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根铁柱
方家。
饭桌上只有方陵跟叶女士,他从叶女士口中得知，自从那天之后方渐远只回来过两次，每次都是匆匆拿了东西就走。
饭桌上没了方渐远,气氛意外更融洽一些。方家没有食不言的规矩,母子俩边吃边聊。
叶女士问方陵在学校的情况，也问上周他去帝都竞赛的事情,方陵都一一回答了。
在午餐即将结束时,方陵话音一转，“妈，我在帝都附属三中附近,遇到了一个跟你有三分相似的男人，我听他身旁的同伴喊他叶队,他们应该是警察。对了,是叶子的‘叶’。”
叶女士陡然停住,神情有些愣愣的。
方陵语气温和地继续说，“虽然我不知道那个男人是否与你有血亲关系。但是，妈,其实你有没想过回帝都见见外公外婆？他们可能一直在等你。”
事实上并不是“可能”,而且“一定”。
前世两位老人家直到离世，都一直念叨着大女儿的名字,哪怕是当年扬言要跟大女儿一刀两断、断绝父女关系的叶老爷子。
只可惜，他们的大女儿在车祸里丧生，他们等了一辈子都没能等到人,等了一辈子也没能等到大女儿递过来的台阶。
最是可悲白发人送黑发人。
方陵一直忘不了当两位老人家知道叶女士死讯后的表情。
是悔恨,是自责,也是心痛。
一向强硬的叶老爷子脊梁骤然弯曲了,像是瞬间老了十多岁。
叶女士眼眶慢慢潮红,她放下筷子，用手遮住眼睛，许久之后方陵才听她说，“陵陵，妈妈没脸再回去啊，而且你外公外婆大概不想看见妈妈这个笑柄”
当初如果她肯听爸妈的话，一切都会不一样。
她放弃了父母，背井离乡追逐她的爱情，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真是可笑，可笑极了！
方陵抽了张纸巾塞给叶女士，“如果有一天，我为了一个你不认同的对象不跟你联系了，而多年之后，被爱人伤害的我想来拜访你。妈，你那时候会给我开门吗？”
叶女士抽泣的声音一止。
她紧紧拽着方陵塞给她的纸巾，像是要抓紧方陵的手，力道之大，甚至连白皙的手背也浮现出青筋。
叶女士没有说话，但方陵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方陵笑了笑，“如果到时候真进不了门，大不了我陪你一直在外面等着，等到可以进门的那一天。妈，当你感觉一无所有的时候，其实你可以看看我。”
叶女士擦了擦眼泪，在方陵的注视下缓缓点头，“我会考虑的。”
方陵嘴角弧度深了些。
哪怕叶女士没有立马答应，但他知道事成了。
“对了妈，我回来的时候遇见奶奶，还有一大帮老方家的亲戚。”方陵换了个话题。
刚刚叶女士还哭得稀里哗啦，一说到老方家亲戚，她立马止住眼泪，目光凶狠起来，她像一只感觉到小鸡崽被威胁的母鸡，气势汹汹的想要驱赶所有会伤害到小鸡崽的异类。
“你遇到钱三花了？她有没有对你怎么样？”叶女士十分紧张。
当下她连眼泪也顾不上擦了，连忙抓住方陵，想要将人拉起来仔细打量一遍。
方陵任由叶女士打量，“没有，我是在小区里看见她的，大庭广众之下，她能把我怎么样？”
叶女士这才松了口气。
方陵又说：“我跟小区的保安大叔说，让他取消奶奶他们进来的权限，我想以后我们再也不会在小区里看见他们了。”
叶女士后知后觉还有这个办法，“这个办法好。”
方陵又问：“妈，你跟他离婚的事，进展得怎么样了？”
就目前来说，什么也比不上叶女士离婚的事，哪怕连高考与赵舜都不能。
叶女士嗔怪，“小孩子家家的，怎么操心那么多。”
哪家孩子会像她家这个这么操心，好像还真没有了。
方陵无奈，“妈，就算你不告诉我，我也有办法知道。”
叶女士皱眉，“不要老去麻烦你周叔叔，人家怎么说手里都有好几间大公司，日理万机，哪有空老是回你信息。”
