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第217章
既然金匀主动问起他们的来意,李善用也无意多兜圈子,开门见山地说道:“容直兄想必知道,如今襄国遭受洪灾肆虐,百姓粮田和官府的惠民仓多被冲毁,粮食短缺、急需补给。既然兄台世代经商,不知可否代为联系货源,襄王府愿以高价购买。”
金匀叹了口气,说道:“天灾无情,百姓受苦。在下暂居嘉山又岂能不知,每每念及便五内如焚,恨不能为赈济灾民略尽绵薄。奈何……”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说不下去了。
李善用立即追问:“不知容直兄有何难言之隐?”
金匀思索片刻,双手互握,最终下了决心:“不瞒李女官,唯在此处我方敢如实相告。万家的惠生公给本地所有商贾下了严令,哪家都不许为襄王府联系货源。若有违者,便要联合众人,将他逐出襄国市场。在下人微言轻、势单力薄,今后还要在襄国立足,实在不敢违逆惠生公之意。”
“原来如此……”李善用低声喃喃。她早听说过有富商巨贾把持行市、牟取暴利之行径,却未料竟能至如此地步。
按理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可是襄王府高价购粮的消息已传开数日,却无一人登门商谈购粮之事,她已暗暗猜到是万惠生从中作梗,如今方得印证。万家是襄国商贾之首,想来这些年在本地呼风唤雨惯了,唯恐襄王到国之后整顿市场、收拢财权,从此再没了过去的好日子,便不择手段对抗王府。
这一场仗若是被他赢了去,让富商巨贾们见到这一招有用,日后都依样画葫芦起来,只怕从此便要步步荆棘,再也难以辖制了。
李善用沉吟片刻,问道:“容直兄言下之意,是愿意帮助王府赈济灾民,只是慑于万家主之威,不敢擅动?”
“正是。”金匀说道,“若能使惠生公不再禁止向王府售粮,赈济之事在下定当仁不让。”
李善用微笑着点了点头,礼貌称赞了一句:“容直兄真乃义人也。”
金匀口头上说得大义凛然,实际上却是在眼下最急需粮食的时刻一口回绝了购粮请求,还将难题推给了李善用,言下之意是让她自己去对付万惠生,双方分出胜负之前,他是不会冒险站队的——这位可真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精明人哪。
于是,购粮的话题到此为止,李善用不顾孟湉疑问的目光,随便闲谈了几句,便起身告辞。金匀撤去雨幕,亲自送了二人下山。
因担心隔墙有耳,孟湉揣着一肚子疑问,待回到金晖街小院,才迫不及待地向李善用问起:“你的计划里不是正缺一个带头卖粮的粮商吗?我瞧着金匀的意思,他手里有粮食,只是忌惮万惠生,要是再说服他一下,他说不定就同意了,你怎么就这么走了?”
李善用不答反问:“今天的嘉山之行,除了殿下之外,还有谁知道?”
孟湉一怔,想了想说道:“没有别人知道,晁平只是略提了一句嘉山风景优美,不知道我今天会去,我也是临时起意,没提前告诉任何人。”
李善用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孟湉蹙眉问道:“怎么?你怀疑是有人故意引我们去的?”
“今天这事处处透着蹊跷,容不得我不多想。”李善用说道,“依殿下之见,这个金匀是什么样的人?”
“此人的确蹊跷。”孟湉思索片刻,说道,“王府产业绝不可能出售给普通商贾。何况依他所说,出售时正值前代襄王夺爵除国、抄家问罪,襄国上下俱为了筹措军资抵抗卢奴入侵而焦头烂额,别院中不会剩下什么值钱的东西。咱们今日所见的各色珍奇陈设和奇技淫巧的雨亭机关,必然都出自金匀的手笔。要将一座普普通通的别院装饰出如此的效果,不仅仅需要大量的金钱,更要有相应的眼界和渠道。若真如他自称的,仅是一名普通商贾,又何来堪称惊人的财富与底蕴呢?
李善用一边听孟湉分析一边也在思索,接着说道:“更蹊跷的是,金匀对于这些全无遮掩隐瞒,譬如那个雨亭装置,他完全可以不动,可他偏偏当着咱们的面命人开启,就像故意展示给咱们看似的……”
“还有一点,那个雨亭应该不只是夸耀豪富的作用。”孟湉说道,“你想,那亭子位于湖心,四下皆是宽阔水面,从亭中向外望去视野一览无遗,而雨幕一开,雨线如帘纷落、沙沙作响,从外向亭中看去。既看不清亭中何人,亦听不清所谈何话,是一处绝佳的密谈之地。所以他会说,唯在此处方敢如实相告。可是,若只他是一名普通商贾,又何需耗费财力物力和巧思,设计这样一处密谈之地呢?”
