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采购
第二天, 远夏去了司红锦的单位一家大型国营五金厂,目前正在转型中,跟上汽大众合作, 增加了一条汽车零部件生产线, 原本一些老旧的生产设备就要被淘汰。
出门的时候, 远夏换上了夹克外套, 这样显得比较成熟稳重一些, 对方不会因为他脸嫩而漫天要价。
司红锦也只是将人领给他们仓库主任, 自己就去上班了, 剩下的,都得远夏自己谈。
方主任叫人打开一个仓库, 说“最近淘汰掉的螺丝加工设备都在这里,只有一台还能运转。别的不知道什么原因动不了了。”
远夏看着堆放在眼前的旧机器,除了打头机, 还有冷镦机、攻牙机、电镀机等, 都是生产螺丝需要的设备,远夏说“可以通电试试吗”
“可以。”方主任找来插座。
远夏给打头机通上电,开了开关, 机器轰鸣着转动起来,不过很快声音就低了下去, 运转的频率也慢了下去, 很显然, 这台机器也有故障。
远夏说“这个打头机也坏了。”
方主任说“是有点毛病,不然早就被买走了。”
远夏说“那不能当二手机卖, 只能当废品卖了吧。”
方主任说“修一修还是能用的。”
“万一修不好, 那就是一堆废铁。你们厂里的维修师傅能维修吗”远夏问。
方主任说“太废时间, 我们不打算修了。”
远夏抱着胳膊, 眉头拧成了川字,摇头说“那我得承担太大的风险了,买这个不划算啊。我不能千里迢迢从越城来,费劲千辛万苦弄回去,结果是一堆废铁吧。这台机器你们打算卖多少钱”
方主任说“我看你也是诚心想买,这样吧,一万五。”
远夏露出吓了一跳的表情“我买一台新的也不过四五万块钱,这台要是好的,一万五也值得,关键是它可能根本没法用啊。”
“那你说多少”方主任说。
远夏皱起眉头,犹豫许久,最后咬咬牙,伸出五个手指头“五千。”
“这也太少了”方主任忙摇头。
远夏说“我是看它还开得起来,愿意冒险试一下看能不能修。如果你们请人修好,一万五我愿意买。”
远夏就笃定他们不会叫人来修,国企的尿性他太懂了。
方主任说“再加点吧,我们这机器用了不到十年”
远夏打断他“方主任,十年的机器已经很旧了。现在国家改革开放,国外的先进设备进来,变化日新月异,原来的旧机器真只能当废品扔了,我们买了顶多再用两三年就得换新的,你说是不是”
这话确实说到了方主任心坎上,他们厂新换的设备都是德国进口的,大家都说新设备不知道比原来的好了多少倍,厂里还在准备将原来的国产设备全都换成德国的呢,他看着远夏,笑着说“小伙子看着年轻,长得斯斯文文的,怎么这么厉害啊。难怪你们老板会派你来采购。”
远夏没说自己是老板,他说自己是工厂的采购员。
远夏笑着说“谢方主任夸奖,我们是私营工厂,一切风险都得自己承担,不像你们,我们当然是尽量节约成本。”
方主任说“你是小司介绍来的,我知道是诚心想买的,再加点,我也好跟上面交差。”
“不如这样吧。方主任,你们这两台机器已经报废了吧,您开个价,合适的话,我都买了。”远夏指了指冷镦机和攻牙机说。
方主任看着远夏“这两台已经开不起了,你确定要买”
远夏说“这两台我每台给五百块,加上这台打头机,一共六千怎么样”
方主任用疑惑的眼光看着远夏,这两台机器厂里都打算做废品卖了的,按废铁卖,无论如何也卖不到一千块钱,这年轻人他是真傻呢,还是他觉得能修好
远夏笑着说“方主任,我的提议您同意不这相当于我花六千买了这台打头机,这两台您就当是送我了吧。我还得将它们托运到越城,运输成本都要花不少。”
方主任说“我去请示一下领导吧。领导要是同意,那就可以。”
远夏说“好,麻烦方主任了。”
方主任离开后,李宝根过来,用方言问远夏“这两台机器都坏了,还买它做什么”
远夏也用方言回他“要是能修好,就省大钱了。”
他觉得应该能修好,因为在换下这些设备之前,那些机器应该还是能工作的,哪怕是有很多毛病,至少还能用。
他是学机械出身的,还有郁行一这个专家在背后撑腰,他有把握修好,要是修好,就省钱了。没修好,就当买打头机价格贵一点。