方陵意味深长地笑了。
不，他觉得周叔叔会很乐意的。
拗不过方陵，最后叶女士还是说了，“离婚肯定是得离的，现在正在财产分割。”
离婚时，双方有合法婚姻财产约定的，依约定一方的特有财产归那人所有，夫妻共有财产一般应当均等分割，必要时亦可不均等。［1］
然而当初结婚的时候，叶女士并没有与方渐远签婚前协议，所以按理说，共同财产是应该均分的。
但现在方渐远出轨，叶女士并不答应跟他均分。
有的人清高，自觉离婚一分钱都不要对方的会特别潇洒，特别有型。
叶女士才不那么觉得，既然爱人“死”了，那钱总得留下吧。
退一步来说，好，就算她不要，那她总不能不为自己的儿子争。
方陵低声提醒，“妈，离婚的事还是尽快弄完吧，那天我在银行看见那个女人，我当时就觉得她好像有点神经质，感觉跟正常人不大一样，我担心她会做出些不能挽回的事情。”
叶女士坦言：“其实已经快完了，只是还有一些物业得分割，等那部分分割完，就可以去拿离婚证。”
这些年攒下的资产其实不算少，而且后来她发现方渐远藏了一部分。要完全清算这些东西需要时间，周项明的律师团又是起底又是谈判，足足忙活了半个月，才勉强收尾。
叶女士：“周日民政局不上班，估计最快得下周一，最迟周三吧。”
方陵眉间一松，“妈，这几天你别到处跑，就待在家里。”
叶女士叹气，“惨了，我把儿子养成了一个小老头，特别爱操心。”
方陵：“”
饭后，方陵收拾了饭桌，然后上楼去整理书包。
待会儿去赵舜那里，他打算只过去写物理卷子，所以只带与物理有关的书。
赵家。
赵舜第八百遍拿起手机，看见上面信息栏处空空如也、并没有小红点后，又将手机放下。
坐不住，赵舜在屋子里到处走，走几步又拿出手机来看，看一眼又将手机揣回兜里。
赵母跟赵尧坐在同一张沙发上，两人四只眼睛都落在像是患了多动症一样的赵舜身上。
“你弟好像有点不对劲。”赵母小声说，“他刚刚在饭桌上说的话，怎么听着他好像有女朋友了？”
“应该是没有的，毕竟很少人能接受得了他那狗脾气。”不知道想到什么，赵尧眉心微动，“不过话说回来，他不对劲很久了。”
赵母惊讶，“这话怎么说？”
赵尧表情复杂，“你见过有人倒立洗头的吗？”
赵母缓缓打出一个问号，她不能理解，但大为震惊，“真的假的？”
赵尧叹气，“妈，我亲眼看见的。”
赵母看看旁边的大儿子，又看看在屋里到处走来走去、像一条即将要拆家的哈士奇的小儿子，最后脸色微变，“我听别人说，现在的小孩进入青春期后会变得奇奇怪怪，你弟有点那个征兆。”
赵尧十分同意的点头，“我也觉得”
才说完，他就看见赵舜咻地一下拿起手机，然后不知道看见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闪电般的往门外跑。
帝景一号公馆虽然占地面积大，但赵家与方陵家其实都是同一片。
赵舜没等多久，他就看见方陵了。
现在天气越来越冷，学生一般只穿条校服裤，上身都换回自己的厚外套，方陵也是。
他穿了一件白色的羽绒，链子拉到尽头，因此立起来的衣领将他的大半张脸遮住，只露出一双好看的、像春水一般温柔的眼睛。
赵舜乐颠颠地跑过去，“方陵，我给你拿背包吧！”
方陵拒绝，“不用，就几本书而已，没重量。”
赵舜急匆匆地从家里出来，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长袖，但他也不觉得冷，兴致勃勃地领着方陵往自己家走。
赵家装了暖空调，还没彻底踏入玄关呢，方陵就感觉一股暖气扑面而来，瞬间融化了从外面带进来的冰冷。
方陵刚刚把羽绒服的拉链拉下，就听见那边有一道女音响起，“小舜，这是你的小同学吗？”
方陵一顿，抬眼看去，不意外看见了年轻了几十岁的赵母。
