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昙花已开，无人共赏
顾惜夕嗤笑一声，轻贱他人性命只是禁足而已，这皇家还真是护短呢！
铜铃又递上了几封帖子，顾惜夕略略扫了一眼，不甚在意，忽瞥见到了什么，指尖轻拈出其中的一封，是景王府送来的，说是府上昙花已到花开时节，相邀自己于七月二十二的晚上共赏之。
昙花么？昙花一现，倒也应景。
残月悬空，夜色微凉。景王府内幽静异常，一道颀长的身影立于庭院中央，好似一棵孤松般背脊挺直，那人薄唇轻抿，眼眺远方，透着些淡漠疏离之感。不远处六角亭内，小泥炉上温着酒，精致菜肴均已备齐，只待心心念念的人儿来享用。
她会来吗？萧瑾衍心里没底，自上次崖底分开后，就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这没来由的不安感也日渐强烈。按那丫头的性子，知道了自己欺瞒了她这重景王的身份后，应是大发雷霆或者是要暴揍自己一顿方可解气，为何数日以来没有任何动静？这是要与自己断绝往来吗？
麻烦的事还不止一件，几日前芸娘传信府上说天衡派那弟子已经将月影珠送来了，自己就忙吩咐芸娘将珠子送至王府，原是想亲手将月影珠交给那丫头，也算是了了一桩事，可谁曾想芸娘再打开暗格时却发现月影珠不翼而飞了。
还有宫里头的那位已经开始着手为自己选妃了，这是又要往府上安插眼线了么？忆起这个身份回京的最初那几年里，府里上下都是他的卒子，好容易费尽心机让他放下了戒心，又花了数年时间才肃清了王府，如今这情形自己又有得应对了。
还在思忖间，英叔来传话郡主来了。萧瑾衍心里咯噔一下，随即眉目扬起，她愿意来见自己，是不是表示一切还有回转的余地？一时间有些喜不自胜，稍瞬，果然就见到顾惜夕一袭白衣轻盈而至，面上并无多余的表情，看不出喜怒来。
顾惜夕面无表情的下面实则是内心的波澜起伏，再见面竟是要取眼前人的性命，缠花袖下笼住的纤长手指早已掐进掌心，还混不觉痛。快走近时，顾惜夕垂下了眼眸，怕眼神交汇下自己好不容易铺设好的心防会立时坍塌。
英叔将顾惜夕引至亭中后就识趣地退下了。萧瑾衍定定地看了一眼那抹纤细的身影，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口气，缓步走向亭子。
“小丫头，还在生气？”
一句话就令顾惜夕鼻尖泛起酸来，他现在虽是王爷的身份，用的却是墨轻寒的语气，轻易牵动着自己胸腔的那处。他就是这样，想要在自己面前扮演起谁都能切换自如，自己才……被骗了那么久。
顾惜夕稳定了一下心神，平淡道：“都过去了，没什么好气的。”
“你真的……”不气了？萧瑾衍狐疑地看向顾惜夕，不觉得这事是能轻易过去的，“总归是我不对，我……”
还没等萧瑾衍一句话说完，顾惜夕就出声打断了他，“如果可以，我接下来想问你件事，你能如实回答吗？”
要亲手杀死自己所爱之人，如何能做到无动于衷？顾惜夕在挣扎，还存了那么一丝丝的幻想，希望有什么奇迹能发生，来佐证他不是的。
“好，你问。”萧瑾衍做好了无论顾惜夕问什么都会坦诚相告的准备，哪怕是自己的真实身世，有关自己的一切。英叔说现在还不到时候，自己却不想再经历一次她那决绝的样子了。
“除了你这身份，你可还有别的事瞒了我？比如，知晓阁被灭门的真相。”顾惜夕终于抬眼看向了萧瑾衍，一错不错地盯着他，果不其然就从他那深邃的眸子里看到了震惊与眼神的闪烁。
“你都……知道了？”她竟这么快就查到了是她师兄？难怪这丫头今夜看起来十分不对劲，虽在刻意压制，但眼里的悲痛已浓得化不开了，就是不忍看她这样自己才……“对不起，这事不该对你隐瞒的……”
心头又被狠狠刺了一刀，到底还在挣扎什么呢？顾惜夕只觉自己很是可笑，竟忍不住轻笑出声，眼角已有滚烫滑落下来。
萧瑾衍看她这模样一瞬便慌了起来，急忙道：“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你告诉我，我要怎样做你才会好过点？”
顾惜夕冷哼一下，怎样做？无论怎样做，我阁中的弟子们都活不过来了；无论怎样做，你手中沾染的这么多无辜之人的鲜血都洗不干净了。