最后双方再拉扯了一下,远夏又添了二百块,才将这事给谈妥。
不过签合同的时候,却只写了六千,还嘱咐远夏不能跟任何人说,包括司红锦。
远夏知道,那二百应该就是方主任和那个领导吃的回扣了。
远夏当天便付了一半货款,剩下的等他从温州回来提货时再付。
对方很爽快地同意了,这很正常,金属加工厂出货跟买衣服鞋子不一样,买了就能直接提走,有时候提货得等上好长一段时间,何况这是这么大的机器。
司红锦得知远夏六千块就拿下了三台机器,朝他竖起大拇指“厉害,我以为怎么也得要上万了。”
远夏笑着说“那机器确实有不少毛病,不然前一批客户早就买走了。”
“是这么回事。不过我觉得这三台机器对你和与郁行一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吧,肯定都能修好。”
“当然尽量要修好,不然这么老远带回去还是废铁,太亏了。”
买好机器,远夏叫上李宝根乘船去了温州。
李宝根从没坐过船,也晕船,不过情况不算太严重,不像马建军那样吐得胆汁都出来了。
司海波的门店已不在老地方,开到了温州老街最繁华的百货大楼里,门面比原来大了一倍,陈设的商品极其时尚,都是仿欧美大牌的款式。
司海波不在店里,在工厂上班,不过他早就嘱咐了店员,如果远夏来了,就带他去工厂。
店员按照老板的吩咐,领着远夏和李宝根打了一辆桑塔纳直奔工厂。
第一次坐小汽车的李宝根被狠狠惊了一下,温州人也太有钱了,出门居然坐小轿车。
司海波的工厂就设在温州市区,这也算是温州市招商引资的成绩,是当地政府重点扶植的对象,短短几个月就将工厂按照要求建好了。
远夏去的时候,司海波正领着美国公司的驻中国代表参观生产车间。
远夏没去打扰他,而是自己参观了起来,跟原来那个小作坊相比,这个工厂简直就是鸟枪换炮,俨然已经是一个现代化工厂了,只是规模还不算大,仅有几百个人。
这是美国公司在大陆鞋厂的一个分厂,司海波之所以能够争取到这个项目,是因为美国公司的亚洲区总裁是温州籍台湾人,对方愿意为家乡做点贡献,才选择了这里,否则怎么会选火车都不通的温州设厂。
当然温州也不是全然没有优势,从去年起,就已经是国家对外开放的十四个港口之一,鞋子生产出来后,直接装在集装箱上货轮拉走,成本极其低廉。
司海波陪着棕发灰眼的老外参观完毕,出来的时候在门口碰到了远夏,他朝远夏点了点头。远夏也没过去,便在一旁等他。
司海波十分礼貌地说“格林先生,快到午饭时间了,我们在宴宾楼定了酒席,现在过去吃饭吧。”
那个美国佬斜眼看着他的台湾翻译,问“他说什么”
台湾翻译说“司先生说请你吃午饭。”
那个美国人连连摆手,用英语说“不、不、不,中国食物非常糟糕,狗屎一样,我没法忍受,宁愿回去吃方便面。这个鬼地方,连个汉堡都买不到,我要早点回台湾去。”
台湾人忍着笑,对司海波说“史密斯先生不去了,他吃不惯中餐。”
司海波说“那好吧。”
一旁的远夏走了过来,站在美国佬面前,用英语说“先生,您是美国人吧美国是当今世界上最发达的国家,我以为它的国民素质应该跟它的国力匹配,但今天见到阁下,显然不是这样,您的傲慢与无礼让我见识到了一个暴发户的样子。”
美国佬显然没想到在场的除了台湾人,还有人懂英语,他气急败坏地看着远夏“你是谁妈的,他是谁”
司海波看到远夏的表情,虽然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但看表情就知道他生气了,肯定是美国佬说了什么难听的话。
台湾翻译正要问司海波远夏是谁,远夏已经开口说了“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你只需要知道我是个中国人就够了。就你们美国这种美食沙漠,我们中国人也绝不会说汉堡跟炸薯条跟狗屎一样。还有你”远夏把脸转向了台湾人,切换成中文,“你难道不是个中国人,别人说你吃的是狗屎,你居然还好意思笑一个连自己的母文化都不尊重的人,你以为美国人会尊重你”
