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比谁更疯
南城门往南百余里外的官道上，一修长身形与一群暗绿色的身影缠斗在愈渐幽暗的暮色当中。修长身形上下翻飞，银光所现之处，一道道暗绿色身影被击飞坠落，不过须臾，伏地一片，腥重血气随之迅速弥漫开来。
忽又一鬼魅黑影破风而至，寒光几闪，硬是从外圈利落地劈下数道暗绿色。这厢修长身形与那黑影里应外合，更是气势凛然，盏茶功夫间，刀剑铮响骤歇。
“拾七，你怎来了？”
北辰渊眉心皱起，他是看到确有大批御前司的卒子正赶至南门欲截下自己的马车，才硬闯了城门，一路至此。可……不应该，预计中的阵状怎么也不该是眼前这样，就算萧离尘不亲来，那也当是场恶战。现下拾七来了，北辰渊疑惑更甚。
“主上，主母已出城，她不放心主上，遂让拾七过来。”
她这次倒肯乖乖听话？正是出此顾虑，北辰渊才会命拾七就算是绑也得将顾惜夕给送出城去，可就目前来说，一切是不是太过顺利了？“有哪里不对……”北辰渊喃喃自语道。
“主上。”拾七扫视了一圈倒地的御前司卒子，“这里面没有主事的，对了，拾七出城时刚好看到这拨御前司分出了一队人马往……虎啸营方向去了。”
“虎啸营？”北辰渊忆起闯城门时，用的是凌霄剑，还与守城兵卒交手过，“是御前司有人认出我来了，所以……这股卒子只是前菜，重头戏还在后面。”
虎啸营出，不得不慎，方才许是自己多心了，北辰渊不再迟疑，带着拾七，策马扬鞭，绝尘而去。
与此同时，东城门以东二百里开外的荒野上，一黑一白共乘一马在拼命地飞奔着，其身后是越咬越紧如黑潮一般的大群凶煞。
夜空下的面具泛着银光，高束的墨发被阵阵疾风扬起，宛如绽出了朵朵墨色莲花，顾惜夕手执缰绳不敢有丝毫放松，素白手指眼见已磨得红肿渗出点点殷红，眸光却越发沉静如水。
后方黑潮端处赫然是太子殿下，此刻正满目阴翳、一错不错地盯着那两道身影。交锋在即，素素不能有任何闪失，萧离尘遂给近在身旁的全武德递去了一个眼神，他知道以全武德之能耐，于乱阵中直取一人必不在话下。
铺天盖地的马蹄声越来越近，顾惜夕往后一看，恰好瞥到全武德纵身飞起，径直朝她们飞掠过来。顾惜夕当机立断将缰绳塞到了铜铃手上，点足跃起，再一旋身，正面对上了已至眼前的全武德。
银质面具下的清眸冷静异常，顾惜夕知道在全武德的手下她或许连十招都过不了，但无论如何也要为铜铃争取些时间，遂手握剑柄，一瞬抽出，硬接下全武德的一记拂尘，再欲起剑，却不想全武德只是虚晃一招，而后他直奔铜铃而去，拂尘一卷，裹挟着铜铃顷刻间又回到了黑潮之端。
夜空中唯余一人了，萧离尘唇角轻扯出一抹森然冷笑，手缓缓抬起，两根手指虚空一点，“放箭！”
百余弓箭手整齐划一地搭弓引射，下一刻便有百余发羽箭急不可耐地窜向那空中茕茕独立之人。
顾惜夕手握清光剑，眸光透着冰凉冷意，这原就是一场赌命之局，只悔不该将铜铃拖入这险境当中。流矢袭来，清光剑几乎挥得密不透风，斩下了一波又遇一波，时间仿佛变得漫长起来，顾惜夕终有些泄力，渐渐开始有利箭擦过耳际，划破衣袖……
萧离尘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心口倏然发紧，那道身影挥剑的模样……还有那剑，远远看着像……清光剑？
被全武德制住并捂上了嘴的铜铃双眼通红，泪如雨下，终于拼尽全力，稍挣脱开些，就向空中竭力哭喊，“惜夕姐！”
萧离尘脑中轰然作响，难以置信地看向铜铃，下一瞬便扯下了那帷幔……胸腔那处骤停，萧离尘目光发怔，艰难地又将视线投向了夜空，映入眼中的是那道素影仿若折翼之蝶般虽奋力挣扎却还是摇摇欲坠，“停下！”
令下箭停，可已出之箭还是如漫天星火直直袭向了那纤细身影。萧离尘呼吸凝滞，行动快过脑中反应，手持陌尘就踏空而去，一边肆意挥砍着嗖嗖作响的流箭，一边将轻功施展到极致，甚至越过利箭，直达那令他锥心刺痛的人儿。
“殿下……”底下是惊呼一片，大家眼见着太子殿下俨然成了新的靶点。
萧离尘却无暇考虑这许多，长臂一揽，将顾惜夕护在怀里，用身体堪堪挡住了两支斜飞而来的箭矢，一支入肩，一支入背。萧离尘不禁吃痛地拧紧眉眼，这一低头，就撞见了怀中面具覆盖之下，一双如水清眸里盛满了震惊与痛色，心处霎时柔软，“有师兄在，定不会让你有事。”