跟叶女士的英姿飒爽不同，赵舜的母亲端庄大气，很有贵妇人的雍容华贵，相当人间富贵花。
这类人表面看着挺有距离感，让人不敢靠近，但方陵知道这位母亲其实很好相处。
在玄关换了鞋子，方陵跟着赵舜进去。
赵舜忽然紧张，前面是他妈他哥，旁边是方陵，就差一个现在还在公司的他爹，人就齐了。
这场面真像——
他带了男朋友回家！
赵舜又紧张又兴奋，心里那台泵水机又开始哼哧哼哧的工作。
心里涌现出丝丝缕缕的甜。
方陵嘴角上扬，“阿姨你好，我是方陵，赵舜的同班同学，今天来这里跟他一起写作业，不好意思打扰了。”
顿了顿，方陵看向赵尧，弯起眼睛，“赵大哥，好久不见。”
他的相貌不似赵舜那么凶，是一种耐看又温和的帅气，三庭五眼协调到极致，笑起来让人有种春风拂面的惬意感。
加上方陵穿了一件白色的羽绒服，羽绒服显得他白白胖胖的，看着手感就很好。
这个年纪的男生处事一般都不会很周全，不是说他们不讲礼貌，而是他们见了长辈容易卡壳，找不到话题，又或者语气生硬，总之稚气未脱。
但赵母觉得她幺儿的这个小同学很有意思，有种八风不动的淡定。比她那个不省心的小儿子稳重多了，还生得乖乖巧巧的模样。
嗳，可惜不是她家的。
赵尧也笑了，他对方陵印象很深刻，“方陵，好久不见。”
赵舜看着他哥脸上的笑容，虽然已经清楚方陵暗恋的那个不是他哥，但心里的警报还是哔哔的响。
赵舜抓住方陵的手腕就往楼上跑，“方陵，别浪时间了，咱们上楼写卷子。”
噔噔噔的，方陵被拉上楼去了。
两人上去后，赵母才看向大儿子，“你之前见过那个小同学？”
赵尧点头，“大概大半个月前，他跟着弟弟来过家里拿学习笔记。”
赵母看向楼梯方向，联想起小儿子吃饭时狼吞虎咽的情形，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又想起那一句“像你这种连开屏都找不到对象的人，是不会懂的”。
那臭小子说他哥没有开屏对象，难道他自己就有吗？
但赵母又不觉得自己那个有点儿一根筋的小儿子会懂爱情。
她陷入了沉思。
楼上。
“这是我的房间。”赵舜紧张地领着方陵进来。
在午饭后，他已经仔仔细细的将房间收拾了一遍。
桌上的东西摆好，床上的被子叠整齐，垃圾桶里的垃圾也倒干净，他甚至还跑到楼下去拿了一台吸尘器，把卧室里清理了一遍。
方陵目光一扫，他眼睛没问题，当然能看见整洁得不像话的屋子。不过方陵并不打算说，整理房间是应该的，这要什么表扬？
方陵在书桌前坐下，然后目不斜视地从背包里拿出书本跟卷子。
赵舜无端有点失落。
这里是他睡觉的地方，他想方陵多看看他的房间
不过失落仅持续了几秒，赵舜看着已经在桌边坐下的方陵，心里又开始冒甜了。
无所谓了。
反正现在方陵在他面前，而且他们有一个下午的时间相处。
独处那种！！
越想越高兴，赵舜迅速拉开椅子坐下，然后
然后他就看见方陵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你的书呢？”
桌面被收拾得很干净，在方陵将自己的书跟卷子摆出来前，桌上没有任何东西，空空如也。
现在桌上多了方陵的卷子跟书本，而没有他的。
“噢！”赵舜如梦初醒，他蹭的一下起来去拿书，在背过身去时，脸上满是懊恼。
刚刚怎么就忘了？
糟糕，方陵会不会觉得他不大聪明啊！
拿了卷子，赵舜磨磨蹭蹭地回来。
两人开始写卷子。
赵舜最开始写的是生物卷子，他不擅长生物，写这一科的卷子必须集中注意力，所以浮动的心绪渐渐沉寂下来。
房间里一时之间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
方陵写卷子有遇到不会的题目直接跳过的习惯，先把会写的物理题写完，然后再解决难题。
在这种作答方式下，一张卷子很快写完了。