那个台湾翻译脸上有些不自在,他讪讪地抹了抹鼻子“格林先生就是说了个口头禅,也并非他的本意。”
远夏说“往往是不经意的脱口而出最能反映一个人的真实想法,你急于替他找借口的样子真丢中国人的脸。司老板,本来还想跟你谈合作的,今天我心情不好,不谈了。”
远夏说完,叫上李宝根扬长而去。
司海波看着远夏的背影,知道他是怕连累自己,在跟自己撇清关系。
台湾翻译问“那人是谁”
司海波机智地说“一个机器供应商。”
“哪里人”
司海波说“香港的。”
台湾翻译说“难怪,英语说得那么流利。”
那个美国人原本被远夏骂得恼羞成怒,但听说是个机器商,便说“你的工厂不能用他的机器”
司海波从台湾人嘴里听到这句翻译,心里憋了口气,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便说“本来还在商谈中,还没确定。美国公司不同意,我再找其他家合作就是了。”
美国人很满意地离开了。
远夏和李宝根见美国人坐车离开,这才回到司海波的工厂。
司海波说“刚才那鬼佬是不是说得很难听”
远夏说“说咱们中国菜像狗屎一样。”
“操”司海波骂了一句,又说,“你说跟我谈合作是怕他迁怒我吧。”
“对啊,谁知道傲慢的美国佬会不会故意刁难你。你没露馅儿吧”
“没有,我说你是香港来是机器商。他们还不让我跟你合作呢。哈哈哈。”
远夏竖起大拇指“机智走,再带我去参观参观你的工厂。”
看完一圈出来,司海波说“你要真是机器商就好了,你知道那一台电动缝纫机得多少钱吗几千美金,效率是比咱们的手动缝纫机是高不少,但也不至于这么贵吧,折合成人民币都要将近两万一台了,我们一台缝纫机才100多块钱。而且这机器坏了维修也麻烦得要死,还得送到日本去修,来回太他妈耽误事了。”
远夏心中一动,说“海波哥,你能不能给我弄一台这样的缝纫机,我回去找行一研究一下,看能不能仿制。这电动缝纫机原理应该不复杂,要是咱们自己能仿制,光卖这个都能赚死。”
八九十年代国内最火的就是服装鞋业加工,珠三角更是遍地成衣、鞋子与毛绒玩具加工厂,要是能够生产电动缝纫机,那可不比搓螺丝来钱快多了
司海波咬咬牙“我给你弄一台”
远夏笑着说“要是能生产出来,也给你分红。”
司海波说“分红就算了,你包了我厂里的缝纫机就成。”
远夏没跟他多计较,现在说分红也为时过早,他说“行,先给我弄一台,我回去非要将它仿制出来不可。”
司海波也兴致勃勃,高兴地搂着远夏的肩“走,去宴宾楼吃饭去,鬼佬不懂咱们中国美食,我们自己享受去。”
远夏笑起来“好”
远夏从温州离开的时候,不仅带走了司海波借给他的五万块钱,还带了一些商品,最重要的是带走了一台电动缝纫机。如果电动缝纫机的技术能攻克,这就是一个会下金蛋的母鸡。
从温州回到宁波,远夏将买机器的尾款结了,然后亲自拆卸机器打包,请了一辆货车,将零部件拉到杭州火车站。
不直接走火车,是因为宁波没有直达越城的火车,到了杭州还要倒车,远夏担心丢失零件,干脆拉到杭州走直达。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机器托运上了货运列车,他们这才坐火车回越城。
这一路李宝根见识到了远夏的魄力,不管是买机器还是跟外国人打交道,那叫一个大气从容,毫不怯场,不像是一个刚开始创业的新手,倒像是久经商场的老手,难怪他会当老板。
这趟出差去了将近半个月,主要是拆卸机器与办理托运花费的时间太多了。
他们抵达越城的时候,托运的机器还没到。
远夏将此次见闻说给了郁行一听,郁行一啧啧称奇“你真跟老外当面争论了起来”
“当然,不能留情面。”远夏笑嘻嘻地说,“这台电动缝纫机就交给你了。好好拆,我们还得设法复制出来,它卖几千美元,我们卖几千人民币,我就不信我干不过它。”
郁行一看着那台精致的缝纫机,说“那我得好好研究一下才行。先找台普通的缝纫机研究一下原理和细节,再来拆这个。”