仅此一句，顾惜夕一瞬红了眼眶，眼角泛起湿意。从前师兄便是这样，一次次不要命似的，就算是死也要护住她，可如今早已立场不同，明明就恩已断义已决……
萧离尘揽着顾惜夕徐徐落地，刚一站稳，正要放开些，忽感脖间一寒，一柄银剑赫然抵在了那命脉处。顾惜夕咬着牙，刻意忽略掉萧离尘看她的目光由起初的不解逐渐演变成浓得化不开的伤痛，冷着声音道：“太子殿下，放我们走。”
仿佛听不到一般，萧离尘根本无动于衷，只是定定地看着顾惜夕。顾惜夕无奈，只好将手中的剑更紧了紧，面向在场的其他众人，厉声喊道：“把她放了，立刻，马上！”
情势陡转，众人皆不知所措，全武德倒是一派淡然，将铜铃放开，任她踉跄地跑到了顾惜夕身后。“快上马。”顾惜夕简单吩咐一句后，又对着众人喊道：“所有人都下马，将兵器全扔到地上，再往后退。”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犹豫不决。萧离尘却突然像是从恍惚中骤醒，眯起眼睛，对着众人寒声道：“没有本殿的命令，看谁敢动？”
顾惜夕心中一惊，“萧离尘，你别逼我，我再说一遍，放我们离开。”
“放你离开？放你去与他双宿双飞吗？我做不到。”嘶吼过后，萧离尘又想到了什么，继而眼里燃起火焰，“他竟撇下了你，还以你作饵。你在这里涉险，他呢？他……趁机逃了，这就是你执意要嫁之人？”
“我与他之间，无需旁人懂。”顾惜夕知道她在这里，拖住了眼前的这一大群，就已然是达到了目的，剩下的原也是奢望。
“素素，你清醒点！在这世上，不会有人比我更在乎你了。”
顾惜夕眼角有晶莹滑落，硬着声音道：“你们看清楚了，这可是你们的太子殿下，再不行动……”
话未完，萧离尘一声低笑传来，“别挣扎了，素素，你我心知肚明，你是杀不了我的，一如我不忍伤你分毫。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这是我们翠屏峰上相伴十二载、历经了无数个日日夜夜培养出来的默契。”
说罢，萧离尘发狠般引颈向前，惊得顾惜夕忙撤开剑，却还是在那脖颈处留下了一道刺目的血线。顾惜夕后怕不已，浑身都在颤抖，刚才若是慢了半分……心中顿起悲风，对，她的确无法下手，今夜……势必也走不了了。
萧离尘唇边笑意更甚，修长的手指轻拭去脖间的腥红，他就知道，她的心里……是有他的。
望着那笑意，顾惜夕不禁心凉一片，师兄现在就是个疯子，跟疯子斗狠，哪会有胜算？可她偏偏就明了，这疯子的软肋在哪。顾惜夕低垂下眸，唇角微微上扬，再抬起眸，眸中已掀起了风暴，“要比疯么？那好，看谁能更疯？”
顾惜夕往后退去一步，带着决绝，带着对这世间毫无眷恋的一腔冷意，将清光剑举起，反向对着一截白皙纤细的脖颈……
明明听到了剑入皮肉之声，却没有一丝疼痛之感传来，顾惜夕睁开眼，低头一看，是萧离尘用手握住了剑身，血色侵染开来，渐渐模糊了视线。
萧离尘红着眼眶，一字一顿道：“素素，你宁愿自戕也不肯留下来？”
顾惜夕抿唇不语，任温热簌簌直落。空气仿佛凝成冰，四下是落针可闻的寂静，这么僵持了一会儿后，萧离尘倏尔出声，“那师父呢？素素，也要一并舍了吗？”
“什么？”顾惜夕不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师父？眼里的心灰意冷也有了松动。
“素素若是再如此，师兄保证，师父所受必将蚀骨锥心、生不如死，不信，大可一试。”语罢，萧离尘放开了长剑，手臂垂下，掌心的鲜红蜿蜒至指尖，一滴滴坠落，没入草野，“想见师父，随师兄回宫。”
顾惜夕对上那压抑着至深情绪的黑眸，终是道：“好，萧离尘，你赢了，我跟你走。但，放了铜铃。”
事已至此，只要她肯留下来，其它的任何人任何事都无甚重要，萧离尘遂颔首答应了。铜铃却慌张地抓住了顾惜夕的衣袖，“铜铃不走，铜铃就陪在惜夕姐身边。”
“乖，我们说好了的，有机会你就先走。相信惜夕姐，我们一定会再见到，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