得到了答案，顾惜夕倒是变得平静起来，缓缓起身，取下已温好的酒壶，衣袖遮掩下一黑色药丸落入酒中，遇酒便化开，无色无味。步至萧瑾衍的身侧，酒壶倾倒，一线入杯，顾惜夕亲手将酒杯举起。
“饮下此杯，也许我就不难过了。”
萧瑾衍不明所以，只是觉得眼前人嘴角噙着的笑意让自己的心有些刺痛，却还是不疑有他，接过了酒杯，一饮而下，“阿素，你到底怎么了？你这个样子……”
看到萧瑾衍没有丝毫迟疑就将毒酒饮下了，顾惜夕有些发愣，大仇得报了？没想到会如此顺利，可是心处却开始绞着疼了起来，仿佛饮下毒酒之人是自己，心里无比清楚他马上就要毒发了，他就要……
“萧瑾衍，我说服不了自己，翠屏峰上数百条人命，北线之役更是白骨累累，还有顾老将军，萧逸……你想要报仇想要登上那高位都没有错，只是你不该罔顾他人性命，所以……你不要怪我。”
顾惜夕已泪眼模糊，边说话时已经又斟满了一杯，这一杯是斟给自己的。
萧瑾衍从开始的云里雾里到越听越心惊，她认为自己才是一切的罪魁祸首？萧瑾衍忙不迭起身，突然间感到五脏六腑都传来钝痛，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你……这酒……”
顾惜夕手持酒杯，看向萧瑾衍，笑得支离破碎，“对，这酒有毒，是前朝宫里的东西，唤作‘幽冥丹’，前朝都覆灭三十年了，世上早已无解药。”
萧瑾衍蹙着眉，难以置信地看着顾惜夕，她误会了自己，还一心要取自己的性命。剧烈撕扯着的疼痛已由胸腹传向四肢百骸，可是竟也没有知道她是真的恨不得自己死来得痛彻心扉。
一同经历了这么多，她就是这样看自己的，她甚至从未怀疑过她的师兄，却能丝毫不疑心地认定了是自己。罢了，毒酒已入腹，本还想解释些什么，现在看来说什么都是多余。
萧瑾衍已是额头冷汗密布，强撑住身子，心灰意冷道：“既然都报仇了，你便……可以走了。”
“仇是报了，可你我之间呢？”顾惜夕神情破碎，但目光透着坚定，将手中酒杯端了起来，“此情难消，黄泉路上，我会陪着你。”
说罢，顾惜夕就要仰头喝下。萧瑾衍眸中一惊，顾不上身上的痛楚，一把夺了酒杯，狠狠地摔在了地上，酒杯碎裂，声音刺心，再用手大力一挥，将石桌上的一应器皿全都摔落在地，哗啦啦好一阵异响。
院外的英叔侍卫赶紧冲了进来，不明白院中发生了何事。
萧瑾衍终于力竭，喉头腥甜滚动，“噗”一口鲜血喷出，石桌上刺目的艳红色染了一大片。英叔顿时吓得脸色苍白，忙扶住身子眼见就要倒下的萧瑾衍，侍卫们赶紧将顾惜夕团团围住，皆目露狠色。
“放了她，本王再也不想看到她，即便是黄泉路上，本王亦不需要这样没有心的人陪。”
萧瑾衍发了话，众人便不再理会顾惜夕，全都忧心忡忡的将精力放在了萧瑾衍的身上，谁都知道当务之急是救治王爷。府中顿时忙乱起来，几道身影飞出王府，有请太医的去向了宫中，还有的去向了西郊崖山……
只有顾惜夕茫然无措，心里知道，这些都是徒劳，没有用的。萧瑾衍要死了，是自己亲手杀死的。院中此刻寂静无声，让人空虚异常，顾惜夕突然看到昙花真的开了，皎白无暇，莹莹光泽，堪称惊艳，他今夜好像是特意邀自己来共赏昙花的……
顾惜夕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王府的，只觉浑身上下都好冷，就这么孤零零地走在朱雀大街上。脑中不断有一个声音在回荡，萧瑾衍死了，往后余生不会再有人叫自己丫头了……
纤细的身影摇摇欲坠，终于像是不堪重负般直直倒下。这时一道暗青色身影赶至，接住了顾惜夕，萧离尘是从镇国公府而来，听说她去赴景王府的邀约了，心里一阵失落，没想到会在这街上遇到，可她为何如此失魂，到底发生了什么？
萧离尘满眼痛惜地看向怀中人，“素素，你这是怎么了？”
顾惜夕在倒下的那一刻，就知觉有人揽住了自己，那一瞬间错愕不已，是他来了？以前一直都是这样，每每自己要倒下时他都会及时出现，护着自己。顾惜夕艰难地睁开了眼，才看清是萧离尘，“原来是师兄啊！”
“师兄，我好想回到从前，要是能回到从前，我一定不要再下山了。”那样便不会遇到他了，自己也就不会这么痛了……
顾惜夕眼尾的泪珠大颗大颗的落下，像是怎么也止不住一样。萧离尘心疼至极，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轻拍怀中人的背部，一遍又一遍地安慰，“一切都会过去的，师兄会一直陪着你……”