他重新倒回去研究难题，有的题目想出来了，但有的却没有。
“赵舜。”
“方陵。”
两道几乎同时响起的声音交叠在一起，一道低沉，一道轻柔些，在不算特别开阔的空间凝合成奇怪的音律。
赵舜一愣，然后心跳飞快的加速。
他觉得自己变得很奇怪，好像自从他喜欢上方陵后，他很容易就能从一些小细节里抠出一点糖末，甜甜的，让他心如擂鼓的，光是品尝一点就足够他回忆很久。
就像现在，明知道只是巧合而已，但赵舜却固执地觉得他跟方陵有默契。
他们就应该是一对的！
“这题怎么做？”方陵把自己的卷子推过一点。
赵舜定了定神，努力将自己高高翘起的嘴角压下些，“我看看。”
赵舜是参加竞赛的人，这道物理题对他来说没难度，他整理好思绪后拿了张草稿纸，边讲边写，慢慢教方陵。
方陵认真地听着，偶尔点头。
赵舜本来是笔直的坐着，但教着教着，他越来越往方陵那边倾。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近到赵舜逐渐可以闻到那阵熟悉的青草味。
有小船在心湖上疯狂划桨，水波荡漾起一层又一层，迷人的很。
赵舜感觉自己有点醉了。
方陵伸手把越来越往他这边靠的人推开。
赵舜轻咳了声，恋恋不舍地坐直了，“噢不好意思，刚刚没注意，我们继续。”
但讲着讲着，他原本像白杨一样直挺的腰杆又开始往方陵那边歪。
方陵似笑非笑，“赵舜，你这凳子一边的螺丝钉是没有拧好吗？”
赵舜嗖地一下又坐直了，“不是，别管那些了，我们继续。”
“这题就是这样解，明白吗，要不要我再讲一次吧？”赵舜特别有耐心。
方陵点头：“明白了。”
赵舜讲得很仔细，没有省略任何一步。方陵只是有点忘了公式与原理，又不是真的笨，自然能听明白。
赵舜略微遗憾，不过很快想起自己也有不会的生物题目，于是兴高采烈的换他把卷子推过去。
赵舜：“方陵，这里！”
方陵皱眉，居然又是基因比例的题目，“你这个板块得加强，这种类型的题你都问我好多遍了。”
赵舜乖乖说好。
方陵给他讲完题后，指间的笔转了转，稳稳回到原点，“这样吧，你找个时间上网搜基因比例的高考真题，打印下来或者保存起来做都好，到时候我给你改。”
赵舜傻乐，“知道了方老师。”
方陵斜睨了他一眼。
两人继续写卷子。
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地走着，时针缓缓的迈过一格又一格，在下午四点时，方陵终于将物理师太给他的“特殊关照”处理完了。
方陵揉了揉脖子，“我休息一会儿。”
看见方陵停下，赵舜也停了，“行，休息休息。”
方陵拿出手机，开始上微博看新闻。
赵舜也拿出手机，见方陵点开微博，他下意识也跟着点开了。
房间里安静下来，赵舜虽然手里拿着手机，但目光却没有聚焦在上面，他正绞尽脑汁的找话题。
两人好不容易有独处空间，他想跟方陵多说说话。
“咯咯。”房门这时被敲响。
“小舜，你跟你的小同学吃水果么？”是赵家保姆孙阿姨的声音。
赵舜将手机啪地放在桌上，然后去开门。
方陵听见赵舜回来的脚步声，本来想回头看，奈何他眼神太好，而且赵舜手里没有防窥屏、屏幕亮度还调得贼亮，这一眼扫过，方陵刚好就看见赵舜微博最上面弹出来的一条信息。
[不氪了]回复：博主，你的追人计划怎么
后面因为显示不全，自动省略了。这条信息一闪而过，停留不到两秒就没了。
方陵记性好，他很清楚自己看过[不氪了]这个id，再仔细一想，他想起来自己究竟在哪儿看过了。
赵舜端着果盘回来，“方陵，吃水果。”
这话说完，赵舜发现方陵看他的眼神有点奇怪。
方陵感叹，“原来那个真是你啊！”
赵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