李善用低声喃喃:“可是,如果他不是一名普通商贾,又会是什么人呢?在咱们面前如此做作一番,目的又是什么?”
孟湉提醒道:“我看廖女官精明能干,来到襄国这些日子摸清了不少情况。你何不问问她,是否知道金匀的消息。”
“对呀,”李善用眼睛一亮,“她最擅长打探消息、分析情况,嘉山上住了这么一位高人,肯定瞒不过她的眼睛,我这就去问问她。”
“大王,城外传信来了。”秦千里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李善用闻声当即一喜,此时城外会禀报进来的消息,八成是关于方修明运来的粮食了,孟湉也是面露喜色,一叠连声地唤秦千里入内细禀。
原来,方修明领命之后,星夜兼程赶回襄国,孟鎏听说襄国遭灾、孟湉求助,所求也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二话不说立即调拨了三万石存粮,派人一路押送着随方修明送往襄国,以解燃眉之急。
因料到形势危急,方修明又分出了一支先遣队,押送一千石粮食昼夜不息加快赶路,估计两日之后即可入城,其余粮食则嘱咐可靠之人代他率领运粮队按照原来的速度送来襄国,预计十日之后可到。
“好,来得正好!”李善用精神一振,欣然说道,“我正发愁困于局中,难以破解,修明兄就送来了破局之法,当真是及时雨啊。有了这批粮食在手,何愁万惠生不低头俯首?至于嘉山上的那位高人,既然他喜欢做壁上观,就让他彻底站在局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究竟错过了怎样的机会吧。”
孟湉奇道:“区区一千石粮食于眼下的粮食缺口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若说稍解燃眉之急或许可以,但破局解困则远远不够,即便剩余的粮食全部运到,也仍然不够。你居然这么有把握,究竟是想到了什么出人意料的好办法?”
李善用神神秘秘地一笑,勾勾手示意他附耳过来,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两个字:“演戏!”
接下来的两日,一阵谣言在襄州城中甚嚣尘上,说是城中最大的惠民仓已经空了,城中存粮最多只够支撑三日。一开始,许多人都不相信,待查出消息是从救济所传出来的,就由不得人不信了。
很快,流民们开始没日没夜地在救济所门前排队,领到粮食就立刻返回队尾,排队再领一次,生怕一觉醒来救济所就关门大吉了。城中人心惶惶、乱象频生,甚至发生了妇孺刚领到救济粮就被人抢走的事,本地居民亦是人人自危,家家户户紧闭门户,街上除了排队领救济粮的流民,几乎看不到什么行人了。
与此同时,李善用一反先前坐等粮商上门的高姿态,开始马不停蹄地拜访众粮商宅第,折节恳请他们代为寻找粮食货源,襄王府愿意高价收购,而这个“高价”则从日前的二百文一斗陡然上涨到了四百文一斗,李善用的态度亦较之先前急切了许多。
“李女官之意,老夫已经尽知,定当竭尽全力,只是周边州郡府县灾情严重,各处都极为缺粮,只怕一时难以找到货源……”
“在下自然不敢质疑王府赀财之丰,只是最近身体染恙,郎中嘱咐一月之内不能劳累远行,恐怕要辜负李女官的付托了……”
“李女官有所不知,我与他们不同,从前是做生丝生意的,改营粮行不久,实在没有什么可靠的货源,女官还是另请高明吧……”
不出李善用所料,她拜访的数家粮商,都对四百文一斗的天价视而不见,委婉客气而态度坚决地拒绝了她的请求。既然是万惠生联合众粮商对抗王府,眼见缺粮危机越发严重,他们只会为手中筹码升值而欢喜,又哪有人会雪中送炭呢?自然是要等到救济所无粮可放、流民聚众闹事、事态不可收拾,再手握大批粮食与李善用谈判,届时无论他们开出何等天价,襄王这头肥羊为了平息事端、保住王位,都只能忍痛照单全收了。
时间在百姓的焦虑与粮商的窃喜中飞快流逝,转眼便到了传说中存粮即将耗尽的第三日,一个新的消息传来:襄王殿下即将到国,已于城外致斋毕,命文武官员率耆老出城迎接,共诣社稷山川坛祭祀。而跟随襄王仪仗一同到国的,还有一眼望不到头的运粮队伍。
这个翻天覆地的消息犹如插了翅膀一般,瞬间传遍了襄州城,不仅众粮商知道了,满城的百姓也统统知道了——
襄国,有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