边拿了一个软垫,要给李善用垫在腰后,口中埋怨道:“你自己不知道自己什么情况吗?都有孕了怎么还跋山涉水地跑过来?也太不知保养了!”
“公主别忙了,我没怀孕。”李善用一把拉住孟澈的手,低声说道,“我方才察觉殿内的酒里,下了能致人昏迷的药。故而才设法砌词离席。”
“什么?!”孟澈大吃一惊,“王宫开宴,哪个狗胆包天的竟敢在酒里下毒!”
“公主方才可在酒香里闻到一股甜腻的味道?”李善用问道。
孟澈摇头道:“我‘才出月子’,没有喝酒。”
“我给忘了。”李善用一拍脑门,转头看向孟湉,“那殿下可闻到了?”
孟湉面色肃穆地说:“闻到了,是一股甜味里带着淡淡的花香,你若不说,我还以为是酿酒时加了什么花瓣。”
“这就是了。”李善用两手一拍,“饮了此毒,半个时辰内人就会昏迷,也就是说半个时辰内,叛贼就要动手了。现在殿内无人,两位殿下,咱们速速离开吧。”
“好,”孟湉一口答应,“若有人问起,咱们就说你肚子疼,要赶快回襄国找用惯的郎中诊治。”
孟澈却迟迟不语。李善用看向她:“公主殿下?”
孟澈思量许久,终于说道:“我不能走。”
李善用十分意外,焦急道:“这是宫变,公主留在这里,会有性命之忧啊!”
“你们想过没有,今日席间,咱们三个人是代表的是皇上和朝廷。宴会才刚刚开始,如果咱们三个一齐都走了,必定会打草惊蛇不说,卢奴王第一个便不答应。”孟澈镇定地说道,“你不错,有急智,想出来的说辞很得体,这会儿只要说你胎气不稳,要回襄国医治,谁也不会起疑心。这是襄王头胎,他担心你,要一起回去照顾,也说得过去。可是,今天是我‘儿子’的满月宴,我没道理为了照顾弟媳妇提前离开。”
孟湉抓耳挠腮、左思右想,可惜身边无人可用,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急道:“不行,大姐跟我们一起走,万一打草惊蛇了,我护着你们俩杀出去就是了。”
“不可!”孟澈与李善用异口同声地说道。
“你是襄王,肩上担着戍卫国境的责任,你若折在这里,我万死难辞其咎。”孟澈深长地叹了口气,“和亲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无论有什么结果,我都自己承担。”
孟澈看向李善用,用恳求的语气说道:“章女官待我一片赤诚,是宫里难得一见的好人,一会儿你们出去,请你务必带她离开。不要让她知道我身处险境,否则她必定不肯跟你们出去。”
“是。”李善用面色郑重地答应了明孟澈的要求。
最后,孟澈伸臂抱住了孟湉,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声:“弟弟,保重了!”同时,一滴温热的泪水“嗒”的一声滴在了他的肩上。
“大姐!”孟湉一把拉住她的手,目中含泪。他在宫中时虽然与孟澈少有来往,但毕竟是血浓于水的亲姐弟,如今到了生死关头又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孤身赴险呢!
孟澈对他摇了摇头,含泪轻笑:“我去了。”
孟澈回到席间,对卢奴王和王妃说了襄王妃果然有喜,只是胎气有些不稳,因是头胎,襄王十分紧张,要连夜赶回襄国召用惯的郎中保胎。卢奴王虽然神情失望,但到底也挑不出什么不是来,只得点头同意了。
于是,李善用与孟湉即刻动身离开王宫,或许是那隐在暗处的叛贼也没想到他们会闹这一出,伪装成王宫护卫的叛军未得指令,不知是否应当拦下他们,便放任他们离开了。
离开之前,李善用特意找到了章九辂,对她说:“我胎气不稳,要赶回襄国去保胎,已经跟公主说过了,公主让你陪我一起走,路上好好照顾我。”
章九辂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听这话就“噗嗤”笑了出来:“公主这是怎么了,喝醉了?你自己就是最好的郎中,我一个习武的粗人,能照顾你什么?哎……”
说到这儿,她自己醒过神来,立即喜上眉梢,拉着李善用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你有喜了?什么时候的事?什么时候生?我要做小姨了!太好了!到时候我一定要去参加满月宴!”
李善用现在哪有心情与她说什么小姨、满月宴的话,只好敷衍道:“行,没问题,以后孩子认你做义母都没问题,快走吧,咱们要尽快赶回襄国去。”
“这么着急啊……”章九辂有些疑惑,但也没多想,便说,“你们先去,我得去跟公主交待一声。我认识去襄国的路,只要快马加鞭,用不了多久就能追上你们。”
“不行,一起走,现在就走!”李善用急道。
章九辂一怔:“到底怎么了?你以前从来不会这么急躁的。是不是公主出了什么事?”
李善用强笑道:“哪有的事呢,只是我已经跟公主说好了,你再去不过是浪费时间罢了。”
章九辂固执地摇头:“公主就在宴殿,我去打个招呼,连一炷香的工夫都用不了,浪费不了多少时间。”
“可是公主已经知道了啊,不需要你去打招呼。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要去打这个招呼呢?!”
章九辂肃容道:“因为我们来卢奴之前说好了,谁也不会抛下谁,如果我想回中原了,就跟她说,她会答应,但是永远不要不告而别——那会让她以为自己又被重要的人抛弃了。”
李善用哑然。
自古有“片辞贵白璧,一诺轻黄金”,亦有“一诺千金重,生死何足称”。按照公主的心意,将章九辂哄骗出卢奴,当真是对她好吗?
在家时,她是个向往江湖的少年侠女,可是她的父亲说要让她进宫学学斯文淑女是什么模样,以后好找婆家,她就进宫做了规行矩步的宫女。
在毓秀堂出师时,他们三个都是自己选的去处,唯有她,原本自己选了司仗司,可是女师说她性子憨直,怕她吃亏,让她到大公主身边做了傅姆,结果跟着公主和亲远嫁,一辈子都难回故土。
如今,她说她要去见公主,依眼下的形势或许就是两个人之间的最后一面了,自己难道还要打着为她好的旗号,再替她做决定吗?
她已是而立之年的一个独立的人,正经的毓秀堂出身,身上担着正七品的官职,如何就做不得自己的主了?
这样对待她,公平吗?尊重吗?
李善用望着章九辂认真且饱含信任的双目,忽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