远夏有些担心地说“你忙得过来不等机器到了,我们还要修理机器。我担心你分身乏术。如果一个人忙不过来,就叫屈文渊那小子帮忙,还有科技社那帮人,跟他们说,要是帮忙将这个复原出来了,我给他们发笔丰厚的奖金。”
郁行一笑了“可以,正好也锻炼一下他们。我去找他们,让他们先绘缝纫机的图。”
远夏说“对,能利用就利用,别不舍得驱使人。等机器回来,修好之后,我还得去一趟开封,最重要的搓牙机还没着落,要去鲁丰年那儿买台新的。”
“你比我还忙。”郁行一笑着说。
“倒也没有,我就只操心工厂的事,你得一心几用,要上课,要管理学生,要做设计,还要帮我修机器。我怕累着你。可前期没钱,咱们只能全靠自己来。不着急,慢慢来吧。”远夏说。
“嗯,慢慢来。”郁行一说。
两天后,托运的机器总算是运到了,远夏叫了车将机器从火车站拉回工厂,没有叉车,没有起重机,又不能像装砂石一样自卸,一切都得人力抬上抬下。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是将东西给搬下来了。
远夏亲自将机器拼装复原,郁行一有空就来帮忙。
除此之外,郁行一还从越大找了两个机械工程的师弟过来帮忙,一个是他的直系师弟,屈俊清的研究生,一个是大四的学生,课少,有大把的课余时间。
李宝根不懂机器,就跟在一旁打下手,递工具拿东西,负责做饭。
几个师兄弟凑在一块儿研究几台老机器,各抒己见,畅所欲言,都是年轻人,说话没啥顾忌,相处得十分融洽。
花了半个月的时间,他们终于将三台机器拼装起来,坏的也给修理好了。
三台机器都能用,除了那台冷镦机老化得有点严重,打头机和攻牙机都工作得挺好,现在就差一台搓牙机了。
郁行一等厂里这边几台机器全都修理好,这才去研究那台电动缝纫机。
将机器修理好后,远夏又花了几天时间将带回来的货物给处理掉了,赚了一千多块钱,算是将这趟的路费和运费赚回来了。
现在市面上商品比从前多了不少,竞争大了起来,商品价格也跟着降了下来,利润也就薄了,没以前好赚了,不过远夏也没觉得遗憾,这算是好事,尤其是对广大百姓来说,改革开放的目的就在此。
处理完货物,远夏去了开封。
这次他是独自去的,李宝根得留下来看厂子,毕竟好几台机器在这里,要是不看着点,被人拆了什么零件偷去卖,到时候他们去哪里哭。
远夏知道,等机器到位,他还得招工人,光靠他和李宝根有点忙不过来,毕竟既要生产,又要销售。
对于远夏下海自己创业,他的同学都觉得可惜,但也不意外,上大学时远夏就开始倒腾买卖,现在下海潮这么热,他又在那么个工厂,下海也属正常。
鲁丰年见到远夏,非常热情“我是你下海以来第一个探望的同学吧”
远夏笑着说“还真是。劲松在轴承厂,离得那么近,我还没去找过他呢。”
鲁丰年哈哈笑“他要是知道了,肯定气死。走,带你去逛逛我们开封,我们可是千年古都呢。”
远夏也没拒绝,虽然他此行来的目的是为了买机器,但好不容易来一趟,老同学又这么热情,怎么能够拒绝呢。
开封虽然是千年古都,但旅游景点并不太多,留存下来的古建筑遗迹只有开封府、龙亭等,远夏在鲁丰年的陪同下参观了一天,还用带去的相机拍了些照片留念。
傍晚的时候,鲁丰年叫了自己的女朋友一起来吃饭,顺便将她介绍给远夏。
他的女朋友是开封高中是一名数学老师,长相比较普通,但是身材很好,高挑个,爱笑,让人一看就觉得亲切。
远夏亲切地管她叫四嫂,因为鲁丰年在宿舍排行第四。
四嫂很聪明,思维敏捷,健谈开朗,跟木讷的鲁丰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正好能互补,而且两人互动起来也很甜蜜,看得出来感情不错。
远夏很替老同学高兴。
晚上远夏拒绝了去鲁丰年的宿舍过夜,坚持住旅馆,虽然鲁丰年是单人宿舍。
虽然旅馆不那么干净,但比起跟鲁丰年挤一张床,他宁愿住不那么干净的旅馆。
毕竟除了自己弟弟和郁行一,他没跟其他人一起睡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